陆军步兵物语(斋藤邦雄)日本老兵的二战回忆(六)

两个日本兵

  某天,我正在警备队入口站岗执勤,看到有两个不认识的日本兵被通讯兵带了进来。这两人都是一等兵,没有佩戴武器而且气色消沉。

  这两人被带进一间靠警备队入口,门卫隔壁的小杂物间里。那个地方从门卫可以一眼就看清,简直就像在监视他们一样。

  我们负责给他们送餐,但又被禁止随便和他们说话。

  这两人经常会互相小声嘀咕些什么,具体内容我们却听不清楚。

  一开始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两个不知所属的日本兵突然会被带到警备队关进小杂物间,但马上我就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两人是隶属于距此地有上百公里,位于山西西面的某支部队的士兵。他们防守的阵地上的部队被八路军全部消灭,也就在那时候成了敌人的俘虏。

  刚被抓的时候他们很吃惊,因为日军一直宣传“万一被敌人俘虏,不但上面的眼珠子会被挖出来,下面的蛋蛋也会给揪掉。”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样。不但不会被屠杀,而且还享受了优待。

  不过不管敌人怎么优待,日本兵毕竟还是日本兵。他们一心只想回到部队里去,所以某天两个人就逃跑了。

  他们在山里又不认路所以也没跑掉,马上就又被敌人抓了起来。

  这时八路军士兵对他们亲切地说:

  “如果你们想回日军部队的话,我们可以送你们回去。但是如果回到日军里,恐怕你们会被判刑,所以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两人没有意识到冷酷军法在后面等着他们,回答:“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去。”敌人就通过村民给他们带路送到附近正在进行扫荡的部队里去了。(单向透明啊——译)

  接收这两人的部队不知道怎么和上级部队联络的,结果决定暂时把他们送到最近的警备队——我们这里安置下来。

  等那支部队回来路过附近的时候再把他们两个人接走。

  听到这里大概一定会觉得这是个宣扬军国主义的美谈,可以拍成电视剧作为正面形象广为宣传吧?那么这两位勇士军方又是怎么对待的呢?

  这两人被送去后方,走了以后班长说:

  “我以前呆的部队里也有这种事情,他们俩多半会被军事法庭判死刑。”

500

这两人从敌人当中冒死逃了出来,这份勇敢怎么说也值一块金鵄勋章;但他们的下场却是被判死刑,这点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当时日本军队认为一旦被生俘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会被当作叛徒。

  他们其实也挺倒霉的。如果能逃回自己原来的部队的话,说不定队长还能耍个手段蒙混过关;可惜落到其他兵团里的话就没法通融了。

  如果他们是自愿投敌那是另外回事儿,但这两人是因为不可抗力才成为俘虏的。如果连这种情况下军队还采用冷酷无情的手段打击的话,他们就会相信敌人士兵的话“你们会被判刑”,再也不回去了。

  可从当初士兵的心情来看,恐怕根本做不到不回去;如果真这么做,他们相信那才会真的变成叛徒了。

  就因为在那个臭名昭著的《战阵训》里写有“决不接受被俘虏囚禁的耻辱,当以死洗清自己的名誉”的话,才让多少士兵无端遭受痛苦,甚至白白送掉性命。

  我经历了这件事后决定:万一被敌人俘虏,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再回日军去了。

点和线

  结束了国内的训练,我就被转移到独立混成第十五旅团(胄)独立步兵七十九大队的一中队里。

  当时十五旅团被分成五个独立大队驻守在以北京为中心半径约五十公里范围的区域里。

  对于这个“半径五十公里”大家可能没概念,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就是以东京为中心,往东到千叶县的成田,往南到横须贺,往西到青梅,往北到茨城县的古河这块

那么大的地方仅有不到一万人兵力的旅团驻扎,正如当年描述的那样:占领区只能保证点和线的安全。

  七十九大队(士兵们称作七九)总部在京汉线的涿县,五个中队主要守卫京汉线山区部分。

  我所在的一中队负责从京汉线的良乡到支线往西的坨里,我们警备队则负责沿着琉璃河形成的五个自然村。

  所有的警备队里都建有瞭望台和炮楼,粮食、弹药的储备能确保在被敌人包围的情况下坚持半年。

  一个中队配备两百名不到的兵力(标准是180人——译),却要负责守卫五块地方,结果就是到处人手不足。

  士兵经常会被派到这五个警备队里去轮班执勤,每个警备队由于负责的队长个性不同所以每个地方的工作环境也非常不一样。如果被派到评价好的地方去那还算庆幸;反之被派到差的地方去的话,那就会埋怨负责人事考核的准尉起来。

