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已经看到了生活的尽头,而你还要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活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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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史中

  (一)玩偶们 

  我有一个朋友叫苏锦瑟,是位女士。

  她是杂志编辑。如果把她的日常行动轨迹画在地图上,一定无聊至极。披着晨曦来到办公室,和文字拼杀一天,裹着夜幕回到家,平日里的娱乐是把附近的小饭馆做成一张巨大的挂图,和老公一起扔飞镖,扎中哪家就去哪里吃饭。

  但是,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每逢假期,她就会坐上火车,穿过扬尘的郊区和金黄的麦田,来到几百公里外的海滨小站,然后轻车熟路地走过两个街口,掏出钥匙,打开一扇尘封的门。

  门吱呀呀地扭开,窗帘把阳光挡在外面,只剩寂静在屋里回荡,甚至能听到自己衣角和裤腿的摩擦。

  她轻轻走进一个房间,慢慢转头望向玻璃柜门。。。目光尽头,是早已等在那里的几十双圆睁的眼睛。。。

  好了,不讲鬼故事了。

  柜子里其实是一个个精致的人形玩偶,这是她的收藏品。她管它们叫“OB 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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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饰、摄影|苏锦瑟  妆师|受君   娃衣手绘|墨兰  服装|裳梅坊(苏锦瑟老湿说按照道上的规矩,照片都要像这样写明介绍,我不敢造次只好随行就市。。。)

  2020年国庆节,我们一群朋友有幸去参观了她的“秘密基地”。她告诉我,在国内有一个“OB 娃娃”圈子,玩家会收藏娃娃,把他们打扮成古装美女,或者仿影视形象的古风美女,然后拍照、交流。

  除了自己动手,圈子里也有大家共同推崇的“妆师”“盘发师”“服装师”等等为娃娃描绘面容,做头发、衣服、首饰和周边配件。一位顶级大师创作的娃娃在市面上可以拍卖到几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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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妆师未央的作品,一个多月前拍出了44200的价格。(妆师只负责妆面,头饰服装是其他老湿敷的作品)

  说老实话,作为直男的我对几万块的娃娃当然没有什么兴趣,但她一边给我细致讲解娃娃的腮红眼角,一边如数家珍讲述圈子趣事时候的神情一下子击中了我。那是一种在汪洋里沉浮多时,终于爬上荒岛贪婪呼吸的神色。

  “当然,我并不在意你们喜不喜欢。”她说,“我的战友都在这里。”她晃了晃手机。屏幕玻璃上恰好有一道闪亮的磕碰裂痕,仿佛真的经历过什么激烈战斗。

  这时,苏老师她妈妈提着扫帚走进屋子:“这孩子天天鼓捣这些,就知道瞎花钱,啥用都没有!”然后一边抱怨女儿的务虚一边务实地把屋子扫了一遍。当然,妈妈嘴里的孩子,其实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两个月后,北京大雪纷飞,我站在家附近的商场里,又突然回忆起苏锦瑟和她的娃娃。

  我看见了一家名叫泡泡玛特的店。我大概知道它卖的东西叫盲盒,但作为一个80后大叔,之前我对盲盒既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别人给我讲过,盲盒就是你买来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个随机的玩偶——最喜欢的那款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这得靠运气。

  听到这个操作,我嗤之以鼻,这不就是小时候的干脆面水浒卡么?这届年轻人不行啊,没见过世面。

  不过,当我真的置身于此,看到屋子中央矗立着的那个巨型玩偶时,我的想法却像藤原拓海的AE86一样来了个急转弯。这是一个黄头发,噘着嘴的小姑娘,一手拿着画板,一手紧握画笔,湖绿色的眼睛盯着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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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就是泡泡玛特最成功的玩偶形象 Molly,也不知道设计师为啥要把她的嘴做成那样,更不知道有没有以这个小姑娘为主角的衍生动画片,我只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情绪——孤独。

  直觉告诉我,虽然身边人潮涌动,但泡泡玛特却做了一个有关孤独的生意。

  (二)我有时感觉孤独 

  孤独不是某一代人的精神特质,孤独是穿越时光的。

  林黛玉说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马尔克斯说幸福是和孤寂签订一个体面的协议。小王子说有一天他看了四十四次日落。鲁迅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但在心底,谁不是像渴望水一样渴望爱与被爱呢。鲸鱼会用超声波叫声呼朋引类,老虎闻气味就知晓彼此领地,可怜的人类却只能瞪着眼睛彼此打量。

