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归来,还想和“素媛”做邻居
作者 | 沧南
还有不到2个月时间,赵斗淳就出狱了。
12年里,这个臭名昭著的儿童强奸犯和他所带来的恐惧感,从未消退过。
现在,被他强奸的女孩——“素媛”,还未重建起自己的人生,又将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位“邻居”。
1
恶魔归来
12年后,“素媛”仍在努力重建人生。
素媛只是一个女孩的化身,是个很美好的名字。在现实生活中,社会公众给那个女孩起名为娜英,是个很普通的名字。
素媛的故事在中国也家喻户晓——2008年的12月,韩国京畿道安山市,8岁的素媛上学途中,被同村57岁的男子绑架至厕所,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将她强奸,导致她多处骨折,盆骨受损,内脏破裂。被找到时,素媛已经奄奄一息。
电影《素媛》剧照
素媛的故事,就是娜英的故事。
这名强奸犯的名字,叫赵斗淳(韩文:조두순 사건)。素媛永远停在了银幕上,而现实生活中娜英的故事远没有结束。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娜英依然要戴着尿袋上学,她需要终生使用人造肛门,她随身带着一包巨大的卫生纸。
袋子有时会爆裂,她必须小心翼翼才能避免在同学面前丢脸。好在,一家美国公司在为她提供尿袋的同时,也赠送她一些芳香剂,帮她掩盖一些异味。
她每周都要回医院检查和治疗,因为治疗的副作用,她经常性腹泻。
电影里,爸爸给素媛准备了满满一包糖,好让糖果包装纸摩擦的声音能掩盖掉人造器官的塑料声
过了12年,娜英看到性犯罪的新闻和信息时,依然会晕倒。如今已经上大学的她,依然只在电视上看动画片。
娜英一家的经济状况不理想,母亲长期患病,靠领救济金度日维生。娜英几次大手术,都是靠民众捐款才能完成。
她的父亲曾尝试贷款搬家,让女儿远离这个令人恐惧的故乡。但娜英害怕,她对新的生活感到恐惧,她害怕没有朋友,害怕没人能理解她。
娜英读高中时很勤奋,几乎从未缺课,再艰难也要去上学。如今,她考上了大学,成为一名医学生。但她担心还会再遇到那个恶魔。
她画过一幅画,上面写,让他在监狱里住60年,绑架10年,暴力20年,遗弃10年,让她致残,一辈子戴人工排便装置的罪,20年。
娜英在接受心理治疗时画了一幅画,表示“希望他被关60年,只能吃拌着土的饭,只能和虫子住在一起。”
但眼下,距离“恶魔归来”的日子,只有不到两个月。
根据韩国《中央日报》最新消息,赵斗淳不久前曾向警方透露,出狱后将回安山市居住。那里是赵斗淳的老家,他的妻子仍等着他回去。而娜英一家也生活在那里,两家人距离不到一公里。
消息一出,娜英一家重新陷入了恐惧。他们带着对讲机,以防万一发生什么事,可以在半径50公里内保持联系。他们还携带了一把气枪,用于自卫。
赵斗淳表示,他出狱后不会再引起非议,一定会平静地生活。但娜英父亲说,这没办法让他信服。法庭上,赵斗淳总是用充满敌意的眼睛瞪着他,他没有任何悔意。
娜英父亲表示担心,如果他回到安山,为了女儿的安全,一家人可能要四处奔波。
同时,赵斗淳归来的消息,让安山市民也陷入恐慌。一时间,几千通电话打到了市长办公室里,要求设法阻止赵斗淳回来。
受害者的父亲近日也致信立法人士,敦促政界立即采取行动,继续关押儿童强奸犯。
遗憾的是,韩国没有任何一部法律能应付眼下的情形。无奈之下,爱心人士只好在网上发起了筹款活动,帮助娜英一家搬离安山,找一个远离赵斗淳的地方定居。
2
赵斗淳创伤
人们对这位儿童强奸犯如此恐慌,一个最直接的原因是,判得太轻了。
创伤的记忆还没有抚平,现在又不得不重新直面它。这种创伤,首先当然是受害人自身最难以释怀的。
同时,在社会心理层面,也形成了一种集体性的不安:一个罪大恶极的强奸犯,最终借助某种巧妙的辩护词,只需承担看上去有些微不足道的法律代价。
赵斗淳,就是这种集体创伤与恐慌的代名词。
回到12年前,赵斗淳的辩护策略,就是酒精。
法庭上,赵斗淳的辩护律师问娜英:“你有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酒精味?”她说,有。她说了实话,但后来她才知道,她的诚实证词,帮他减了刑。
当时,韩国法院将此案作为严重酒精影响下实施的强奸罪来处理,而根据韩国法律,这一罪名要比清醒时实施的强奸罪轻很多。最终,赵斗淳被判了12年,当时韩国性犯罪的最高刑期为15年。