  警备队之间的平时联络靠的是无线电和电话,若要是人员移动、粮食、弹药、邮资交接的话,则双方会派出兵员到中间地点去办理。

  昭和15年(1940年)秋,爆发了有名的八路军百团大战,一中队负责防守的南窖村遭受到三千名八路军的猛攻。

  我在昭和16年(1941年)被分配过来,当时治安情况还算良好,还没有发生八路军大规模袭击的事件。当时也正好就是毛泽东所谓“敌退步我进步”的阶段。日军在这期间整天忙于对八路军进行反复的扫荡作战。

  一旦收到行动命令,中队就会从各警备队里抽调兵力,编成征讨部队。由于整体人数的限制,所以一个中队顶多只能派出一百名兵力。

  此外还得征集运送粮食、弹药的骡马和中国人苦力同行,人数和士兵数量基本等同。

  中队主力经过这么一番准备后才开始进行为期10至20天的扫荡;时间长的话会有一个月离开守备队到各个村子里到处进行破坏活动。受破坏的一方自然不会无所作为,这样一来作为破坏者的士兵们又会不断被折腾。就这样双方你来我往,到了昭和18年(1943年)十五旅团迎来了大改编。

  随着在山东省的独立混成六旅团(秋)下属的两个大队和从国内派来的一个新成立的大队被编入,十五旅团就变成了六十三师团(阵)。

500

自然防守范围比现在更大,新增加河北省一百三十个县中的四十个县。

本来十五旅团5个大队要负责15个县,现在8个大队要负责40个县,规模扩大了约一倍。这样一来,所谓师团也只是名义上的,只是把负责放手的区域增大了而已。(依然疲于防守,而无力进攻的意思——译)

师团将八个大队一分为二,成立了六十六、六十七旅团。六十六旅团在保定,六十七在丰台各自设立司令部。六十六旅团防守区域被称为“保定道地区(都道府县是日本的行政划分。——译)”下辖约20个县,一个大队要负责五个县。

中国的县面积虽然比日本的小,但要让兵力才一千名左右的一个大队(步兵大队约1215人——译)守住五个县实在是非常困难。

因此实在没办法不得不成立保安队(八路军称之为伪军)来协助日军。但他们都是些没什么战斗意志的杂牌军,过来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所以有一大半人拿了日军发给他们的武器最后逃到八路军那边去了。

一个大队负责5个县,每个中队则要负责一个县。兵力配置稀薄得见底,每个人都提心掉胆的。当时日军的真正情况就是这样。

那么,敌人那边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京汉线以西有冀西军区(司令杨成武)以及东部平原地带又有冀中军区(司令吕正操)。这两支部队之上还有晋察冀边区司令部(司令聂荣臻)。

其中最精锐的是冀中军区,负责在此处守备的日军大队却是刚从国内调来的,还没习惯怎么和八路军打仗,所以牺牲最大。

昭和18年(1943年)部队被改编后,按毛泽东的说法:中日战争进入第二阶段“日军战略保守、八路军准备反攻”时期。

我在这段时间里在旅团司令部的情报室里工作,按照上头命令负责各种杂务。到部队开赴满洲为止有两年时间在那里适当偷偷懒,适当做做事。

到了昭和20年(1945年),进入毛泽东所说的第三阶段“八路军之战略反攻、日军之战略退却”的时期,日军在各个战线上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就在这时候,我们部队移到了满洲,归属关东军的指挥之下。

因为在满洲的部队已经全都去了南方,满洲这时已经全部空了出来,我们过去是为了填补空缺。在满洲我们归于关东军第三方面军四十四军,部队最后在通辽和郑家屯附近被脱去了军装。