  说段往事吧。

  2008年,广东和浙江的工厂里开始出现一群人,梳着鸡冠一样的爆炸头,染成孔雀般五颜六色,白天在工厂重复着枯燥又危险的工作,晚上出没在公园、街道、溜冰场。他们自称“杀马特”。

  两个杀马特路遇,无需过多攀谈便能称兄道弟谈姐论妹,残血家族、葬爱家族互帮互助,有人丢了工作,家族亲人就会全力帮助他在新的工厂谋得一口饭吃。

  杀马特由于审美过于乡村摇滚重金属而遭到主流文化群嘲,可是人们往往忽略,这是一群从十二三岁就背井离乡到工厂里挣命的穷苦孩子。他们对于融入主流人群几近绝望,在孤独中决定靠奇装异服这种成本低廉的方式相互识别,相互温暖,反叛操蛋的世界。

  在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的结尾,曾经的“杀马特教父”罗福星对着镜头自白:“从小我父亲就在外打工,甚至他的样子都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了。我一直怕忘记父亲的电话,一有空就在手上抄一遍,那是我的救命号码。但是每次我给他打过去,他很可能都不接,因为家里给他打电话就意味着钱不够了。那个号码,后来被我用作所有 App 和银行卡的密码,因为那是我唯一记得的一串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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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截图自《杀马特,我爱你》

  时代的车轮毫无悬念地把杀马特的世界碾碎,而后出现的汉服圈子,JK 圈子、CosPlay 圈子,审美爬了台阶,但望穿本质仍然是那个“孤独的人相互寻找”的经典剧本。

  这个一再重复的剧本背后的导演,就是那个看上去低眉浅笑,实际上却野心勃勃的家伙——科技进步。

  科技总是让人们更孤独。这大概是因为两点:1、科技让人们的可支配时间变少;2、科技让人们筛选信息的难度变大。

  为什么科技让人们的可支配时间变少呢?

  你可以把世界的进化史简单理解为:人机协作的不断加深。

  最开始人们刀耕火种,那时候的人机协作就是手掌握住石矛;后来有了纺织机,工厂主们开始把大家聚在一起比谁织得快;再后老资本家福特发明了生产线,你面前这颗螺丝拧得快不快会直接影响到整个工厂的效率;再后来有了计算机和人工智能,骑手们被算法指挥得脚不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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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人们本来的初衷是让机器多干点活儿,让自己多休息一会儿,然而事与愿违,人和机不可能彻底分离——机器能干的事情越来越多,和它配合的人类反而要被迫适应机器的节奏。

  结果就是:在狩猎时代,一个人平均每天需要工作1-2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可以打麻将吹牛逼;如今的数字时代生产力提高了亿万倍,大伙儿反而不眠不休007,社畜们在深夜里好不容易喘口气,提心吊胆地刷手机。

  为什么科技让人们筛选信息的难度变大呢?

  历史作家马伯庸在最新的小说《两京十五日》里详细描述了一个细节。明朝时好马都被蒙古人垄断,传递信息的驿站系统只能靠人——每隔5公里安排一个精神小伙,规定他拿到信件以后必须在45分钟之内跑完5公里,传给下一个人。按照这种玩法,从南京到北京昼夜不停得跑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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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有了移动互联网和社交App,只要你是个地球人,就基本不用考虑空间远近,信息以光速送达,成本几乎为零。

  于是,过去信息像撒哈拉荒漠泉眼里的水,如今信息像亚马逊雨林里奔腾的河。

  微博上一半人说咸粽子好,一半人说甜粽子好;新闻里今天一万个人夸马云,明天一万个人骂马云;上一秒老板刚给你派了坑爹任务,下一秒老婆发微信说家里水管漏水了;焦头烂额的间隙,美团和拼多多还瞅准机会给你推送了几条广告。

  如此,每个人仅仅是被动接收信息就足够让大脑精疲力尽了,能用来主动思考的精力可谓比黄金还稀少。很多人干脆弃疗,刷抖音傻乐捱过那些大脑罢工的夜晚。与此同时,字节跳动们也因为动用了并不太智能的人工智能帮人们筛选信息而赚得盆满钵满。

