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日本帝国的真面目(上)

  昨日(9月16日)快讯,日本共同社报道,安倍政府已经全体辞职。

  欲看懂今天的日本,就必须了解日本的昨天,尤其是帝国时代的日本。

  所谓帝国,就是通过对外战争,拥有殖民地或藩属国的扩张型国家。按此标准,从1868年倒幕成功算起,到1945年二战无条件投降,就是日本亢奋的帝国时代。

  在这短短的77年时间里,日本从一个封建小国,崛起为可击败沙俄的资本主义强国,然后又迅速沦为废墟。

  期间,日本主动发起了5场对外战争,大约每16年就要跟人干一架。它欺负贫弱的朝鲜、清朝,挑战势均力敌的俄国,甚至攻打比自己强大数十倍的美国。像个喝醉了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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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博文之死

  伊藤博文身中三枪,离死亡仅剩二十分钟。弥留之际,他问:“我中了三弹,是什么人干的?”

  身边工作人员告知:“众人制服刺客时,听他用俄语高喊了三声‘高丽亚乌拉’(朝鲜万岁),应该是伪装成日侨的朝鲜民族主义者。”

  伊藤失望地叹道:“杀我?马鹿(ばか,糊涂、笨蛋)。”

  当听说随行秘书官森槐南也中枪后,他说出了人生最后半句话:“森也负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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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41年10月16日,伊藤出生于德川幕府末期长州藩,幼名利助。父亲林十藏,在伊藤武兵卫家做长工。武兵卫年老无子,收十藏为养子,利助随父入伊藤家。

  伊藤幼年家贫,吃了不少苦。1857年,他有幸进入山口县“松下村塾”,受教于“维新精神领袖”吉田松阴,从此闻达天下。

  1862年,受“尊王攘夷”思想的影响,伊藤悄悄潜入英国公使馆,往里头扔自制燃烧弹。

  1863年,伊藤受长洲藩派遣,前往英国留学,第一次感受什么叫“井底之蛙”,从此下定决心,全面向西方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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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53年,美国“黑船”强行撬开日本国门时,日本社会的阶层结构是这样的:天皇→将军(德川幕府)→藩主→武士→平民。

  其中,天皇只是摆设,实权掌握在幕府将军手里。整个日本,分裂成276个藩邦,他们各自独立,有时候还打架。

  武士一般寄养在各大藩主、将军名下,当然武士分许多阶层,有些没有主人可寄养,称为浪人,武士拥有杀人不用负责的特权,但幕府末期,大多数中下层武士都过得不如意,有些不得不出卖武士身份,成为富人养子。比下层武士更低贱的,就是各类平民。

  西方人来了之后,日本这套体制再也维系不下去,其中一些藩主和下层武士,开始密谋革命。他们想要推翻幕府统治,直接拥戴天皇,然后废除藩邦封建割据,建立大一统民族国家。因为只有大统一,才能修建全国范围内的铁路、使用同一种货币,并全面学习西方资本主义。

  1868年,西南四藩(萨摩、长洲、土佐、肥前)联合军,与幕府军大战,史称“倒幕”战争,延续了260多年的德川幕府,被明治新政府取代。自此,日本开启了轰轰烈烈的明治维新。

  学有所成的伊藤,进入维新政府工作,最重要的成就,是为日本制定了第一部宪法:大日本帝国宪法》。

  如果说“维新三杰”(木户孝允、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是“倒幕”功臣,那伊藤博文就是将日本推向现代化最重要的技术官僚。

  在他被刺杀前,他已数度担任新政府首相、贵族院议长等要职,位极人臣。

  在清日战争之前,朝鲜半岛与清朝是宗藩关系,战后“独立”,成为“大韩帝国”。日俄战争后,日韩签订《日韩保护条约》,大韩变成日本殖民地。

  大韩被日本殖民后,半岛内国民如丧考妣,群情激愤,抗议风潮不断,自杀殉国者也不少。

  伊藤任大韩“统监”三年,被人称为“伊藤太师”,也是促成《日韩保护条约》签署的罪魁祸首,朝鲜民族主义者恨不得扒其皮吃其肉。有一次在釜山考察,他下车问围观群众:“我就是统监伊藤博文,有要杀我的吗?”众人不语,偶有一人违心高喊:“没有!”