这里是片一望无际的草原,既没有兵营,也没有民房,完全是块荒凉的土地。

每天我们都生活在帐篷里,非常不方便。

这里的给养供应恶劣,水源也很差,到处都是问题重重,后来又听到苏联参战的消息,这下生活完全没了希望。

我们因此不发一枪无条件投降,在奉天(沈阳——译)郊外被解除了武装,这对日军来说是个史无前例的“侮辱”。

就在此处和关东军的消亡一样,我们六十三师团也结束了仅持续了两年的寿命。(最后一任师团长是岸川中将)

部队编制就在这里消失了,等待我们的是长达三、四年的西伯利亚强制劳动。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因为我们六十三师团(其他还有三个到中国增援的师团)被指派到满洲,成了苏联的俘虏而已。

敌人送来的慰问袋

  在前线偶尔会收到从国内寄过来的慰问袋。

  就是在一个宽大概30公分,高约40公分的白色的布袋里装着日用品、点心、杂志、慰问信等等。

  那时候由国防妇女协会发起,各家人家自己把慰问袋制作完成后送到陆军省恤兵部,再从这里分送到各个部队。

  如果能一个人一个的话自然就没什么话说,但实际却是三个人分一个,甚至一个分队才能摊上一个。

  这时候就会按照人头把袋子里的东西分成数份,然后抽签领取。

  慰问信都是由女子亲手写的。文风柔和让人浮想联翩,经常听到读信时想象着对方一定是个美女,结果实际上却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一类的事情。

500

先不管这个,在慰问袋递交到士兵手中的过程中经常会有内容物被拿走的情况。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拿的,反正到手的时候袋子里的东西就只剩下一半了。

  部队里的人怎么能这么滑头呢?

  这种情况不仅只限于慰问袋,有时候具体送给个人的邮包,如果里面放了食品的话也肯定会被人拿走。

  但有些和士兵没什么关系的东西,举我的例子来说比如绘画工具、写生簿就肯定不会被偷。

  当战局不利,导致国内物资不足的时候,慰问袋的数量就会减少,而且里面的东西也会变得粗陋。

  基本上食品都会被拿走,就算有也都只是些海带干货什么的;剩下的还有薄薄的杂志、人造纤维的毛巾等等。

  当时人们的生活物资都已经凭票供应,自然没有多余的东西送到前线去。

  我本来认为慰问袋这种东西只会从后方国内送过来,但在这里的前线上却收到从敌人那边送来的慰问袋,让人非常意外。

  那是我在山区警备队时候的事情。

  这支警备队在驻扎的村子外面设了个分哨所。某天我正在分哨所站岗。有个带圆帽子(中国叫瓜皮帽)的中国老农带来了个大袋子,说是八路托他送的。

  “八路军究竟要送给日军什么东西?不会有什么古怪吧。”

  我们小心翼翼保持警惕,先让老农打开布袋。结果里面是三只带樱花花纹写有“慰问袋”字样的的白色袋子。

  “原来八路给我们送慰问袋来了。不过可别大意。”

  继续让老农打开慰问袋。里面装了花生、核桃,还有毛巾肥皂,慰问信则被几张反战传单所取代。

  没想到里面装的是食品。不过会不会掺了毒啊?就继续让那位老农试吃尝毒,结果没啥异常。

  八路军给的慰问品?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我们就放下心来把东西带回去分给战友去了。其中花生的味道特别好吃。

  与从国内送到士兵手中半路上被漂没一部分的慰问袋相比,士兵们对这个从敌人八路军手里送过来的慰问袋抱有一种复杂的心情。

  队长知道这事儿后说:

  “今后一律不准接受这样的东西。”

  此后这支警备队在我驻留期间里再也没出现这种事情。

  “话说敌人居然连慰问袋也送过来了,看来我们日军还真是落魄啊。”

  我一边吃着敌人的花生,一边和战友开起了玩笑。

差了一天捡了一命

  以前就听人说过:“这部队与其叫做军队,还不如叫成运队。”我深以为然。

  当了兵自然就一定会被分到某支部队里去。随着被分配进入的部队不同,士兵的运势也会有相当差别。

  即便如此士兵也是无法对自己将要去的部队挑挑拣拣,而是完全由一纸调令来决定去哪里。

  凭着这么一份命令,一张薄薄的纸片就能让士兵的未来立马上下区别开来。我就曾经历过这种事情,有亲身体会。

  昭和18年(1943年)春,我被从此前一直呆的房山县某阵地上调离,转到西南方向50公里外的易县去。

  和我之前驻扎的大山里一个啥都没有的贫寒小村比起来,易县怎么说也算是个县城,街上还有电灯,对我来说真是“顶好(此处是中文——译)”的。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到离此地10公里的某个小警备队去。