  又没时间,又精疲力尽,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而你却越来越孤独。

  于是才有《逃离北上广》被百万人转发,才有《在北京2000万人假装生活》的刷屏。打开微信,看到开屏画面中一个人孤零零地望着月球,你不难体会出这个委婉凄美的暗喻。

  但人从来没那么容易投降,就像《黑客帝国》里的 Zion 军团,任何世界里都有反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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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操蛋世界里的反抗军 

  只是我没想到,柔弱的娃娃也会是一条反抗之路。

  就在杀马特即将流行的2006年,香港插画师王信明参加一场公益活动,为了让小盆友安静下来,他和大家一起作画。

  画画间隙,王信明一抬头,一个黄头发的小女孩噘着嘴,专注画画的表情一下子触动了他,他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傲娇地回答:My Name is Molly!

  于是,王信明根据小女孩的样子创造了 Molly 的形象。

  只是他那时尚不知道,小女孩 Molly 将会成为一群人的精神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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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信明和 Molly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2012年,25岁的王宁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自称麦刚,是一个天使投资人。他说自己刚刚看过王宁的创业项目“泡泡玛特”的计划书,非常感兴趣,想来聊一聊。

  接到电话,王宁一脸懵逼,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给这个麦刚发过商业计划书。但有人想给自己塞钱当然是好事儿,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

  王宁说咱们要不约个高级饭店吃顿饭?对方说不用,你在哪里办公,我下午就过去。

  当时泡泡玛特的办公室在北京双榆树的一个两室一厅民宅里。客厅办公,一个卧室当仓库,一个卧室睡人。麦刚冲过来时,王宁还在和同事皱着眉头百度麦刚到底是谁。。。

  彼时,泡泡玛特还是一家经营各种潮流玩意儿的杂货铺,衣服、玩偶、家居啥都卖。最早的货都是王宁骑三轮车从市场里拉来的,连店里的墙都是他自己一刷子一刷子涂装的。正因为这种事必躬亲,让泡泡玛特的店铺呈现一种颇为真诚的吸引力。这很少见。

  麦刚问王宁,你们开了几家店了?王宁羞涩地说只有一家。“你觉得你这家店值多少钱?”麦刚问。王宁想了想:“值1000万吧。”麦刚说:“好,我投了。”

  认识麦刚的第三天,王宁正式签署了投资协议。麦刚请他去五道口的酒吧喝酒。王宁敬酒:如果我是周杰伦,你就是吴宗宪。喝完酒回家路上,王宁给爸爸打了个电话:“你儿子现在是千万富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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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访谈节目《当红辣子鸡》对王宁和麦刚的一段采访。

  转眼到了2015年,泡泡玛特已经在全国开了20多家店,这一年,一款叫做 Sonny Angel 的玩偶卖得特别好,甚至占到了销售额的30%。王宁虽然不太理解背后的原因,但是他用鼻子闻到了千载难逢机会的味道。他当即决定砍掉所有品类,只卖玩偶。

  既然只卖玩偶,那就得找到全世界最好的玩偶。

  2016年1月,王宁发了一条微博:“大家平时都喜欢收集什么潮流玩具呢?”

  粉丝的回复里,有人说:“我最喜欢 Kenny Wong(王信明)的 Molly!”这条回复收到了最多点赞。4天以后,王宁飞去香港,拜访王信明。

  2%泡泡玛特的股份,换来了王信明带着 Molly 加盟。股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宁的承诺:我要让 Molly 变成全世界都认识的 IP。

  Molly 像一颗铀原子,点燃了泡泡玛特爆燃的链式反应——2017年泡泡玛特销售额大概是2200万美元,2018年是7300万美元。钱,就跟不要钱似的飞进泡泡玛特的账户。

  一个玩偶,为神马会得到这么多人的注目?

  这里中哥介绍一个概念:社交货币。

  上文我们说到了孤独。为了缓解孤独,你需要找到朋友,为了找到朋友,你需要拥有一些东西(社交货币),好让别人看到和你做朋友的好处。(如果你什么都没有,只是个街边的乞丐,那别人凭什么和你做朋友??)