  1909年10月,伊藤预备前往中国哈尔滨,与俄国人会晤商讨东清铁路修建和管理事宜。

  远在海参崴的朝鲜人安重根,在报纸上读到这条消息。他聚集11人,断指为约,组成“断指同盟会”,以残指写下“大韩独立”四字,发誓诛杀伊藤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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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26日,伊藤一行人抵达哈尔滨火车站。站台上,除了俄国仪仗队,还有不少旅居哈尔滨的日本侨民。

  伴随着俄国军乐欢迎曲,戴着鸭舌帽、穿西装的安重根,突然冲出拥挤的人群,向伊藤连开三枪。为了防止击错目标,他向伊藤左右的日本人射出四发子弹……

  因此举,安重成为韩国的民族英雄。在今天的哈尔滨火车站,还设有前韩国总统朴槿惠恳请设立的“安重根纪念馆”。

  不过在伊藤遇刺后不久,1910年8月,日本逼着韩国签署《日韩合并条约》,日本彻底吞并大韩,直到1945年才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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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武士

  1871年,伊藤以副史身份,前往欧洲游历访问。两年后,他回到国内,担任工部卿,一边修铁路,一边创办一系列国营企业。

  与伊藤一起访欧的,有一个比他的资格还老的人,这就是“维新三杰”之一的大久保利通。

  1873年,大久保利通回国后,成立内务省,并自任内务卿,工部卿伊藤和大藏卿大隈重信,是他两个得力下属,三人构成日本明治维新时代“殖产兴业”(国家主导的投资)的支柱。

  但同是1873年,伊藤的另外一位前辈,“维新三杰”之一的西乡隆盛,却过得凄凄切切。原因是他提出的救国方式,被大久保利通无情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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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乡隆盛

  西乡和大久保,都来自长洲藩,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曾经互相提携,同为改革派,也是倒幕战争中的亲密战友。但是,由于救国方法上的分歧,两人分道扬镳,终成死敌。

  当时日本明治维新如火如荼,西乡参与的军改,也在进行之中。所谓军改,就是取消只能由武士参军的陋习,允许平民参军。

  西乡原则上同意这项军改措施,但他觉得,应该兼顾中下层武士的利益。

  理由是,这些旧武士,曾经参与倒幕战争,如今战争胜利了,却要面临军改失业的风险。过去的藩主、诸侯无惧改革,最起码不用担心饿肚子,但对本来就穷酸的下层武士而言,军改无异于将他们往死里逼,可谓卸磨杀驴、兔死狗烹。

  西乡本就下层武士出身,加上性格豪迈、重义气,因此推出军改时,尽量照顾旧战友,比如他提出,由旧武士组成近卫军。

  但近卫军数量毕竟有限,无法完全解决中下层武士的就业问题。他不忍看见昔日战友生计无着,因此提出:通过对外战争,解决底层武士就业问题。

  西乡提出“征韩论”,甚至自荐任朝鲜大使,伺机制造事端,助日本出兵征讨。

  西乡的提议,引起朝内震动。大久保不同意西乡的提议,认为对外战争不是不可以打,只是不能操之过急,必须先实施改革,否则缺乏现代装备和后勤保障的旧武士,不可能抵御可能干涉的大清和西方武力。

  被昔日的发小反对,西乡感受到深深背叛,愤而辞职,带领亲信偏居鹿儿岛,创办“私学校”。

  偏居一隅的西乡,一副不管世事的模样,但成千上万折服于他的下层武士,慕名而来。他们不断怂恿他立杆而起,“大将何时起事,我等必厉兵而从”。

  没过多久,鹿儿岛发展成一个独立王国,不纳税,也拒服兵役,私设军火工厂,西乡创设的“私学校”扩展达130余处分校,几乎与军队无异,第一年便招收了3万学生。

  西乡走后第二年,明治政府其实就采纳了他的提议:以对外战争解决国内矛盾,不过打的不是韩国,而是台湾。

  日军3000人,大胜数倍于己的清军。胜利后,大久保亲自带队,向清廷索赔500万两白银。一番讨价还价,清政府赔了50万两白银,脸面丧尽。

  在大久保和西乡争斗的过程中,一群“绿茶婊”政客借机崛起。这些人长袖善舞,利用二人矛盾,得渔翁之利。其中得利最大的,莫过于时任陆军大辅的山县有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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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县有朋

