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勾拳——宿北战役的制胜点与转折点（九）

对华野而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1纵突袭曹家集的战斗中途被废止，但因第3旅第9团的果敢猛烈行动，令胡琏由麻痹大意到惊慌失措，紧急抽调各部队回援师指挥部，一时间部署错乱，又将战役主动权交还给了华野。

据时任整11师参谋处作战科长的陈家珍回忆，胡琏在召集幕僚进行短暂商议后，决定：

“（1）设法通知各单位，各在原地抵抗、构筑工事，不准擅动；

（2）第十一旅直属队、师特务营均暂归副师长王严指挥，负责罗集村内防务；

（3）第十一旅立即准备拂晓开始向窜入罗集地区附近之敌反击；

（4）通讯营和第十一旅通讯营立即设法恢复各单位间的通讯；

（5）在未恢复电话通讯前，各单位主动向所属上级联系，务使指挥系统不要中断“。[1]

陈家珍的回忆系多年后所写就，缺乏各种参考资料，主观上又务求详尽，故此其中错讹极多，将曹家集战斗时间错记为17日即是一例，将曹家集的名称误记为罗集又是一例，甚且将时在井儿头的整11旅说成是就驻在曹家集（陈文中称罗集）内。更严重的是，与原始资料相对比，陈家珍的回忆漏掉胡琏两项导致战局发生转折的重要处置命令。

一是胡琏急令进至来龙庵、侍家岭一线的整18旅和整118旅回援，甚至都来不及通报整69师，致使整69师师部所在地仁和圩的侧翼完全暴露，原来戴之奇是指望紧靠整11师以保障其安全，但关键时刻被胡琏放了鸽子。国民党军战后总结认为：“整一一师之一部弃守来龙庵、侍家岭，未能适时通报，因此整六九师四面受敌，形成极不利之态势”；[2]

二是胡琏不仅命令整11师所部回援师部，而且病急乱投医，打电话直接命令整69师的部队后撤回援，导致整个部署错乱。国民党军的战后总结中指责：“嗣胡兵团司令电话指示：‘据守绍店之一团，即抽回相机策应曹家集整十一师作战’，该团于十六日午撤至蔡庄附近，不料匪即跟踪而来，莫可遏止”。[3]12月16日山野司令部唐亮、陈锐霆给陈毅、粟裕的报告中亦有：“邵店敌今午后西撤，我九纵五旅尾追夹击歼其一部”，可相印证。[4]10时20分，粟裕下令要9纵用全部力量追击邵店突围之敌，并向孙李介、苗庄迫近。[5]

虽然国民党军第18军军史中为胡琏讳，将整11师所部回援说成是下级“个别主动”的行为，但谁都知道，战场上未奉上级命令撤退，是要杀头的，谁有权力莫名其妙就把两个旅给撤回去了呢？对这一行动的后果，第18军军史亦不得不承认，“虽然共军损失一个团兵力，却使支援友军作战的整十一师所属各旅，个别主动回头攻击共军第一纵队之侧背。因而，使得陈毅有充裕时间放手突击，整六十九师被切割孤立，被动挨打之各旅，经过一昼夜之激烈战斗，先后突破各旅据守的阵地，而迅速达到其作战目的”。[6]

一般战史中均认为，宿北战役中12月17日整11师大举进攻三台山一带，企图打通整69师，是战局最紧张的时刻。然而，考察15日至16日1纵及整11师的行动后可知，其实最危险的是16日。如果当日1纵通讯顺畅，叶飞的撤退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所有部队均奉令撤回新店子，则16日白天整11师控制三台山，北援打通整69师将不会遇到任何障碍，整69师逃出罗网几无悬念，华野整个战役计划将落空。然而，实战中整11师为援救其师部，16日上午和1纵第3旅第8、第9团所部激战，下午又向北方王庄等处进击，以解除师部附近的威胁。直到晚上，才直逼围攻晓店子的华野。然此时华野已经回味过来，阻援部队坚拒不动，进逼晓店子的第33团团长李树兰鉴于天色已晚情况不明，部队疲劳等原因，未敢再继续进攻。[7]这样，国民党军白白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对此，国民党军的总结是：“因曹家集整十一师司令部被袭击，其所属各旅、团因情况不明，而急于回头攻击在曹家集附近之共军，陈毅得乘此机遂以其主力再兴攻击，达到所望目的”。[8]确实，这一天是双方轮番逸机的一天，但最后胜利女神站在了华野一边。