赵斗淳以喝醉酒为理由,最终仅被判12年。图为《素媛》剧照
当时为娜英做伤情检查时的医生听到轻判后,表示吃惊。医生说,赵斗淳的所作所为,本身是一种谋杀。
在强奸娜英后,赵斗淳把昏迷的娜英丢弃在浴室地板上,用冷水冲刷她流血的身体。也就是说,他想让她死。
一个成年人都知道,当你把一个大出血的孩子丢在地上,冷水流淌(当时还是冬天),孩子一定会死。本案应该按预谋杀人未遂处理。
种种愤怒,在韩国民众心中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一时间,舆论沸腾,抗议不断,以至于时任总统李明博不得不下跪道歉,承诺修改法律。
2009年,儿童性犯罪的最高刑期提至30年,随后又改为无期。2010年,又更新法律,规定可以公开未成年性犯罪重犯的照片,并开设公开性犯罪者信息的网站。随后,韩国又引入了针对性犯罪者的化学阉割。
但赵斗淳的资料并没有收录在信息公开网站上。今年4月,一家电视台出于“公共安全”的考虑,“擅自”公布了赵斗淳的个人肖像。
赵斗淳的公开照片
同月,称为“赵斗淳法”的《针对特定罪犯的缓刑监督和电子装置相关的法律修订案》正式实施,该法规定了性侵未成年的犯罪者如果出狱后仍有较高再犯的可能性,就需要专配一名官员,进行24小时的集中监视。
根据韩国法务部此前的多次鉴定,赵斗淳正好是一个不安定的、潜在的再犯。他的释放之所以引起如此大的骚动,便不难理解了。
3
撕裂不会停止
能阻止赵斗淳的归来吗?
聚焦在赵斗淳个人身上,受害者家属和韩国民众的诉求变得很简单:要么案子重判,要么加刑,别让他回来。
过去几年,青瓦台网站上跟赵斗淳相关的请愿,超过6000份。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是督促政府将赵斗淳永久监禁,或者公开他的个人资料。2017年12月,一份关于禁止赵斗淳重返社会的请愿,超过60万人签了名。
赵斗淳的妻子在接受采访时回答:“这我怎么知道,我才不管那些,他们爱住哪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知道。对他们家,我一点也不关心。”
对此,青瓦台的官员回应,《宪法》禁止一罪二审,他不能因同一罪名被起诉两次,司法机关也不能加刑。这有违宪法精神。
社会朴素的正义观跟所谓的法律精神产生了冲突。
2010年,韩国法务部提出一项法案,制定了《保护性监督法》,作为针对重刑犯处罚过轻的补充措施。根据该法案,当局可将一些有前科的性犯罪者或者重刑犯单独隔离开来。
2014年,韩国法务部试图通过该法案,但遭到了强烈的反弹。
2016年,第二次立法尝试提上日程,但时任法务部长似乎对此感到犹豫,拒绝了安山市长提出的修改法律的紧急要求。
在狱中,赵斗淳前后7次写下请愿书,表示自己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专家分析请愿书后,认为其再犯罪的可能性非常高
另一边,在野党国民力量党的一位众议员也提出法案,有再犯风险的罪犯,应当单独关押。
国会和执政党内的讨论也在持续,比如,限制性犯罪者的户外活动范围,不得超过居住地的200米,比如禁止他饮酒超过一定量,或者不得进入有儿童的场所。
但这些讨论最终没有形成共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根据那部由赵斗淳而来的法律,他需要戴7年的电子镣铐,会配上一个GPS,随时可跟踪他的动静。司法机关也会配一名专员,对他进行监视、随访。他家的地址和个人资料,也将持续在网上公布5年。
赵斗淳释放之日越来越近了,警方只得做出无奈之举,在安山市当地安装了71个监控摄像头。
然而,这远远不能让韩国民众心安。
赵斗淳入狱这几年,民众关于他的记忆从未消退过。他承受的刑罚,远远不抵他犯下的罪过。
他给民众造成的恐慌,既是实际意义上的,因为他可能对社会安全造成一种实实在在的威胁,又是一个抽象意义上的隐喻,它折射出一种普遍性的不信任感和不安全感。
如今,他即将刑满释放,整个韩国社会,下到普通民众,上到立法者,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这一切。
恐惧还将持续,撕裂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