  山县这人不是什么好鸟。他是来自长洲的武士,早年受尽门阀偏见之苦,跟伊藤一样,曾受教于吉田松阴。西乡走后,他一路飞黄腾达,晋升为陆军中将。

  军改过程中,他赞同用平民替代旧武士,但不同于西乡,他做得更绝,不仅要求军人表面服从,还要在思想上“净化”,推出《军人“读法”七条》、《军人训诫》、《军人敕谕》等洗脑工具,要求军人视“为天皇而死”为最大幸福。

  为了抛弃旧式武士,他颁布《废刀令》,强迫武士解除象征地位的武士刀,从精神上羞辱武士,引发了一连串武士叛乱。

  旧武士几乎到了无处容身的地步,纷纷投奔西乡。所以没过几年,鹿儿岛的势力越发壮大起来。

  明治政府意识到这是个巨大的隐患,欲除之而后快。

  终于在1877年,双方战争打响。这场战争持续半年有余,打得异常激烈,史称“西南战争”。

  西乡率领鹿儿岛旧式武士,拼死抵抗,杀敌无数。但这终究是一场以寡敌众,以旧抗新的战争。西乡领导的鹿儿岛军,最终以战败收场。

  西乡本人战死沙场,地点就在鹿儿岛县内锦江湾畔的城山。

  战死当天,西乡身中两弹,倒在路边不能动弹。他自知难逃一死,命令身边的表弟别府晋介,将自己的头颅砍下,以免死在敌人之手。别府仰天含泪,挥刀斩下其首级,由两仆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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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照

  “最后的武士”以惨烈的方式完成了最后的绝唱。

  梁启超感怀西乡之英雄胆色,曾作诗赞美:“行行一膜拜,热泪洒秋风。”

  在明治政府眼里,西乡是名副其实的叛军,但在许多日本普通人眼里,他的真性情、加上如蜡笔小新一样的长相,却显得颇为可爱,因此大受欢迎。

  不过明治政府,最终还是选择了像山县有朋这样足够冷静的技术官僚。这有点像当年的列宁甘愿选择平庸冷血的斯大林,而放弃天资纵横的托洛斯基。

  这种选择,谈不上对或错,于政权的长治久安来说,冷酷的技术官僚似乎是更优的选择,但从长远的历史角度来看,无论山县有朋还是斯大林,都给他们领导的国家带去巨大的灾难。

  西南战争结束前四个月,“维新三杰”之一木户孝允,死于疾病。西乡死后八个月,“维新三杰”中的另一位大神大久保利通,被崇拜西乡的旧武士刺杀。

  至此,“三杰”皆陨落尘埃。

  “维新三杰”最后身故的大久保,死于一个细雨飘零的早晨。据说他的身躯,倒在一辆旧式马车旁。他死后,人们从他的怀中搜出两封旧时信件。一封,是倒幕战争时西乡写给他的;另一封,是他在欧洲考察时寄西乡照片,西乡回信揶揄他形像不适合穿洋装。

  志向分道扬镳,忠义无法两全。

  这两封旧信,也成为大日本帝国最后一丝温情,此后这个帝国变得如巨蟒一般冰冷无情。

  西南战争第二年,即1878年8月,参加过战争近卫炮兵队,因为不满俸禄减少,发起竹桥暴动。

  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再爆发,更为防止再出现西乡这样的个人英雄主义,冷血的山县有朋,给日本陆军带去一项影响极其深远的改革——设立参谋本部,由参谋本部部长独揽军权,直属天皇,政府和议会无权干涉。山县自任第一任参谋本部部长。

  这项改革,表面是为了防止叛乱,防止政治人物干涉军队,但明治时期,文官与武官职权并未严格区分,许多军人兼任着政治要职。如此一来,这项改革的实质结果,是军队变成军政跨界要人的私人玩具,无人制约。

