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亿吨钢铁之年 中国需要科幻路标》——马前卒2020年终秀演讲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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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上海男人会做饭?

大家好,我是睡前消息节目的马前卒、马督工,很荣幸第二次参加答案年终秀,也很荣幸和我的老同事、老领导余亮、金仲伟一起合作,谈中国工业文化。今年我们还是在上海办活动,我先说说我对上海的第一印象。

我1981年出生,从记事开始,就听周围的人说“上海男人会做饭”,但是,1998年我到上海读大学,自己改造电路,悄悄在宿舍搞了一套简单的灶具,并没有发现上海同学有当厨师的天赋,所以我一直很好奇,这句话是怎么出现的。到了21世纪,大家逐渐不提“上海男人会做饭”了,我又开始好奇,这个刻板印象是怎么消失的。

从解放前的资料看,旧社会的上海男人并没有善于做饭的名声,文化部副部长周而复1958年写了一部长篇小说《上海的早晨》,里面提到一个细节,50年代工业发展很快,女工的工资和社会地位同步增长,但是做家务的时间少了,丈夫和婆婆并不高兴。这个细节提醒我,“上海男人会做饭”并不是基因带来天赋,而是个社会结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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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继承了租界的经济,1950年的上海有500万人口,110万产业工人,相当于其他发达工业城市1980年左右的水平。50年代,十几个工业发达的直辖市被撤销,和周围的农业省份合并,一度只留下北京上海两个直辖市。在差不多30年的时间里,中国只有一个省级单位完全进入工业社会,就是上海。

所以,当时和其他地区相比,上海女性更容易找到工作。而且上海的工业化水平高,不仅仅是钢铁厂和造船厂需要工人,还有大量手表厂,仪器厂,电子元件厂招女工,女性就算肌肉力量差一点,工资收入也和男性差不多,时间和男性一样值钱。如果还是让女性承担全部家务劳动,家庭的收入水平会降低。所以,从60年代开始,上海男人和女性平等分担家务,学做饭。

与其同时,中国其他省份虽然也在快速工业化,但是起点比较低,做不到充分就业。而且早期的工厂往往是矿井和钢铁厂,基本不要女工,男性拿到了大多数就业机会。所以,在其他地区,第一阶段的工业化反而加强了性别差异,保持了女性做饭的农业社会传统。在当时大多数中国人看来,上海男人会做饭的比例高得不寻常,制造了“上海男人会做饭”的刻板印象。一直到2010年左右,大多数省份都基本实现了工业化,这个说法才逐渐消失。

我今天说这段历史,并不是想讨论女性权利问题,而是想提醒大家,工业社会和正在搞工业化的半工业社会,文化上有明显区别。今天我们谈工业文化,必须先说清楚,讨论的是工业社会文化,还是工业化社会的文化。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0247527/answer/92515970

把中国作为一个整体来看,过去几十年都是工业化年代,很难说什么时候算是完全进入工业社会,我给大家看几条数据。

10月27日,中国钢铁协会统计,前三季度钢铁产量7.8亿吨。现在是11月28号,再有一个多星期,中国今年的钢产量就会达到十亿吨,全年10.5亿吨左右,地球上第一次出现了十亿吨钢产量的国家。这些钢铁有40%用来搞房地产,但还是有6亿吨钢变成了机床,汽车、集装箱和轮船,工业生产设备还在快速增加。

2017年,中国就业人口数已经达到了顶峰,之后缓慢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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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亿吨钢铁的水平上,劳动力缓慢下降,工业设备还在快速增加,说明想参与工业劳动的中国人,基本都能找到工作。所以,2020年的中国,基本算是走完了工业化的路,翻过了工业社会的门槛。以后中国所有的问题,都是一个成熟工业社会的问题,而不是工业化过程中的问题。

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之一,是社会基础决定社会文化,过去其他地区的人看到上海工业社会,觉得男人做饭是个新鲜事。现在整个中国都进入了工业时代,整体上的中国文化必然要转型。今天我就和大家探讨一下,2020年以后的中国工业社会需要什么样的文化产品。

二. “边界”