  就是有这么一张命令的缘故。

  我得向发出这份命令的人事部门准尉处去报到。

  “那边治安可不太好啊,你得多小心。”

  为啥非得派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啊?!心里稍稍有些恼火,但在部队里不得违抗军令。

  军队生活你只能顺其自然,于是就带着我的所有财产:发下来的武器和个人物品过去赴任了。

  到了之后我才发现,那支警备队不但所在地治安差,而且兵力除了兵长外只有7个人,装备一挺轻机枪,剩下的就是每个人手里的步枪了。真是个力量薄弱靠不住的警备队啊。

500

另外,这支部队刚从前面部队接手才一周时间,周围的情况还没摸清楚,这更让我觉得不安。

  更加让我坐立不安的是八路军可能出于威慑或者骚扰为目的,每天晚上都会过来胡乱放枪。

  不过这种程度的扰乱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万一对方但真打过来的话,就靠这么个小小的警备队怕是一口就会被人给吞了。

  “怕什么,要真打过来的话,总部马上就能派出增援,所以没啥担心的。”

  虽然士兵们心底还是怕怕的,不过每个人都相信总部回来就他们所以还算是有些自信。

  不久,八路军夜间骚扰射击越来越激烈,我正想着:莫非这次是来真格的了。这时

  “命你转移到保定司令部。”

  一份命令发到我手中。军队里,所谓转移是指从原来所属的部队变为另一支部队中的一员,也就是移动军籍的意思。

  这份命令下达突然,而且是直接到司令部去的,所以我也不清楚到底为啥会被派过去。不过既然是突然来的命令,我就背起少得可怜的包裹和装备往指定地点——保定去了。那时候,我虽然感觉有些对不住留下的战友,但心里面还是有种解脱的感觉。

  那里情况恶劣,八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了过来,反正只要能及早脱身就好。

  结果就和我想的一样,这事真的发生了。到达保定以后,我正在整理装备,这时听到消息说我以前呆过的那个小警备队就在昨天被八路军给干掉了。

  袭击居然就在我出发的第二天。

“斋藤运气真不错啊。”

  把这事儿通知我的士兵庆幸道。我长久说不出话来。

  如果那份命令再晚上一天的话……大概我的牌位现在就会在靖国神社里供着了。

  牺牲的战友们真是对不住了;反过来对指名要我过去的司令部那位上士,还有听到指示后立即就给我发出命令的中队准尉我可真的是“谢谢(此处是中文——译)”了。

部队的运气好坏

  士兵的运气好坏很多情况下都由所属部队来决定。那么部队本身的运气好坏则是无法预计的。

  那么我就举个例子,拿我所在的部队来说明。

  我的部队是独立混成第十五旅团(简称独混十五),通称名是“胄”。但到昭和18年(1943年)被改编,从山东省的独混六(秋)调过来2个大队,再加上从国内过来的1个大队总计增加了3个独立大队,于是就新成立了第六十三师团(阵)。

  独混六(秋)剩下的三个大队(独立混成旅团一般编制有5个大队)和独混四合并,也成立了个新的第六十二师团(石)。

  当初改编时有消息说我们六十三师团会被派到冲绳去,但不知为何最后奔赴冲绳战场的却不是六十三师团,而是六十二师团。最后六十二师团经过奋勇作战还是被全部歼灭了。(然而却没有一点卵用——译)

  这里就可以看到前途的好坏分别。同样是独混六,一个是分离3个大队出来编入六十二师团,一个是2个大队出来编入六十三师团。

  六十二师团的3个大队在冲绳本岛上整个师团全部玉碎,而六十三师团的2个大队却被移动到满洲后立刻迎来终战,就这么被送到西伯利亚去了。

  当时这两支部队的命运,除了神以外又有哪个凡人能够预测到呢?