  比如山县本人,任军中要职时,也兼任内务卿,后来又在1889年、1898年两次任首相,而且培养了诸多亲信,比如后来成为首相的桂太郎、寺内正毅、清浦奎吾、田中义一等人。

  这些人个个都是横跨军政的高官。他们结成封闭的精英小圈子,把持着其他政客无权干涉的军权。

  日本衍变成军国主义,以及后来诸多对外战争,山县这项改革“功不可没”。

  日本对外战争,最新遭殃的是中国台湾,尔后就是朝鲜半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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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金玉均

  1894年3月28日,朝鲜政客金玉均,被人暗杀于上海一家日本旅馆。

  1894年3月,金玉均由朝鲜朋友洪钟宇、日本朋友和田延次郎陪伴,从日本乘船抵达上海。

  入驻酒店的第二天,洪钟宇突然闯入房间,朝金玉均开了两枪。中两弹后,金没有死亡,逃至走廊,结果背后再中一枪,享年43岁。

  杀人之后,洪钟宇逃之夭夭。和田延次郎发现金玉均的尸体,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花钱买了一口棺材,联系好轮船,准备运回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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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就在轮船启航的前一晚,尸体被清政府强行扣了下来。随后,李鸿章派军舰“威远号”,将灵柩和凶手洪钟宇,一并送回了朝鲜。

  近代以来,朝鲜半岛夹在中俄日三国间,成为一块是非之地。1863年,朝鲜国王哲宗驾崩,李熙继位,庙号高宗,高宗未成年,生父大院君作为摄政王执掌大权。

  10年后,大院君辞去摄政,政权移交给年满21岁的李熙。政权交接时,外戚王妃闵氏趁机篡权。从此,朝鲜政权,大院君为一派,王妃闵氏为一派,围绕着懦弱的李熙,斗得你死我活,以至民不聊生、国政腐败。

  一旁虎视眈眈的日本,吞咽口水,蓄势待发。

  作为朝鲜的宗主国,清朝不愿意看见日本动手,因此劝告亲清的王妃闵氏向日本开放港口,主动向日本学习。

  1876年朝日签订《江华条约》,闵氏招募日本军事顾问改造军队。但这触动了朝鲜旧军人利益,招致大院君主导的旧势力猛烈反击。

  1882年,大院君煽动军队叛乱,挑起“壬午兵变”。乱兵烧毁日本公使馆,杀死七名日本军事顾问。

  应闵妃要求,清政府迅速派兵镇压了兵变。为了平息日本怒火,朝鲜国王派遣全权特使,前往日本谢罪,清政府也把闹事的大院君押送至清国软禁起来。

  朝鲜派遣去日本谢罪的全权特使,正是由金玉均为首的一行人。

  金出身朝鲜没落贵族,通过科举进入朝鲜政坛,向往西方近代文明。借着这次谢罪机会,他与日本明治维新时期最重要的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相识。

  金玉均被福泽谕吉忽悠得一愣一愣,回到朝鲜后,秘密组建了一个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政党——开化党。1884年,开化党在日本支持下,劫持了朝鲜国王,企图推翻皇室政权,史称“甲申政变”。

  政变几乎快要成功,一向亲清的闵妃,再次向驻守朝鲜的清政府特使袁世凯求救,这才迅速平息政变。金玉均代表的开化党,仅掌权三天,便一命呜呼,金本人化名岩田周作,遁入日本避难。

  这场政变,除了引来清军,也招来日本公使馆警卫队。两国军人对峙,各有伤亡。为解决纠纷,两国分别派出李鸿章和伊藤博文,在天津签订《天津条约》,约定“今后朝鲜若有重大变乱事件,清日两国如果要派兵,须事先相互行文告知”。

  逃至日本的金玉均,实际已没有利用价值。所以尽管金百般讨好日本人,但日本政府只给予最低限度的保护。

  朝鲜这边,不断向日方施压,要求交出“叛徒”金玉均。金如丧家之犬,祖国回不去,日本也不要他。1886年6月,时任内务大臣的山县有朋再次下令:金必须在15天内滚出日本。

  无处可逃的金,不得不流亡至一座日本偏远的小岛,一直熬到1890年才回到东京,期间,受尽屈辱,身体被恶劣的环境搞垮,多亏一些日本同情者援助,才得以苟活下来。

  说到底,金玉均不过是被福泽谕吉忽悠的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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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谕吉