16日上午9时，张震报告邵店敌军正准备撤退，“曹家集方向打得很激烈”。9时15分陈粟指示部队追击撤退之敌，不要顾虑敌人的飞机，同时提到：“现曹家集方向十一师很吃紧，可能是一纵三旅在攻击，也可能是孙良诚起义”。[9]9时30分，粟裕命令2纵“九旅积极向西推进抓住敌人，四旅向来龙庵西南推进，不要为敌掩护部队所迷惑，用平行追击，不能歼敌全部，应歼敌大部或一部，并即派一轻装部队向曹家集方向侦察前进”。10点20分，粟裕再次下令9纵用全部力量追击邵店突围之敌，并命令“九纵全部及四旅【五旅？】全部出击，要二纵队由来龙庵推进”。[10]

华野2纵方向，16日中午，陈粟指示2纵切断与包围高圩、李圩及侍家岭以南地区之敌，以与1纵求得会师曹家集西北地区。据此，2纵当即部署：

（1）       四旅沿韩集至曹集大路，以孙家墩为该旅第一步作战目标，求得控制该地打开缺口，向西北发展以与一纵会师；

（2）       九旅经来龙庵及其以南，以高圩子为主要作战目标，控制该地后，再向西和西北发展。

2纵出击时已经是16日下午，由于1纵已退出战斗，整11师中午前后已将逼近曹家集师部的1纵第3旅一部消灭，初步安定了下来，2纵的进攻遂又成为缺乏配合的一面攻击。

2纵之第4旅下午4时许以第10团占领蔡集，迫近李圩附近；第11团逼近袁老庄、许家林；第12团尾随其后。当第10团攻击前进时，歼俘敌掩护部队一部，根据敌人的口供，敌军的番号有第118旅及第92旅。第10团也没有再详查，一厢情愿地认为既然敌人一触即溃，很可能就是朝阳集被歼之后重建的第92旅，所以大包大揽，要求单独攻击小蔡圩。[11]旅一时也难以搞清楚情况，同意了第10团的部署，先攻小蔡圩，后再继续攻击李圩，并给第10团增加了一个营（第12团之一个营）。同时，令第11团负责监视袁老庄、许家林之敌，第12团之两个营控制于蔡庄、杜庄一带，以保障第10团左侧翼之安全。

夜12时布置完毕，全旅炮火先对小蔡圩进行了轰击，第10团以第2连、第1连一部、第8连担任主攻，团侦察队及第3连为第二梯队，在小蔡圩东及东北宽100米的正面展开三个箭头攻击，因为协同不够，第1、第2连被敌反冲击打出，二梯队又没有及时跟上，故未能成功。随即组织第二次攻击，又被敌人击退，第2连、第8连伤亡很大。团继续组织第三次攻击，以第1、第3营各攻一方，以第7、第9连及第1、第3连展开四个箭头攻击，爆炸成功后，连续冲锋数次，但由于守军火力较强，尤其是使用了2纵部队第一次见到的火焰喷射器，所以部队伤亡较大，虽然突入圩内五个连，占领地堡一部，但由于干部伤亡大，部队缺乏掌握指挥而混乱，不同建制拥在一起，不能向突破口两边拓展。另外，由于没有切断李圩和小蔡圩之间的联系，李圩的守军主力不时增援并实施反冲击。时间接近17日拂晓，攻击尚未取得成果，第4旅只能决定撤出战斗，全旅集结黄泥圩一带待机。[12]

这一战虽然给予整18旅[13]约600余人的杀伤，并迫使整11师向南撤出，进一步拉开了与整69师的距离，但攻击部队伤亡也很大，两个营伤亡约计500人。[14]战后2纵总结认为这一战斗失利的主要原因是：

1、 轻信俘虏口供，认为李圩之敌系第92旅残部，不堪一击。旅也没有对究竟是第92旅还是第118旅的矛盾情况进行追查，就贸然发起了战斗；

2、 兵力使用分散。原确定以第11团、第12团为主要攻击方向，但当第10团报告情况后又确定第10团为主要攻击方向。当第10团报告李圩守敌为第92旅四个营的兵力，旅应该适当调整部署。即使按照错误的情报，也应该集中两个团以上的兵力攻击较为稳妥，但该旅仅令第10团自行组织攻击（仅增加一个营兵力）。这样形成以四个营攻击第118旅二千余人的局面。

3、 第10团组织战斗犯了逐次用兵的错误，先是只用一个营打，不成增加兵力再打。指挥上也呆板，三次攻击都在一处，使敌人完全可以集中兵力于一面组织防御。蔡圩西南角地形开阔，守敌不甚注意，如能组织一部从西南角攻击，当更有利；

4、 对李圩之敌缺乏钳制，未切断其和小蔡圩的联系，故此小蔡圩守敌可不断得到增援；

5、 思想上没有肉搏的准备，认为敌人不敢拼刺刀，以致于突入圩内后，为敌以刺刀反冲锋拼出。

另外，还有炮火准备慢、二梯队接应不及时、冲锋队型密集等缺点。[15]