500

哪怕后来去了西伯利亚,同样一支部队又由于不同的人被分到不同的地点,他们各自的运气也有了区别。总之直到士兵复原为止,这种运势变化就一直跟随他们。

  不管再怎么倒霉,最终只要能复原那就算好的了。因为那些被编进不走运部队里战死的人们,不管过去多少年永远都无法回来了。

500

荒郊野岭尽是敌人

  在山区警备队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我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参加了多少次讨伐战。

  当然战斗规模从大到小都有,小规模的有北支方面军的战斗,较大的有中等规模的战斗,我们不称之为“战斗”而叫它“中队讨伐”。

  无论以哪个方向作为主攻一旦发生山地作战,我们作为驻守山区最前线阵地的部队,必定会被派去参战。

  当发动方面军战役的时候,各地的兵团就会一齐出动。为了破坏位于之前部队行动中无法深入的敌根据地、司令部,部队不得不深入山区内地,作战时日上也会延长很多。

  山区驻地的士兵们其实也不总是执行山区作战任务,也有参加平原地区作战的时候,只是他们对山地作战更为熟悉,所以经常被当作部队尖兵走在队伍前面。

  为了抵达敌人的根据地,必须翻越好几重山谷。期间,士兵会踩上地雷、被伏击;但在大部队行动的时候,敌人绝对不会从正面进攻。一般都会瞄准兵力少,孤立的队伍,或者疏忽大意落入陷阱的部队。

  就这样花上好几天总算到达敌人的根据地,结果往往是啥都没捞着。

  而且抵达的地方基本都是些让人觉得“咦,这就是敌人司令部吗?”那样的贫寒村子。

既没有日军那种煌煌然写着“某某司令部”的门牌,也没有专门建造的房子。敌人总是保持轻便姿态,只要带上一台电台就能搬到任何地方去。他们早就获悉“日军来了”的情报,所以无论哪户人家都会把家里重要的东西藏到事先在山里挖好的窖穴里,或者埋进田里。

  无论那个村子,一旦知道日军要过来就会执行这种抵抗行动,八路军当时称之为“空室清野”。这种战法就是不仅把自己家里清干净,而且田里也不留任何能被日军利用的东西,全都藏起来。

  这样一来日军这边也针锋相对,提出个“不能让敌人利用”的歪理,把一家家房子给点了,将全村化为灰烬。

  村民们再怎么跑反也不可能背着房子路,所以这对他们来说是个非常大的打击。为此对日军又增加了一层愤恨,结果就是村民们一个不剩全都跑到八路军那边去了。

  所以说哪怕把村子烧掉让人无法居住,也不能削弱敌人的战斗力,反而会让他们越来越强大。

  和平的村子变成了废墟,每次经过这些残垣断壁的时候,对当时北支军来说只会更进一步加深“如果战败就会成这个样子”的印象。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日军里的“大人物”里是否真的有人了解敌人八路军?

  “八路军就是些残兵败将,顶多也就是股土匪集团。只要我们一出手马上就能把他们收拾掉。”

  就是因为那些“大人物”脑子里都是这么想的,才让我们士兵们白白遭受无妄之灾。

  八路军最擅长游击战。攻打八路军的根据地的策略可以说根本就没有意义。

500

在没能理解对手的本质的前提下,反复出去征讨扫荡,就如同口渴的人靠喝劣酒解渴一样,只会越喝越觉得口渴。

  日军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八路军,所有没拿武器的农民其实也全都是敌人。

  冀中(河北省中部)地区位于河北平原地带。这周围农民的抗日意识在河北省里是最强烈的,而且打起游击战来也是非常勇猛。在这个地区到目前为止他们采取的是鼹鼠打法,这让日军的战术一筹莫展。