  福泽出生于1834年,1860年,日本向美国递交《美日友好通商条约》的批准文本,他曾跟随美舰横渡太平洋,成为最早访问美国的日本人。1884年之前,他曾寄希望朝鲜和清国“自主开化”,最终能和日本同穿一条裤子,共同抵御西方列强。

  但金玉均的失败表明,等着中朝“自主开化”的幻想,终究是幻想。因此金失败后的第二年,福泽就发表了著名的《脱亚论》,呼吁利用战争手段,强迫朝鲜和清朝全盘西化。

  1894年,在日本找不到出路的金玉均,计划来中国碰碰运气。他与李鸿章儿子李经方,是多年好友,希望通过这层关系,能与李鸿章搭上线。两人约好在上海会面。

  消息传出后,居住在大阪的朝鲜人李逸植,表示愿意为这趟旅行提供资金,还同意为金偿还巨额债务。李逸植给了金一张汇票,告知要兑换这张汇票,必须由朝鲜人洪钟宇一起陪同才行。

  可金玉均怎么也想不到,拥有法国留学背景的洪钟宇,其实是专门派来杀他的朝鲜刺客。

  这场行刺,完成得干净利落。金玉均的死亡,不涉及中日核心矛盾,因此本不至于引发外交事故。主要问题,出现在金玉均的尸体和刺客被清政府运到朝鲜之后。

  金玉均灵柩运到朝鲜后,其尸体被朝鲜政府残忍肢解,脑袋和手脚被砍了下来,悬挂在木桩上,上面写着“大逆不道罪人玉均”,躯干则被抛弃在附近空地。其家人乃至全族,也被朝鲜政府抓捕并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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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人凶手洪钟宇,没有被起诉,反而受到英雄般待遇。

  朝鲜政府这等残忍野蛮的举动,激怒了日本民众。他们把矛头指向了清朝,认为清朝扮演帮凶角色,是更加可恨的野蛮政体。

  抛弃了金玉均的福泽谕吉,也跳出来表演圣母,公开表示同情死者,还说清政府违反了《天津条约》,而且“芯已腐败为朽木”。

  至此,一场教训“野蛮”之国的野蛮战争,有了充分的舆论支持,仅差临门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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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VS野蛮?

  1894年,金氏死后,日本国内“征韩论”、“征清论”甚嚣尘上。当年4月,韩国宗教团体东学党人起义,日本终于找到了开战理由。

  这个东学党人,是一融和儒释道的杂交宗教团体,反西方,反基督,吸纳了许多底层农民。1893年,该教教主崔济愚,被朝鲜政府抓捕,并迅速斩首。教徒们疯了,跑去汉城集会,在外国公使馆和领事馆墙壁上张贴驱逐洋人的标语,咒骂馆内外交官,其中也包括日本和清朝的公使馆。

  李鸿章派“靖远”、“来远”二舰奔赴仁川,以宗主国身份维持秩序。日本外务大臣陆奥宗光,也派遣“若干”日军奔赴朝鲜,保护侨民。

  1894年6月,东学党内乱平息,清日两国军队都没撤离。为此,两国吵了几个回合。7月23日,两军交火,甲午战争就此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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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国内民众普遍欢迎这场战争,视为“开化民族”对打“愚昧民族”。这种舆论,跟金玉均的死亡造成的舆论一脉相承。

  既然日本不惜使用武力逼着朝鲜和中国走向“开化”、“文明”,那对当时清朝的现代化努力,日本是不是真的表示欢迎呢?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日本人向往现代文明不假,但绝不愿意看到清廷觉醒,反而对它的各种“进步”感到恐惧。