在分析未来之前,我们先回顾一下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并存的“工业时代”。工业时代最主要的特征,就是有社会分成两部分,一边是工业社会,代表了富裕和变化;另一边是农业社会,意味着贫穷和停滞。

这两个社会之间,有一条清晰的边界。比如说走到八十年代的城市边缘,城市道路有路灯,有绿化,有沥青路面,另外一边只有坑坑洼洼的土路,雨天变成泥坑。到了晚上,城市或者工厂的住宅区有一排排的灯光,电影院和工人俱乐部提供了夜生活,街道上行人不断,周围的农村一片黑暗,晚上只能听见狗叫。就算没有任何历史和社会学基础,也能看出边界两侧的差异不是量变,而是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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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肉眼可见的“边界”,是社会矛盾的核心。过去几十年,很多优秀的文艺作品要直接展示这条边界。比如贾樟柯的电影《站台》,来自落后地区的年轻人,第一次见到火车,看到远方工业城市的灯火,激动地大声欢呼。1994年上海电视台的电视剧《孽债》,反映下乡知青留在云南的孩子找父母,两次坐火车穿越农业社会和工业文明的边界。当年,《孽债》拿到42%的收视率,十年后重播,收视率还是2005年东方卫视年度冠军。

其他一些典型文艺作品,不一定直接描绘工业化时代,但是也值得分析,比如说金庸武侠,看起来故事的背景完全是古代农业社会,只有两条基本设定超越了真实历史:

首先,在符合正常历史规律的农业社会之上,金庸描写了一个平行的武侠世界。普通人可以通过修炼,进入武侠世界,接受另外一套社会组织和道德伦理。在金庸的世界里,武侠世界的领头人,控制的战斗力往往已经超过了同时代的国家,但是,追求天下第一武功的高手很多,想直接当皇帝的几乎没有,甚至愿意给农业文明政府打工的大侠都没几个。这和金庸之前的旧式武侠作品完全不同。

其次,金庸小说绝大多角色都属于特定门派。门派一般会同时收男女弟子,尤其喜欢从少年甚至童年开始培养新一代成员。在门派内部,很多同龄男女聚在一起练武,平时不太关心外面的世界,倒是很喜欢彼此交朋友,谈恋爱,竞争门派内部的级别和学习资源。

金庸小说的大多数情节,必须依托于这两个颠覆历史的设定,才有合理性。但是,如果我们把武侠世界解释为正在成长的工业社会,所有的设定就都通顺了。

所谓武功,就是工业社会需要的新知识;所谓门派,就是配合工业社会的中小学;年轻人从很低的起点开始,加入某个门派,这是是通过学习,穿越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的边界。所谓闯荡江湖,就是毕业以后离开学校,寻找人生目标,有惊喜也有难处。如果运气不好,武功被别人废了,就是穿越边界失败,退回农业社会。

除了1955年第一部实验性的小说《书剑恩仇录》,和作为收尾的《鹿鼎记》,其他金庸长篇作品都可以套进上面的模版。生于工业化时代,受过中学教育的读者看金庸,很容易在某个角色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也看到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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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华人社会只要在工业化进程中普及了中学教育,立刻就会接受金庸小说。香港工业化进程比较快,最先普及,台湾省和东南亚华人社会紧随其后。大陆的落后地区比较多,到了80年代后期才是人人看金庸。在这个过程中,台湾国民党反动政权一度把金庸小说列为禁书,大陆的一些老干部也反对过金庸小说,但都挡不住地下出版物的渗透,谁也不能和历史进程对抗。工业化时代,所有人都在工业社会的边界上下努力,就必然会需要金庸小说这种准确描写现实,但又比现实多一点理想和美好的伟大作品。

三. 没有“边界层”的世界

今天时间有限,我就不列举工业化时代的主要文艺作品了,但是,连金庸武侠小说的内核都是过去几十年的工农业二元社会,其他优秀作品和这个时代的结合多半会更紧密。现在、2020年,工业化进程要完成了,整个中国都将完全进入工业社会,工农业社会边界线即将消失,我们必须严肃地考虑,下一阶段的中国需要什么样的文艺作品,又会产生什么样的文艺作品。