  我举个例子,敌人逃进了一个村子,我们则从四面紧紧包围连只蚂蚁都跑不掉。但结果等我们冲进去一看,不仅连一个敌人都看不到,甚至村民都找不出一个。

  这是因为该村每户人家地下都挖有地道通向四面八方。至于地道入口在哪里,日军却怎么也找不出来。

  后来正当我们放弃打算班师回营的时候,却又钻进了他们的口袋里被打了个伏击。

  但凡曾在这块地区打过仗的士兵,对此都有切肤之痛。

  每次打完仗以后具体如何计算损益,我是不清楚的,但我想多半会尽是损失导致出现大大的赤字吧。

  即便如此,士兵们也只能咬着牙去执行那种混蛋命令。

  那些“大人物”只会自己呆在后方整天想着怎么给自己再添块勋章或者怎么才能再往上爬一级,对于八路甚至是自己的士兵们根本分不出心思多去考虑一下的吧。

  这种征讨战斗纯粹只有损失却根本没有成果,只有到战败时他们才总算注意到这点;但为时已晚,这时候日军已经一点余力也没有了。

  再仔细一想,就算不出去进行那种无用的扫荡,乖乖呆在阵地里好好防守的话,日军也就不会被称作“洋鬼子”,而且估计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白死了。(自我感觉太好了吧——译)

  所谓骄兵必败,过去的日军正是骄傲者的标本。

  说出“日本必将战胜中国”这种话的人就是那些对当时形式毫无兴趣了解的“大人物”。而士兵们则对日军的没落却有着亲身体会。

  在华北的山村里,每家每户都必备炕。

  炕有两种用法,一种是通过炕上专门的焚烧口装入煤炭燃烧使用,另一种是利用炉灶的热量和烟来加热炕。

  不管哪种方式都能让相当于日式房子的客厅变得暖烘烘的,所以这东西是顶好顶好的。

  警备队的兵营里不能做饭,所以我们就直接在营房里烧煤取暖。

  我所在的地区附近有个煤矿,因此燃料方面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一到冬天就整天烧煤取暖。所谓“没有什么不方便”可能也是因为体质造成,其实都是靠军队的压力来强取豪夺弄来的。

  当时的中国人很穷,没什么人家会直接烧煤取暖。基本上所有人都是用泥炭,即将泥土和煤粉混合做成团块来焚烧使用。

  我甚至还经常从中国人口里听说有人就是通过耍这种泥煤混合的小聪明发了财。

  中国人就在这种炕上铺曾草席生活,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在草席上睡,外加盖一条薄被子就行了。

  不知道是因为炕上太热还是生活习惯,中国不管男女钻进被窝的时候都基本都是裸睡。

  我第一次在这种炕上睡觉的时候,只觉得背上发烫怎么也睡不着,等习惯以后就觉得舒服极了。

  在这种炕上睡觉的话一不小心也有可能丢掉性命,我就有过这样的经历。

  那是在某天晚上我警备队负责出勤放哨,换岗后任务解除,就在我躺着打盹儿的时候发生的事故。

  我在打盹时,梦里感到很痛苦想要跑开,但全身却好像被捆得死死的怎么也动不了,还闻到股什么烧焦一样的臭味。

500

最后我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屋子外面的石头上。接着就从脚后跟传来一阵剧痛,同时也伴有头痛。

  原来是我在打盹的时候吸入一氧化碳,陷入意识模糊状态,还把一只脚伸到煤炭焚烧口去,结果军靴和脚就给烧到了。

  这时候由于下一轮岗哨又轮到我,所以战友过来叫人,发现我脚被烧焦就忙把我抬了出来。

  一氧化碳中毒这事儿可真吓人。连脚被火烧都模模糊糊感觉不到。

  因此才在火灾里很多人再怎么想跑却无法指挥身体行动,就这么给烧死了。

  要是我再晚些被人发现的话,怕是就会这样“光荣战死”了。

  一般如果有站岗任务的话,所有轮岗人员都会睡在同一个房间里,但这次出于什么理由我已经忘了却一个人睡一间房。

  我现在右脚跟上过了40年还留有当时烧伤的伤疤。

步兵和步枪的关系

一旦入伍成为一名士兵,每个人就会被配发武器。所谓武器是指三八式步枪和刺刀(士兵也称之为国防剑)。

步枪上有菊花纹章。

这标志着该武器是天神赐予,士兵对步枪必须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视的意思。

此外步枪上还有各种数字和枪号,几号枪在哪里有什么样的损伤也能通过这种方法仔细记录下来。

因此一旦在某处出现新的损坏,只要在武器检验的时候与该枪的履历一核对马上就能发现。所以军队里检查武器特别细致原因也有这一条在里面。

刚被分派到这种步枪的时候,对士兵来说那得多麻烦啊。新兵那段日子里武器保养做得还不太好,因此每到晚上点名以后就会被罚“举枪”老长时间;这种记忆只要当过兵的人都会有。