  注意,社交货币主要用于社交,往往实用价值很有限,甚至完全没有实用价值。

  歌手许巍曾经在一次采访中回忆:90年代他在南方城市的酒吧里驻唱的时候,经常见到有人摔 XO——几千块钱的 XO,买来直接摔在地上听个响。如果你摔了一瓶 XO,对面的土豪不摔两瓶,他就输了。谁摔得多谁就NB,查个数就行,简单明了。

  这时,XO就是社交货币。

  到了后来,社交货币就从进口的 XO 变成了国产的茅台。交流的方式也文明多了,不用摔,大伙喝了就行。

  当然,茅台是老家伙们的社交货币,年轻人实在忍不了一个白瓷瓶上涂满红漆,然后用美黑字体写上“贵州茅台酒”几个傻大笨粗的字的神仙审美。

  年轻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新的社交货币,从滑板、跳伞、冲浪、潜水这些运动,到汉服、CosPlay 这种视觉艺术,再到B站视频、脱口秀这种文艺形式,他们一直在摆脱孤独的路上战斗。

  他们对优秀社交货币的评价只有一句话:沃日,好JB炫酷!

  这些社交货币具备“高审美”、“高时间投入”和“高天赋”的属性,比老家伙们吃喝嫖赌这些纯用钱就能搞来的社交货币牛逼不知道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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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if图来自名场面:B站2019跨年晚会。

  注意,新一代社交货币,无论神马形态,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依赖现代科技。

  前两天我去滑雪,教练指着他的高级滑雪板骄傲地说:“这个水平的东西,以咱们国内的技术还做不出来。”你看,仅仅是两片滑雪板,都需要最先进的结构学和动力学设计,这离不开工业设计软件和尖端工业生产线的加持;CosPlay 和二次元弹幕文化需要一个庞大的虚拟社区,而虚拟社区的建立更是离不开遍布全球的互联网基础设施的支持。

  说回玩偶,它也依赖现代科技。

  要知道,泡泡玛特的玩偶是流水线生产,却按照艺术品的逻辑售卖的。这多少有点奇怪——在人类历史上,很少有艺术品是工业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因为工业品在理论上可以要多少产多少,没有灵魂)。如果硬要举例,那恐怕就是杜尚的“泉”(就是一个小便器)和安迪·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一堆各色梦露的头像用丝网印刷在一起)了。

  巧合的是,安迪·沃霍尔开创的波普艺术(POP Art)和泡泡玛特正好是同一个名字(POP Mart),可见王宁的历史野心。

  泡泡玛特的商业模式,简单来说就是和全世界几百位设计师签约,把他们手中的设计用工业流水线实现出来。他们曾经放出一个视频,详细讲述了一个塑胶娃娃从开模到生产到涂装到包装的全过程,感兴趣的浅友可以看看。

  注意,用工业流水线生产艺术品虽然缺点儿灵魂,但有一个绝对不可忽视的优势——便宜。

  像之前我们提到的“OB 娃娃”,虽然娃娃本体是工业生产的,但是它的价值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手工绘制,凝结更多人类劳动,所以价格理应更贵。但越贵的东西就越难成为大众社交货币,从这一点上来看,潮玩这个几十块钱、质量优良的社交货币,就成了反叛军手里趁手的武器。

  这就形成了一个有意思的局面:玩偶脱胎于科技世界,但是他们却噘起嘴,无时无刻不在反抗着科技世界。当然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跟洋人打仗,清廷并不拒绝用洋枪洋炮。跟美国掐架,我们也不排斥存点美元。

  只是这仗,要怎么打呢?


  (四)审美,是科技攻不下的山头 

  提到泡泡玛特,很多人都会想到一个人,KAWS。

  这个出生于美国田纳西州的街头涂鸦艺术家,靠着永不熄灭的恶搞精神和巨大脑洞成为了世界顶尖 IP 设计师。他设计的 COMPANION 和 BFF 能让人看到一眼就再也无法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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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AWS 和他的作品 COMPANION、BFF

  KAWS 的设计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依靠且仅仅依靠形象本身吸引别人,这个 IP 背后没有动画片,没有独立宇宙,没有人物故事,有的只是外表、动作和奔突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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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玩法完美解决了科技时代人们的痛点——一个人根本没时间看200集动画片来体会背后细腻的宇宙。就拿中哥举例,我知道《火影忍者》和《海贼王》的世界观很精彩,但由于错过了最佳赏味年龄,现在让我去“补课”,那臣妾真是体力不支。。。