对比西方社会的发展史,中国2020年之前的的工业化社会,和之后的成熟工业社会,其实可以大致对应西方现代文化和后现代文化概念。

工业社会——现代

(成熟)工业社会——后现代

“后现代”的定义很复杂,但是一般说起后现代文化,典型的印象是虚无、混乱和颓废。我们这些年批判西方社会问题,也主要抓住这几个概念来批。但是,马克思主义者不能对着文化解释文化,必须用现实社会的物质基础来解释文化的改变。

这个物质基础就是边界层的消失。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边界在大多数国家保持了上百年。边界存在的时候,我们就像鱼一样,感受不到身边的水。等到边界消失了,整个社会都进入了工业时代,文化上反而失去了方向感。这个时候就能体会到边界层的重要性。

从文化上说,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边界”首先提供了想象空间,没越过边界的人想象另一侧的生活,已经越过边界的人想象成熟的工业社会,制造了很多完美形象。19世纪的安徒生童话、凡尔纳小说,还有我们八十年代的文学作品,都喜欢给读者描述一个未必明确但是一定很美好的故事结局,把“远方”和“未来”变成了理想生活的代名词。我作为80后小镇青年,到现在也感谢这些文艺作品,因为他们让我相信,未来一定有更精彩的生活等着我,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我走到今天。

当然了,单纯渲染美好的未来,还不能构成经典的文艺作品。真正有冲击力、能改变社会的文艺作品都是动态的,用一系列截面展示社会的变化,不会只描述静态的理想生活。我在博物馆里面看中世纪的宗教艺术、也能看到上帝的天堂,人间的圣徒,但就是感觉死气沉沉。到了隔壁的近代艺术部分,无论是雕塑还是绘画,看起来就生动多了。这不仅仅是因为近代艺术技巧更强,还因为近代艺术的作者相信社会在进步,描绘的是一个动态的世界,所以我们觉得作品有活力。

过去几十年,有无数的人穿越工业和农业社会的边界,从这些人的视角看,边界迎面而来。同时,边界也的确在整体上向农业社会的方向移动。在这个背景下产生的文化产品,天生就是“动态”的,让我们感受到世界的的活力。

路遥最著名的两部作品,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短篇小说《人生》,写的就是社会边界层上的一代年轻人。对于这一代人来说,因为有穿越边界,进入工业时代的希望,所以工业化时代是最好的时代。但是穿越边界很艰难,经常让他们看到新时代的精彩生活,又被迫退回去,所以也是最坏的时代。两种感受交错在一起,给艺术提供了最好的题材。

这种个人的进步趋势,和国家的发展方向是一致的,所以在边界存在的时候,社会比较容易团结,文化有自发昂扬振奋的趋势。不仅本国的积极文化作品会感动我们,外国类似阶段的作品,我们也会欣赏。

比如说反映日本工业化历史的大河剧《坂上之云》,反映日本战后重建的宫崎骏动画《虞美人盛开的山坡》,让中国人看,也会有代入感。机器猫动画片,我看到日本60后小学生经常玩的地方是一个堆放水泥管、准备施工的空地,感觉很亲切,因为我们在电视上看机器猫的时候,中国也像一代人之前的日本那样,在经历大兴土木搞建设的阶段,全社会都认同积极向上的文化,就算眼下遇到各种问题,也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将来。所以,在工业社会边界还存在的时候,文化在整体上是积极有活力的,是社会团结的象征。

2020年,我们遇到了新问题,就是工业化基本完成,工业社会的边界彻底消失,这在物质上当然是好事。但是,一旦边界层消失,大多数社会阶层身上的压力都减轻了,但也失去了目标和方向。这在个人身上,体现为抑郁症快速增加;对于全社会来说,就是后现代的混乱。

20世纪,大多数工业国都遇到过类似的问题,比如说欧洲美国出现了迷茫的年轻人,普遍的颓废艺术,以及滥用毒品。当然美国的家底比较厚,允许一部分年轻人选择颓废,主流社会靠惯性继续运转,结果就是社会逐渐分裂,各个政治派别都通过否定别人来定义自己,拒绝妥协也缺乏创造力。