  1881年,新疆阿古柏在俄国的挑唆下闹独立,清廷派出左宗棠,用武力成功剿灭叛乱,并与俄国签订《伊犁条约》,迅速恢复伊犁秩序。

  这场战争,让许多日本人又惊又怕,感叹“中国变了”。

  另外我们前面有提到,1882年,朝鲜爆发“壬午兵变”,1884年,金玉均发动“甲申政变”,也都是清朝快速平息。

  清朝除了有出色的军事能力,还支持闵妃集团,向日本学习,实行开化制度。

  同在1884年,法国人因为争夺越南港口使用权,被清军痛击。虽然在海战中清朝落败,但清军总体相当神勇,为和谈争取了有利条件。

  种种迹象表明,清朝确实在慢慢“开化”,而且不惧使用武力,勇敢驱逐觊觎它藩属国和领土的列强。

  中国人口、国土面积是日本十倍有余。这样一头睡着的巨龙,一旦觉醒,势必成为日本最大的威胁。

  首先感受到这种潜在威胁的人,正是日本陆军灵魂人物山县有朋。1880年,他在上奏明治天皇的《近邻邦兵备略表》中表达了这一焦虑,里面提到清政府如何大力建造船厂、兵工厂和炮台。

  言下之意,日本再不快一点现代化,再不扩充军备,可能会落于中国之后,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1888年12月,山县前往欧洲考察地方制度,得一高人指点,鼓励他尽快发动一场战争。

  此高人,就是奥地利维也纳大学政治经济学教授洛伦茨·冯·施泰因。此人在法学、政治学和社会学方面,都有极深的造诣。伊藤调查欧洲各国宪法时,也曾拜访他。

  当时俄国正计划于1891年开始铺设西伯利亚铁路,这条铁路将从俄罗斯腹地,一直延伸到海参崴。

  山县询问施泰因,这条铁路会不会对日本国防造成威胁?施泰因答:“单纯这条铁路,不至于造成多大威胁,但如果俄国占领朝鲜半岛,那日本就会面临巨大的危险。”

  那要怎么解除这一潜在的威胁呢?施泰因告知,必须赶在中国和俄国之前,率先控制朝鲜,不一定要完全占领或侵吞,但必须逼着朝鲜“中立”或“独立”。

  施泰因的建议,山县深以为然。1889年12月,他回到国内后,接管内阁。从这时起,战争不可避免了。

  清日战争,两国武器装备,不分伯仲,但日本赢在民心齐、后勤保障好、战术配合得当等制度优势。

  战争的后果,是中日签订《马关条约》,清廷赔钱,割让台湾、辽东半岛,开放更多通商口岸,承认朝鲜完全独立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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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辽东半岛,由于俄德法三国干涉,日本人刚吃进嘴里,又吐了出来。但清廷必须为此赔偿“赎辽费”。

  清廷支付给日本的赔款,高达2亿两白银,加上“赎辽费”,总计3.6亿两白银。这笔钱相当于当时日本年度预算3倍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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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妃惨死

  朝鲜被日本“解救”之后,宣布“独立”,日朝两国进入短暂的甜蜜期。

  皇室之间互赠礼物,朝鲜国王赦免了政治犯朴泳孝的罪责,准许他回国。此人曾参与1884年金玉均发起的政变,失败后流亡日本。

  日本承诺,要帮助朝鲜走向现代化。驻朝公使井上馨,向天皇提交了一份为朝鲜提供贷款、建设各类铁路、电报线路的宏大计划,建议从清朝赔款中拨出500-600万日元给朝鲜。

  朝日看来手牵手、永结同心了,可就在此时,许多日本人却有点迷惑,日本这么做,到底求什么?把朝鲜建设好了,他们真会感恩戴德吗?

  实现朝鲜“独立”,是日本漂亮的宣传口号,真正目的是希望朝鲜作为一块屏障,抵挡来自俄罗斯和清朝的威胁。但许多日本人却感觉,日本当局有点被自己的宣传口号给骗了。

  最能体现这种迷惘心理的人,是井上馨的后任三浦楼梧。此人非常不愿意接受驻朝公使这一职务,迫于政府压力,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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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浦楼梧

  三浦上任后,向朝鲜国王递交国书时,直言不知道日本政府希望他干什么,还说没什么事就别叫他,他会在公使馆抄写佛经,将亲手抄写一部观音菩萨经给闵妃。

  日本人的不安全感,由于俄国修建西伯利亚铁路而加剧了。

  一向反日的闵妃,也在这个时候蠢蠢欲动。三国迫使日本还辽,让许多朝鲜人觉得,日本也不过如此,还是俄国人最强大。闵妃起心动念,希望与俄国交好,借此清除日本的影响力。她与俄国公使卡尔·维贝及其妻子交上了朋友,双方眉来眼去。