  泡泡玛特采取了同样的玩法,与其说他们卖的是玩偶,不如说卖的是一个个小型雕塑。你观察一个雕塑的时候,不会去深究它的过往历史,只需要凭临场感觉说喜不喜欢就够了——这种感觉像极了“探探”,约不约,三秒之内足够你给出答案。

  只需要三秒,就能摆脱孤独,反正这买卖我不会拒绝。

  然而,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说门槛很低的艺术,背后却是对艺术家创作能力的非人要求。这就好像写文章,用很多专业名词堆砌成谁都看不懂的文章很容易,但要把一个事情解释得小学生都懂反而男上加男。

  结论是:路人甲给一个潮玩的时间窗口就只有三秒,瞬间抓住用户的心的“超级审美力”,是潮玩产品的核心竞争力。(我第一次走进泡泡玛特就是三秒之内被 Molly 吸引的。)

  走到这里,我们不小心触碰到了这场对现代科技大反叛的精髓:

  审美能力仅仅属于人,目前没有任何一种程序或者算法可以模仿,中哥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机器人统治人类?梵高、川普和苍井空表示不服!》,详细讨论了其中的因果,你可以打开看看。总之结论就是:人工智能做艺术,还处在非常非常拙劣的阶段,目之所及,无论给 AI 几亿片 GPU,它都永远画不出蒙娜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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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人工智能搞的艺术品,确实不是内味儿。。。

  审美,是科技攻不下来的“梁山”。

  于是潮玩这个市场,完整借力了现代工业体系和互联网传播的优势,又暂时(保守一点说,是暂时)巧妙规避了这个市场被新技术所颠覆的可能,这才是这个生意的牛逼之处。

  市场验证了 Molly 的这种魔力。

  2016年,连续亏损的泡泡玛特引进 Molly 一转颓势。尝到甜头之后,他们火速签约了一票艺术家,这才有了后面的 LABUBU、PUCKY、DIMOO、BOBO&COCO 等等。

  不过我并不想替泡泡玛特吹牛,从中哥的角度看,泡泡玛特2020年的产品线仍然可以用“良莠不齐”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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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多款 IP 里,有一半多是迪士尼等国外品牌的 IP,这些 IP 经历了几十年时光淘洗,虽然不会出问题,也没机会爆炸增长;自有的20多款 IP 中,有些比较傻白甜不能打,有些被人诟病有抄袭嫌疑,真正能打动人心的屈指可数。

  总体来看,好 IP 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复杂”。

  第一眼看到 Molly,有人觉得她在生气,有人觉得她在微笑。王宁还特别问过王信明,为什么不把 Molly 的嘴稍微翘起来一点或者撇下去一些,让她的表情更明显,王信明说:当你开心的时候,看到的 Molly 就是开心,当你忧愁的时候,看到的 Molly 就是忧愁,她永远是你。这恰恰是设计的精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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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oly

  这个有点像龙猫的 LaBUBU 也是一样,它满面笑容,却露出一嘴獠牙,笑里藏刀就像每个不得不带着面具生活的人,纵使观察者没有解读到这么强烈的信息,他的情绪也可以被暗搓搓地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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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BUBU

  还有这个 VIVI CAT,它一副慵懒的表情,出没在午后和假日的场景中。有趣的是,它并不让人觉得颓废,其实它就是那个在城市奋力拼杀,又期待偶尔犒赏自己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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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iViCat 和它的作者郭斌

  好的 IP 极其稀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如果从投资的角度来看,这意味着泡泡玛特估值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但从文化的角度来看,一个巨大的机会敞口出现在全世界独立艺术家面前,很多有才华但缺乏商业能力的艺术家一定会凭着潮玩这个风口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这是个预测,欢迎五年后回来验证。)

  Molly 是个好 IP,但比 Molly 更好的 IP 没准还在某个角落吃面的潦倒艺术家的脑海里。

  多说一句。2020年,泡泡玛特上市,市场给出了1000亿港币左右的估值,这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评论分析这是盲盒模式带来的加持。

  这么说固然没错,但是对于潮玩来说,盲盒玩法类似赌博的内核不仅有巨大的政策风险,对销售的加持作用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递减。(所以本文并不会过多讨论盲盒。如果你因为盲盒而看好泡泡玛特,我劝你冷静。)