在苏联这边,70年代也基本上全国进入了工业社会,但是统治集团拒绝承认制度和文化需要转型,结果就是官方主流文化和社会现实完全脱节,西方摇滚乐队随便来搞一场演出,就能压倒苏联全部宣传机构。到了1991年,虽然距离苏联的顶峰年代只有十几年,虽然苏联的航天工业效率全世界最高,苏联还是自发解体了。理论上还支持苏联的民众,冷漠地看着苏联消失,没有任何维护它的主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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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和苏联的例子说明说明,工业社会的边界层,虽然是很多矛盾的来源,但是在文化上是一种不可再生资源。边界层消失以后,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文化上反而容易出问题。我在十几岁的时候,对“远方”和“未来”这两个概念有无限的期待,但我现在和00后的儿子聊天,发现他不再期待去远方生活,也不太期待把家乡会变得更理想,这个文化状态可能会最终阻碍我们的社会进步。

2014年,南方周末登载了四川大学王东杰教授的一篇文章《又到“制礼作乐”时》,明确提出,过去的所有的传统文化,在今天都不够用了,必须发动所有人来制定新的“礼乐”,也就是道德和价值观,社会才能继续前进。现在看来,这篇文章非常有预见性,2020年的中国完成了工业化,但也耗尽了了之前几十年的文化创作资源。如果我们不希望中国也进入混乱分裂的后现代文化状态,就应该创造一种新的、积极的文化生产模式,。

http://roll.sohu.com/20140515/n399765716.shtml

四. 科幻是工业社会的现实主义

前面我提到,优秀的文艺作品,会反映动态的社会,或者是动态社会的截面。所以,能引导社会积极向前的文艺作品,一般不会忽视社会主要的变化动力。

工业社会,最核心的变化动力是科技进步,这和之前的工业化时代没区别。但是,只有一部分人越过社会边界的时候,他们可以对比身后静态的农业社会,体会到这是一个动态的世界。现在所有人都进入工业社会了,一起随着科技进步往前走,很多人失去了对比参照物,会觉得进步停滞,说这是一个内卷的世界。所以,这个时代,积极的文艺作品,应该更充分地展示科学技术和社会的互动。

另外,能广泛传播的文艺作品,必须深入分析现实社会的矛盾。在消极方面,要把最严重的隐患暴露出来,给全社会足够的警告;在积极方面,要设想在技术变革背景下,人和社会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走向更好的未来。

这样的文艺作品,我认为应该归类为科幻作品。

中国社会过去对科幻文化有两种典型的错误认识。

第一种偏见,认为科幻是小孩子看的科普故事,类似于童话,不是严肃作品,不需要认真对待,但要像其他儿童产品那样严格审查。这种偏见现在已经基本被推翻了。

第二种偏见,认为是科幻作品的核心是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科学细节一定要多,工程逻辑上要自洽。如果拍成电影,一定要用技术元素制造视觉效果,但是情节和人物塑造反而不那么重要。这个偏见,是现在发展科幻文化的最主要障碍。

科幻作者虽然往往熟悉科技,但毕竟不是科学家,也不是专职工程师。就算刘慈欣这样的作家有工程师职称,也不可能熟悉所有领域。如果你指望他们写一本无可挑剔的技术说明书,他写不出来,写出来也没人看。但这不影响他们成为科幻作者,因为真正经典的科幻作品,核心内容都是人和社会的变化,技术的变革只是背景设定。当然,技术背景如果尽量合理,尽量逼近现实,科幻作品会因此加分;但简单、落后甚至是错误的技术背景,也不一定影响作品的价值。

比如说,最早期的科幻小说,威尔斯1895年发表的《时间机器》,英国发明家用金属和象牙做的曲轴连杆就穿越时间,技术上的合理性为0。但是,小说挖掘了人类社会的现实问题,认为激烈的阶级矛盾可能导致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一起退化。这个探讨很有价值,所以到今天也是经典作品。