哪怕沾上一颗灰尘都会被打耳光,新兵对这手里的步枪一定是深恶痛绝。可一旦来到前线,却发现反倒是有很多人对这步枪深深爱护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其实只要每天打仗和它朝夕相处,就算你不是国定忠治(江户末期群马县义侠,以赌徒出名,曾在天保年大饥荒中自散家财救济农民。此处强调他爱枪。——译)也会产生“还好有你这么个厉害的伙伴”的想法。三八步枪万年不出故障,对士兵来说还真是可靠的伴侣。

比起美军的机械化和物资化,这种步枪根本不值一提;但我们的对手是善于游击战的八路军,所以还是能起很大作用的。

另外也多亏这枪我们才能放心大胆地在战场上滞留。

当时的中国人并不是对着日军士兵,而是对士兵手里的步枪感到害怕,才对士兵点头哈腰的。如果没有步枪的话就根本无法踏出炮楼或阵地一步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所以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步枪对士兵真是比命还重要。

一旦出发打仗,无论什么情况下士兵都不会让枪离手。哪怕小休息、上厕所,或者还是晚上睡觉都得抱着。每到这时候就会感觉它和自己一样有体温,而且和自己血肉想通。

还有件有趣的事情,无论有多少枪,它们各自都不一样。哪怕同一把枪,每当出现不同的颜色其射击方法也相应不同。射击方法是指瞄准的方式不一样。

比如打靶的时候,A枪按标准瞄准即可,B枪得偏目标左边一点,C枪得往右瞄准扣扳机时才能命中。每把枪都有自己的个性,部队里把这称为枪的习性。

除了枪上各种编号符号,连瞄准习性、枪身色差士兵都得从上到下一点不漏地对自己的枪摸个透。

每当遇到人事调动的时候,士兵必定会把自己的枪一起带走。比如我,在这四年里基本都只用一支枪,可能也是因为对它有深深的偏爱的缘故吧。

哪怕看到从国内来的新兵手里拿着油光闪亮崭新的步枪,我也不会有和他们调换的念头。比起新的来,我真正喜欢的还是这把和我一起闯过无数鬼门关的老枪。

当时听说一把步枪单价约100日元(等于现在17500元人民币。——译),这比大学毕业的白领初次上班的月薪还要高。

再顺便提下,士兵只值1毛5分日元(因为只要派张明信片就行。)。

500

部队真是太小气了,为了防止昂贵的步枪被人粗暴使用,才特地打上菊花纹章的吧。1毛5分的士兵扛着把100元的步枪,这简直就和漫画一样夸张好笑。

  步枪重不到4kg,而在士兵眼里那个菊花纹章可要比4kg的重量看重多了。

  总之对我来说三八式步枪既有可恨的地方也有可爱的地方。

  最后这支枪在战败时,在奉天郊外被苏联解除武装时惨遭没收。

  那时我心里既有总算被从三八步枪中解脱出来的感觉,又有和共通走过长达4年的三八步枪就这么永远诀别的遗憾。

地道战

  我头一次见识八路军的地道战是在位于保定东面的白洋淀湖畔,进攻某村庄的时候。

  有大约一个小队(50~70人——译)的八路军被我们讨伐队追击逃入一间远离村子的庙里。这下敌人可是钻进口袋逃不掉啦,我们于是就对这庙发起猛攻绝不放跑一个人。

  刚开始庙里的反击火力还挺强,可之后就逐渐弱了下去。20分钟后,对面连一枪都没放。不过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随便往庙里冲。因为这有可能是引诱日军靠近的花招。

  于是我们也想了个办法——虽然这个办法日军经常使用——先打出烟雾弹,然后一起“哇——”地大叫做出要冲锋的样子,再来看看对方如何反应。

  一旦对方以为日军要冲锋,就会把手里的手榴弹急忙丢出来。欺骗对方以后,到第二次就真的实施冲锋。

  可是这次庙里却没有任何反应。所以我们就按照正面进攻的套路一边用机枪掩护射击,同时左右两侧派两个小队晃着刺刀往庙里冲。结果一看,怎么回事儿?敌人一个都没有,到底去哪儿了?