  而一个好 IP 的商业价值却会随着时间流逝无限增值。举个栗子,你几乎很难说米老鼠的 IP 值多少钱,这是迪士尼的精神图腾,图腾很难估价。

  结论是,潮玩真正的竞争力不是盲盒,而是对“三秒内征服一个路人的好 IP”的培育能力。

  绝世 IP 的诞生,离不开人群汹涌。就像加冕的拿破仑,离不开他脚下的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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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反抗军的隐秘世界 

  自古神人出B站。

  在B站,有很多UP会录制拆盒子的视频,还各自形成了拆盒子的风水。

  比如买来一整盒盲盒,先拆六号位,再拆三号位,还放一个秤,先称重再开盒。仔细记录下每一个盒子到底是91.3克还是93.2克,给同好用户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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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 B站UP“绿化带666”

  很多 UP 做了几期节目,光是快递盒子就堆成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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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 B站UP“我是嘻嘻x”

  多走两步,跟中哥混入潮玩族的QQ群,你会发现潮玩社区的深度已经超乎想象。

  群里七嘴八舌,有卖的有买的,很多人都可以轻易发出一张截图,上面标注了Ta想出售的娃娃种类。这个截图来自一个叫做“千岛”的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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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社区小程序或者 App 里面,你可以看到包括泡泡玛特在内的主流潮玩品牌每一款玩偶的资讯,也可以通过勾选建立自己的潮玩数据库:你已经有什么,你想买什么,你想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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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一来,每个人都是买家,每个人也是卖家。即使买卖不成,仁义也在——人们会在社区里晒他们稀有娃娃的照片,也会发起各种讨论。

  高阶的玩家,已经不满足于官方版本,创造力无处宣泄的他们开始动手在娃娃上做新的涂装,名曰“改娃”。

  登陆小红书,你同样会发现一票神人。

  有人改成了甄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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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 小红书“特工爱剁手”

  有人改成了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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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小红书“机智的姜片”

  还有人把 Molly 改成了香奈儿的艺术总监老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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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小红书“言吾豪”

  有人把 Molly 放进相框,有人把 Molly 镶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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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小红书“无敌大露bab9”&“格 levengi”

  每一个大神的操作都会引来一票粉丝惊呼。

  这种事情恐怕是王宁2010年成立泡泡玛特时没料到的。要知道那时B站刚刚成立,小红书还有三年才会成立,闲鱼是四年以后的事情,AJ 鞋还没出现,各种潮玩社区更是没有踪影。

  这里我们不妨暂停一下,岔出来补充一个知识。科技发展催生的一个重要趋势就是——文化圈层化。

  圈层化早有征兆,百度贴吧就是最早的圈层。戒色吧的老哥们每天煎熬地数日子,相互鼓励争取不破功;戒赌吧老哥每天聚在一起先骂狗庄,再交流有什么好的羊毛可以撸;宝箱吧的三和大神乐此不疲直播自己翻垃圾桶找到的宝藏,一众吃瓜群众直呼精彩;后来才有各种帝吧饭圈的恩怨情仇。

  在中哥看来,文化圈层化的进程还远远没有完成。未来各个圈子之间的壁垒不会减小,反而会迅速加大。

  这个论证过程也很简单:

  只要技术进步,信息传递的摩擦就会继续减少,普通人在未来对信息筛选的难度只会越来越大。在这个情况下,他很可能的做法就是“标签筛选”——选择特定的圈子并为带有这个标签的信息开“白名单”。

  说回潮玩,可以预测,未来一个 IP 对人情感的凝结作用将会越来越强。

  这就让一个 IP 除了本身打动人心之外,还拥有二阶商业潜力。所谓二阶商业潜力就是把潮玩符号和另一个符号结合,比如之前提到的 KAWS 就已经和很多服装品牌合作推出了很多联名消费品,这些玩意儿毫无例外地被疯狂抢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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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所料,泡泡玛特也在紧锣密鼓地开发潮玩  IP 的二阶商业潜力,比如和综艺节目(《明日之子》)、重大事件(探月工程)、民族文化(苗族刺绣、故宫)等等一起搞联名设计,这样的动作被验证很有效,因为它的本质是:圈层与圈层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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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与人的联合诞生了部落与国家,圈层与圈层的联合将会诞生“精神部落”。国家的存续靠给每个人提供安全感和收税,“精神部落”将有同样的功能。(写到这我觉得有点危险,不能再说下去了。)