50年代,阿西莫夫写了《基地》系列,到现在也是凡尔纳之后最著名的科幻小说。这本书描写一个管理几百万颗行星的银河帝国,但并没有详细解释帝国的交通和通讯基础。从第一章来看,这个银河帝国的电子科技还不如21世纪,连智能手机和导航软件都没有。后来取代银河帝国的先进科技文明,甚至没有平板电脑,查资料还要靠微缩胶片。但是,阿西莫夫的小说依然有价值,因为里面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设想,社会庞大到一定程度,会依据统计学出现绝对化的历史发展规律。如果规律决定了社会要衰落,任何人的个人意志都不太可能扭转历史趋势。

又比如说,乔治奥威尔写的《1984》,一般也归为科幻,但是很少有人在意里面的技术问题。这本书只是告诉我们,技术可以造福人类,但是现有的技术和社会以特殊的方式组合起来,也完全可能给人类塑造一个永久的极权地狱。考虑到这本书的时代背景,人类应该感谢乔治奥威尔用小说提出的警告。

从这些科幻作品的内容看来,科幻的“科”字,代表的依然是科学,但不仅仅是自然科学,也包括社会科学、历史科学。我们建国初期,中国科学院就包括社会科学,第一任科学院院长是搞文学和考古的郭沫若。科幻作者把技术进步的可能性,和社会科学规律结合起来,探讨人类的各种未来,研究历史的各种可能性,是非常符合工业社会需求的艺术形式。从西方的社会文化发展史来看,后现代艺术最大的变化,就是从反映现实的的镜子,变成了认识现实的工具。我们完全可以主动利用这个规律,让文化工具变得积极一点。

中国当代最著名的科幻作品,是刘慈欣写的《三体》,最后一部出版于2010年。小说里面的外星敌人,生活在4光年外的半人马座α星周围。他们的行星夹在三颗恒星之间,经常被附近的恒星破坏生态,塑造了三体人冷酷的性格。

小说发表的时候,人类已经知道半人马座α星肉眼看上去像是一颗星,实际上是三颗非常靠近的恒星相互绕行,提供了小说最基本的“三体运动”设定。但是,在小说出版的时候,人类并不知道这三颗行星周围有行星,也不知道这几颗恒星会不会真的破坏周围的行星生态。

2016年,刘慈欣的小说设定被验证了,望远镜确认,半人马座α的三号星,比邻星有一颗行星,质量是地球的1.3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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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神奇的是,2017年,望远镜确认,比邻星出现了一次超级耀斑事件,10秒内亮度增加1000倍,无论附近的行星上有什么生物,都肯定被烤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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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观察网上对《三体》的讨论,几乎没人在乎刘慈欣的天文学预言偶然成真,刘慈欣自己也没有把这个巧合当回事。因为天文学方面的设想,只是用来暴露人类社会内部矛盾的一个设定,并不一定需要有事实支撑。大多数读者和刘慈欣自己还是更关心小说里面描写的社会问题,尤其是“黑暗森林”假设和人类自身的决策方式。

在小说里面,男主角罗辑带领人类发出同归于尽的威慑,给文明争取了一线生机,但是并没有得到人类的普遍认同。后来我看到知乎上一个讨论,有人指出,刘慈欣笔下的人类不感谢罗辑,现实中也有很多人不理解毛泽东为什么说不怕原子弹,认为毛主席高喊“大打,早打,打核战争”是穷兵黩武。我看到这个讨论,立刻意识到,科幻小说,其实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现实的艺术。

刘慈欣还有几部直接探讨现实社会的作品,比如说看起来像童话的《超新星纪元》,设想所有成年人都意外去世,全世界未成年人怎样才能在最低限度上继承文明。又比如说《流浪地球》,和《三体》一样,展示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在危机面前的理智水平,小说内容比电影多了十倍,我建议大家都去读一读原著。

最有意思的是刘慈欣1989年写的第一部小说《中国2185》,从未出版,但是网上能找到。《中国2185》描述了未来高技术中国的社会制度,其中甚至有毛主席复活的情节。这样的作品能写出来,说明我们的工业社会很有希望,至少严肃探讨未来的能力,超出了最后十几年的苏联。我们有机会摆脱后现代的颓废文化。

http://www.513gp.org/book/27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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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个刘慈欣远远不够用。再过一两个星期,地球上就会出现一个每年生产十亿吨钢铁的国家,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经济基础适合什么样的社会结构。这个国家每年还生产900万大学生,没有人知道这将制造哪些前所未有的矛盾。所以我们必须充分尊重社会科学的学术自由,尊重文化界的创作自由,鼓励整个文化界都重视科幻创作,发动全社会一起来研究技术革命的冲击。