第9旅黄昏时已经运动到来龙庵以西一线，旅决心先肃清高圩外围之敌，再攻击高圩子。但各部展开均扑空，围攻高圩子的决心亦未实施，当日24时重新调整部署，就近宿营。[16]

尽管2纵下午向陈粟报告称“已位于曹介【家】集以东北及来龙庵以西及西南，今日下午二时开始即与11D【师】激战至四时左右，现11D【师】已为该部牵制住不能后撤，准备明天解决”[17]，但一方面得不到1纵的配合，另一方面由于小蔡圩攻击失利，导致整18旅已经南撤，故此陈粟改变了决心，17日下午令“九纵统一归二纵指挥，应于今集中全力解决人和圩之敌，对十一师以少部钳制监视之，如不易由孙家墩、高圩子线攻破缺口，主力可以由高圩以北，向西迂回攻敌”。[18]

粟裕9时30分、10时20分的命令，在宿北战役阵中日记中都以“粟示”及“粟令”的方式明确记载，也可看出粟裕力图合击整十一师，并乘敌慌乱之机全面进攻的设想。由于通讯、配合等种种因素，粟裕以“一纵主力迅速经晓店子以北地区向曹家集以北地区，以配合二纵截断一一八旅之退路”的战役设想已经落空，但很快地，陈粟将部署调整重新作了调整，改为先解决整69师，对整11师则取阻击钳制的办法。16日下午华野指挥部得知1纵撤回的消息，陈毅令1纵和8师开至晓店子，指示：“若敌不攻嶂山、峰山，今晚决集中一纵一、二旅、八师、五旅、二纵解决69D【师】”。具体部署为：1纵从老虎洞沿徐沟沼、蔡庄、汪庄、傅家湖向苗庄攻击，一部分向人和圩攻击；8师向东攻击，从峰山向东攻徐庄、守管【按：原文如此，疑为宋营】、苗庄、蔡庄；5旅从孙李庄、小戴家，向蔡庄攻击，即苗庄北部；2纵自曹家集东北向西北攻人和圩。[19]

五、阻击战疑云

再将视线拉回到华野右翼。16日白天整60旅及预3旅第7团反扑峰山无果，至黄昏被完全击退。因8师第24团白天担任峰山守备打得比较艰苦，当日下午，8师决心以第22团主力附师特务营主攻嶂山镇，5旅亦派出第15团配合行动。当日晚8点开始攻击，因动作迟缓，敌绕峰山以东逃回了晓店子，仅15团在嶂山镇西北俘获敌担任警戒之一个班。当夜第22团进至晓店子西北何庄、孙庄、仇庄等地，做攻击晓店子的准备工作。[20]

晓店子守敌为预3旅旅部、第7团、山炮营、第9团残部，村子周围土圩上筑有碉堡、单人掩体、外壕、鹿砦、铁丝网等工事。其具体部署是：第7团第1营守晓店子东及东南角，第2营守北门两侧，第3营守西至西南角，炮兵营（山炮7门，战防炮4门）位于西北角。

为保障攻克晓店子，8师16日夜里调整了部署，以第24团从峰山以东插晓店子东南控制三台山，阻晓店子守敌南逃及整11师北援；以第23团从晓店子东北助攻；以第22团附师特务营于晓店子以西主攻；师指移晓店子西北何庄。第22团攻击部署为：以第1营从西南角突击，第2营从西北角突击，第3营及师特务营为团的二梯队，团组织山炮2门、迫击炮4门、掷弹筒9个、重机枪4挺、轻机枪10挺之火力队掩护突击。

17日晨，晓店子敌少数勤杂人员南去，第22团第1营误以为敌人南逃，即令第4连出击，敌发觉后退守晓店子。第4连之第3排遂勇猛跟进，未用爆破，越过鹿砦、铁丝网，抢占了晓店子西南角敌外围集团工事中的几个地堡，打退敌人三次反击，守住了阵地，但终因后续部队未跟上，寡不敌众伤亡较大而自动撤出。[21]

当时国民党军战场指挥除有线电话外，无线报话机使用较普遍，与华野的通讯设施手段落后相比较，其“通讯设备完善，近代军队一般通讯工具均具有”，“除战役用以无线电指挥联络外，战术多采用无线电话联络，但除蒋系部队（包括美械部队）目前还不是普遍采用，单独活动和主攻之连队战时皆配属有无线电话或小型无线电机为短距离通讯工具”。[22]虽然无线电报话机战时运用一般都应该使用密语、地图坐标密码和简短的密码电报来通讯，但由于国民党军对共军通讯装备、技术心存轻视，作战紧急时，为提高通讯时效力常直接用明语或简单密语联络，以求侥幸。