  此时的闵妃,45岁,按照朝鲜王室规定,不能随便见皇帝之外的男人,很少人知道她长什么样,为数不多见过的,都说她是大美人,皮肤白皙,眼睛黑亮,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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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成皇后,闵妃

  但她也是狠角色,1895年7月,她又干了一件挑衅日本的事:指控已经赦免的从日本流亡归来的朴泳孝谋反。

  日本努力与朝鲜修好,但好不到一年,朝鲜王室的风向悄然而变。

  跟三浦楼梧一同前往朝鲜任职的顾问冈本柳之助,与金玉均是好友,金被暗杀后,他曾奔赴上海收尸,只不过比清政府晚了一步。他是坚定的反朝鲜人士,察觉到朝鲜王室气氛变了之后,他与三浦楼梧密谋了一件大事:干掉反日亲俄的闵妃。

  两人经过多日部署,想出一个绝妙方案:利用闵妃和大院君的矛盾,杀掉闵妃后,对外宣称,她是在大院君发动政变期间被杀害的。

  10月8日凌晨,60多名三浦楼梧找来的日本浪人和穿着朝鲜制服的警察,闯入王室寝宫,疯狂搜捕闵妃。由于谁也没见过闵妃,只能四处胡乱搜找,抓住宫女后殴打、逼问、指认,若说不出闵妃下落,当场处死。

  这一残忍的场面,刚好被一名叫士巴津的外国人看见。这人原是朝鲜皇帝找来护卫皇宫的,后来成为这次日本刺杀行动的目击证人。

  在搜寻了多个房间后,一名日本浪人在一间厢房找到了镇定自若的闵妃。经过多名宫女指认,以及对王国和王世子的逼问,确认无误后,闵妃惨死于浪人利刃。

  由于无法确定闵妃是否真正死亡,该浪人用被单包裹好尸体,移出宫殿,放于苑内。不久,其他日本人围拢过来,又将尸体搬运到附近皇家公园树林,浇上汽油,堆上柴火,点燃……

  至今没法确定,具体是谁杀害了闵妃。三浦楼梧一开始企图隐瞒真相,但现场那名外国人后来出面作证,日本人赖不掉了。

  东窗事发后,这群杀人犯被送上法庭,冈本柳之助被控谋杀闵妃,但其他人也吹嘘自己才是凶手。

  他们不以为耻,个个绘声绘色描述当日情景。可以确定,闵妃死时,遭遇恶毒的侮辱,浪人偷了她身上的香袋和贵重物品,还有人扒了她的衣服,查看了她的私密部位……

  此事曝光后,朝鲜全民激愤,视日本人为死敌。

  日本在朝鲜辛苦建立起的好感,在这次行动中败得精光。从此,除非使用高成本的武力措施,日本别想再驯服朝鲜。

  西方人也吓一跳,他们说,原来日本人一直在装文明人。

  1896年1月14日,日本军事法庭,裁定日本人策划和实施了这次谋杀。但冈本柳之助和同伙,无罪。三浦也只在一个舒适的牢房休息了90天。

  事实证明,这起谋杀案,是日本独特体制下的必然产物。它以效忠天皇之名发起,又在曝光后成功躲过法律的惩处。所谓宪政,不过是恐怖分子、军国主义者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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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俄之战

  闵妃死后,发生不少大事,进一步影响了日本掌控朝鲜的信心。其中最大的一件,是中俄突然成了塑料花好哥们。

  1896年,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礼,李鸿章出席,收到一笔不小的贿金。这一年6月,两国签订《中俄密约》,约定,当日本攻击中俄任何一方,两国一致对日,同时约定,从黑龙江、吉林至海参崴的东清铁路(中东铁路)的铺设权,交给俄国和法国的银行。