每一部优秀的科幻作品,无论主题是乐观还是悲观,都是我们向未来派出的一个侦察兵。用刘慈欣自己的话说,他描写一个最糟糕的宇宙,是为了能有一个最好的地球。在工业社会彻底消灭农业社会的2020年,我希望科幻文化能成为中国特色工业文化的突破口,让我们的工业文化,比其他工业国的后现代文化更积极向上,更能化解社会矛盾,反过来继续推动新技术革命。这是我能预见到的最好未来,也是我今天推销的主要观点。

五. 新时代路标

在座的大多数观众认识我,应该是因为我过去一年多在各个视频平台做自媒体,睡前消息节目。在所有的视频平台中,我最喜欢B站,因为评论和弹幕功能做的很好,每期节目都能收获几万条评论和弹幕,让我知道观众对每一句话的反馈。

睡前消息节目展示了很多社会矛盾,也表达了一些解决问题的设想。每次我分析社会深层矛盾的时候,就能看到一大片弹幕说“太现实了!”。每次我提自己的设想,就会有双倍的弹幕飘过去,说“太理想了!”。我认为这两种弹幕说的都对,中国正在制造很多超出所有历史经验的现实,也需要前所未有的文化产品和社会规划。理想和现实,历史和科幻,在2020年的中国是重合在一起的。

55年前,毛主席重上井冈山写了一首词,下半阕是: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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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11月19日,中国“奋斗者”号载人潜水器到达地球最深处马里亚纳海沟。就在我演讲的同时,嫦娥5号探测器正在向月球降落,准备给中国带一块月亮回来,其中一部分标本会送到毛主席的故乡湖南。这个每年生产十亿吨钢铁的国家,正在创造现实的科幻时代。我们必须充分认识到中国已经完成工业化这个事实,重新考虑文化发展方向。

当然,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文化转型,上世纪七十年代,苏联国力达到顶峰,内部把几乎所有剩余劳动力都卷入了工业社会,对外逼迫美国战略防御。以苏斯洛夫为代表的一批官员认为,这证明了苏联现有制度是成功的,拒绝承认新的工业时代需要新的文化模式,结果就是80年代的停滞和90年代的解体,中国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不能让文化模式停留在工业化时代。

当然我也不反对文艺创作回顾历史。我生于1981年,整个少年和青年时代都属于中国伟大的工业化年代。在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边界上,我经历过很多值得怀念的真实故事。前一段时间重看老电影,冯小刚的《甲方乙方》,听到最后一句台词,“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我忽然意识到1997已经过去23年了,整个人停在屏幕前,几分钟都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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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这样的观众在,将来中国的文艺作品,必然还有相当一部分题材源于过去几十年的工业化时代。这对中国是有好处的,可以让年轻人了解工业社会的建立过程,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业社会。但是,一个进步的社会,大多数文化产品还是要向前看。我们国家的指导思想是科学社会主义,是认为生产力进步必然推动社会全面变革的马克思主义。过去几十年,我们的生产力天翻地覆,把一个十几亿人的国家推进了工业时代,如果我们希望保持这个发展趋势,就不能指望文化按照过去的惯性发展。马克思如果生在今天,一定也会鼓励我们发展科幻文化,创造前所未有的文明奇迹。

去年的答案年终秀,我最后引用了毛主席1962年的讲话。为了今年的话题,我需要再读一次:

从现在起,五十年内外到一百年内外,是世界上社会制度彻底变化的伟大时代,是一个翻天覆地的时代,是过去任何一个历史时代都不能比拟的。处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必须准备进行同过去时代的斗争形式有着许多不同特点的伟大斗争。

在九天揽月,五洋捉鳖的2020年,在恩格斯诞辰200周年的今天,让我们期待革命导师的预言继续指导我们前进。谢谢现场和网上看直播的各位观众来听我的演讲。接下来我要把老同事,老领导余亮请回来,交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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