然而，华野方面对战时情报工作极其重视，往往集中最好的设备、最精干的人员用于情报的侦搜，强调掌握敌军之密语密码编制规律、语言文字格式规律、台情动态特征规律、战场情况发展变化规律，战时则往往能迅速掌握敌军之动态。陈粟指挥部专设了一台报话机，用于侦听敌情，[23]各部亦有负责侦听的人员及设备。如1纵就利用一台美军微型报话两用机，专门建立了侦听台——“五台”，以秦基为队长，专门侦收当面敌军报话电台的通报和通话，破译其密报密语和地图坐标密码等，屡屡奏效。“当面敌人是哪一部分、有多少兵力、什么时候到的，指挥员叫什么名字，部队番号叫什么，部队到了哪一线，工事构筑情况等，从敌人报话机中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秦基同志带着电台、报话机，专门跟着叶飞司令员做这项工作，敌人的活动情况他都摸得一清二楚”。[24]16日傍晚，第7师第5旅上报侦听到的整69师通信内容：

“（1）16日晨黄旅谭团协助魏旅一部向峰山攻击，战数小时，伤亡很重，弹药困难，至酉刻退守其东南；

（2）午刻匪五千余由叶海子、西安仁集向41B【旅】苗庄、孙李家及师指挥所要点猛攻；

（3）魏旅（预3B）约有四营兵力，固守晓店子、三台山附近；

（4）连日伤亡甚大，粮弹急待补充。”[25]

据此，陈毅下令要求“八师除派小部控制嶂山以东之王庄、张庄、南王庄，应即完成对晓店子之包围，并准【备】打井儿头之援兵，占晓店子后即向三台山发展，切断敌之退路。要于今日至晚上解决”。同时，“要1C【纵】3B【旅】7R【团】控制老虎洞子以南，保障1C【纵】侧翼安审【全】”。[26]

17日整个白天，8师都在做攻击晓店子的侦察与准备工作。第22团组织团、营、连干部勘察地形，选择突击道路。师炮兵连的火炮及在峰山、嶂山镇缴获的山炮和弹药，也都拉上了阵地，准备向晓店子发起总攻。[27]8师的攻击能否奏效，除了其本身准备是否充分以外，另一关键在于能否阻止整11师的北援，这一重任落在了1纵的肩上。

[9] 之所以指示中提到“孙良诚起义”，一方面是因为通讯联络不畅，陈粟不清楚1纵在曹家集攻击的具体情况，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当时似乎正在策动孙良诚起义，并可能已有一定的收获，致使华野指挥部有这样的判断。孙良诚原系冯玉祥部西北军“中五虎”之一，早在1940年10月即与新四军彭雪枫部敌工干部路耀林发生联系。孙于1942年6月投降日寇，并担任了伪苏北绥靖公署主任兼第2方面军总司令。1944年秋，新四军敌工部门与孙部第5军军长王清瀚建立了秘密联系，并于1945年夏派遣敌工干部沈诒和孙良诚、王清瀚等进行联系。抗战胜利后，孙良诚一面接受国民党收编，成为新编第2路军总司令，一面又暗中派人到淮阴和新四军联系起义事宜。1945年11月10日，孙部第1军军长赵云祥在盐城起义，赵主动提出去扬州说服孙良诚起义，华东局上报中央获得批准后，派人随赵云祥进入扬州。但赵云祥随即被孙良诚扣留，只是将华东局所派的陪同人员放回，表示其仍愿与共方保持一定联系。12月2日，周恩来致电陈毅等，指出孙良诚与汤恩伯为死对头，汤恩伯有诱杀孙良诚之意，我加紧争取有可能。故此，华中分局派遣独立1军参谋长徐楚光去扬州做孙良诚和王清瀚的工作。1946年夏，徐楚光成功策反了军统局少将周镐，随后周镐又通过孙部驻南京办事处少将处长谢庆云（又名谢卿云，谢天祥，1944年与华中局城工部发生联系）去策动孙良诚起义。时孙良诚部被改编为暂编第25师，驻宿迁。参见：《华东军区、第三野战军敌军工作史》，总政治部联络部，1994年。第93-95页。

[11] 据时任第10团政委的胡炜回忆，第10团攻击前进时，在蔡圩附近俘敌2人，据供系第92旅第276团的。第10团未加详查，即认为第92旅已经被歼一次，不堪一击，乃请求攻击蔡圩。这和2纵战役要报相吻合。详见胡炜：《征程纪事》，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年。第80页。

[13] 小李圩战斗的对手，2纵的判断，无论是事前所认为的第92旅或是事后确定的第118旅，都有误。根据原整11师第18旅团长尹俊的回忆，当日驻李圩遭到攻击的系第18旅旅部及第52团。参见：《尹俊上将纪念集》，1988年。第3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