  1898年,俄国担保援助清政府对日赔款,以换取旅顺和大连湾25年租借权,以及一条延伸至旅顺、大连的铁路铺设权,也就是南满铁路。

  联想到施泰因当年的忠告,中俄勾搭,不啻为日本噩梦。

  1900年,清朝发生义和团运动。俄国以保护满洲北部的利益为由,派兵占领黑龙江沿岸,同时派兵至北京。义和团内乱结束,俄军赖着不肯走。

  清朝蒙了,塑料兄弟秒变无赖。但同样坐立不安的,是在中国有诸多利益诉求的英国、美国和日本。

  日本最先坐不住,随后,俄国的死敌英国也坐不住了。1902年,日英结盟。

  如此一来,两两结盟,互相对抗,这是日俄开战的前奏。不过俄国毕竟不同于清朝,实力强大得多,轻言战事,对日本并不明智。

  1903年12月21日,时任首相桂太郎,代表议会,写信征询山县和伊藤两位元老的意见,其中写道:“在朝鲜问题上,我方要充分陈述修正的期望,如果俄国不同意,就贯彻最后的手段,战争。”

  山县回复:“开战的论调,老夫不知道。”

  此时的山县,更加关心朝鲜的安全,俄国的重点在满洲,所以山县觉得可以谈就继续谈,不必急着打。

  直到开战前两个月,双方交涉始终没有断。日本希望俄国承认自己在韩国的优先权,作为交换,日本虽然无法认同俄国占领满洲,但可以承认满洲的铁路沿线为俄国的势力范围。

  这就是著名的“满汉交换论”——两个强盗,拿着别人家钱财假客气。

  当时俄国非常傲慢,不把日本放眼里。俄国的远东大臣别佐布拉佐夫认为,满洲要,韩国也要,“至于日本这样的小国,根本不值一提。”

  针对日本提出的“满汉交换论”,俄国故意提出几个日本根本无法满足的条件:承认俄国在朝鲜海峡的航行自由 ;以北纬39度为界,北部韩国保持中立;日本需保证不将韩国领土用于军事战略活动。

  这种态度,摆明了要打架。

  1904年2月6日,日本断绝与俄国外交关系,这天早上,日本舰队拔锚起航,攻击停泊在旅顺口的俄国舰队。2月9日-10日,两国正式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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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俄战争

  战争持续了大约一年半。日本采用“陆海行动协调合作”战术,由乃木希典担任司令官的陆军,攻陷旅顺要塞,再偷袭旅顺港的俄国第一太平洋舰队。

  俄国波罗的海舰队被编为第二太平洋舰队,正驶向远东。日本海军,必须阻止这支舰队,与停靠在旅顺港的俄国舰队会师。

  为了攻陷旅顺,日本几乎不惜一切代价,结果造成15390人死亡、43914人受伤,另有3万人病倒,总司令乃木希典的两个儿子,也殉国了。(因为这场战争死人太多,1912年明治天皇死后,乃木希典跟着切腹自尽以殉葬)

  但总算是赢了,旅顺港俄国第一太平洋舰队被日军成功偷袭,残余舰只龟缩至海参崴。

  之后,日本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指挥联合舰队,对阵俄国海军中将罗杰斯特文斯指挥的第二太平洋舰队。这就是著名的“对马海战”。

  结果,俄国38舰只,21艘被摧毁,被俘7艘,被中立国扣留6艘,回港3艘,将士阵亡4830人,被俘6106人,几乎全军覆没,而日方仅损失三艘鱼雷舰,死亡117人,伤583人。

  整场战争算下来,日本赢,但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国内1000万男性劳动力,200万上前线,共死亡84000人,也有“20亿钱款和20万生灵”的说法。

  战争结束后,由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主持,日俄签署《朴茨茅斯条约》,俄国承认日本对韩国的绝对主导权。

  条约还规定,俄国在满洲的权益,有害中国主权和机会均等的一概废除,日本还获得租借旅顺、大连和部分中东铁路沿线的权力。

  但与《马关条约》不同,《朴茨茅斯条约》没有赔款条目。为打这场战争,日本债台高筑,民众为此付出巨大牺牲,可俄国人一毛钱不赔,这让日本民众无法接受。

  比较有意思的是,日本人把未能得到赔款的怨恨的矛头对准了美国,认为是居间主持签约的西奥多·罗斯福搞的鬼,把这说成是“白人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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