  庙里被子弹达成马蜂窝,只有一尊颜色剥落的罗汉佛像孤零零地坐在黑暗中。

  “他们到底跑哪儿去了?”

  其他地方没有向外的出口,所以想来想去只能判断出这庙里某处肯定有个通往外面的地道。

  “这佛像好臭啊”

  “谁撒的尿吧”

  这时候我们还开着玩笑,把佛像挪动了下;结果发现底座下面被挖了个有个可以通过一人大小的洞穴。

  “混蛋,他们肯定就是从这里钻出去的。”

  这下再怎么跺脚后悔也晚了。再说,就算后悔也没人敢钻进洞里,因为太危险了。

  他们跑进庙后对我们进行的零星抵抗目的是为了给队友争取时间逃跑。

  日军一直都不知道他们逃到这里是为了金蝉脱壳,还对着庙一顿猛攻,真是太愚蠢了。

  “气死我了,把这庙给烧了!”

  士兵们气的直冒烟,搜集了不少干草正准备点上,队长却命令立即出发。

  这个时候队长的指挥是正确的。

  我们撤离小庙不到三分钟,八路军的迫击炮弹就在庙门口炸开了。

  可能是刚才逃跑的敌人拿出藏在地里的炮反过来朝我们打过来了。

  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因为藏在地底的八路军随时都有可能对日军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发起偷袭。之前有好几个战损就是这样造成的,这点队长很清楚。

如果再稍微晚点出发的话,就会被八路军通过巧妙的地道战给收拾了,我们的小命会怎么样也就不好说了。

  那么当时让日军颇为头疼的地道战的地道到底是怎么样的呢?我就按记忆简单描述下。

  从河北省保定起往东一带称为冀中(河北中部)地区,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

  这里以农作物丰饶而著称,同时也以当地农民的抗日意识之强烈而出名。

  侵入这里的日军建起无数炮楼,还挖了封锁沟以此来断绝村与村的联系。建炮楼挖封锁沟的人力并不是日本兵,全都是从附近村子里征集的农民。

  这片地区的土壤是干燥的粘土,挖起来非常省事儿;农民们每天都要挖深4米,宽4米的沟自然不会是心甘情愿。

  在很久以前的秦始皇哪怕建了万里长城最终也还是没能挡住敌人的入侵,现在这种壕沟自然也无法阻止敌人的渗透。当时日军的头头们简直比古代始皇帝还不如。

  这封锁沟不但一点作用都没有,反过来那些花了好几天才挖成的壕沟只一晚上就会被人填平。

  在山区,村民一旦知道日军要攻过来就会立即带上生产工具、贵重物品跑到日军看不到的深山里去;在平原,却不是这样。一旦某个村子被四面包围,无论怎么藏终究会被发现。

  于是农民和民兵就想出了个地道战——一种前无古人的战斗方法。

500

一开始农民们为了不让日军发现,就躲进炕和燥里;之后为了躲得更深,就开始不断对藏身之处深挖。所以地道入口都是些日军找不到的地方。

  比如户外的井里、猪圈下面、干草堆里,都是些我们想象不到的地方。就算发现这些入口,也因为太过于危险而无法入内。

  从秘密入口进入地道后,高度就变成可以供人直立行走,有的地方甚至为了避开日军毒气而特地设计了双层结构。而且各个地方都有通风口,重要的地点还有望风口。

  这种地道连接家家户户,通向各个村子,甚至有的能通道外县去。总延伸距离来看甚至可以说又建个万里长城(6000公里)。

  而且这么个大工程靠的就是一把锄头手工挖掘出来,这更是让人吃惊。

  八路军和农民一起进入地道,挖出来的土为了不让日军察觉,特地用柳条框装好后运到离入口2、3公里远的农田里去。

  通过这种方法,在冀中地区的地下就形成了个密如蜘网,在世界战争史上也没有与之类似的巨大的地下壕沟。

  被日军发现以后,就抓捕农民和民兵进行拷问,但他们没有人泄露地道的秘密。

500

冀中地区有这样的地道,对日军来说真是非常可怕,但对八路军来说就是如鱼得水。

  以至于到现在,保定附近地区还把当时一部分地道保留了下来作为当时的见证。

站务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