  既然说到了情感,那不妨多说两句。

  王宁说,“情感是这个世界最高的附加值。”

  这话有道理。

  人不会为了一身衣服付出生命,也不会为了一顿饭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人却会为亲人捐献跳动的器官,为一个国家的建立头也不回地冲向敌军,为了自己的荣耀走上刑场。

  如今岁月静好,没人有机会整天玩儿命,但人们却仍然原意为了情感付出最高的价格。

  王宁曾经讲过一个故事:

  一位60岁的玩具迷,一年买 Molly 花了大概70万。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女儿是精神寄托。但是他却搞砸了自己的人生,和女儿关系糟糕到几乎不来往。于是,长着5岁小朋友脸的 Molly 娃娃成了他的情感承载物,他和女儿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停留在她5岁那年。

  你看,在夜深人静的内心世界里,金钱、物质永远鞭长莫及,每次午夜梦回,人最终需要的东西都确凿无疑的是爱。

  爱这种东西也不是不能用钱买,但贵到离谱(给过彩礼的浅友知道我在说什么),爱的标准获得姿势是用时间来换。

  王宁的商业理念是八个字:相信时间,相信经营。(这和一众科技公司的表述非常不同。)

  遑论王宁有没有唱高调,这个理念深深震撼了我。在我看来,如果要想做科技时代的反叛军,一个首要素质就是相信时间。原因如下:

  1、科技所主导的工业大生产,可以快速低成本地制造出质量优良的标准品,满足95%人群的消费,这很伟大。但最伟大的东西,永远不会出自流水线。

  2、截止今天,最伟大的文化丰碑仍然是依靠大师的灵光乍现创作出来的,例如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例如梵高的星夜,例如瓦尔特迪士尼的米老鼠。

  3、如果马尔克斯没有写出《百年孤独》,那么《百年孤独》就一直不会出现,世界会永远等着他。如果王信明没有设计出 Molly,Molly 也不会出现,世界也会永远等着他。一个影响特定圈层文化进程的作品,它的降临永远不会太迟。

  说到这,到了把我的思考和盘托出的时候:

  生于科技时代,却做这个时代的反叛军,这就是潮玩的精神内核。而反抗精神,也正是每一代年轻人手中的枪。踏南天,碎凌霄,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泡泡玛特也许生死未卜,但这世界上总有人正年轻。

  (六)酒和枪的禅让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特意又给苏锦瑟老湿发了微信,没想到,两个月没见,她也已经火速入圈了潮玩。但她没有入圈泡泡玛特,她喜欢的品牌有囡茜(Nanci)和 KUFU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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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UFU HOUSE 的红楼梦金陵十二钗

  摄影 By 苏锦瑟

  郭德纲说,老家伙永远别惹年轻人。不是因为谁对谁错,只是因为当你在盒儿里的时候,年轻人正年富力强,能骂你到地老天荒。

  这个国度的话语权被握在改革开放初期的一代人手里,他们见识过饥饿时代的尾巴,自然膜拜财富和进步主义。

  但是,即使是这一代人本身都不会否认:他们自己如此拼命积累财富,就是为了让下一代人有权利不这么膜拜财富,有权利追求他们心中的爱和美。

  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成功了。

  但他们也因此付出了代价,他们的世界观也因此成为了反叛的对象。

  这很悲情,但这就是一代人被飞碾成尘的宿命。

  老人已经望到了生活的尽头,而你还要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活很久。老人们只能成为更醉的自己,你必须成为更清醒的自己。老人们需要的是酒,而你需要的是枪。老人们目送你远去,你回头道声珍重。

  就像王宁的爸爸对他说的那句话:我不理解你做的事情,但是我支持你。因为我的世界观没有让我获得巨大的成功,而你,也许有机会。

  总有人反叛,总有人孤独而且骄傲。而你大可不用着急,你只需站在原地,然后执拗地相信时间。

  就像那个站在灯红酒绿中如织人潮中的 Molly,她只有五岁,她不在乎这个世界的险恶,她倔强地噘着嘴。

  但就在那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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