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是如何颠覆尼加拉瓜的

美国政府为干涉尼加拉瓜2021年大选准备了什么？一份泄露出来的不寻常的文件，给我们揭开了美国政府准备在2021年尼加拉瓜大选中和大选后进行的干涉活动的一个小小角落。 

这份文件共14页，是一份长得多的文件中截取的一小部分。文件大概是今年三至四月间形成的，主要内容涉及制定一份由USAID（美国国际开发署）提供资金的合同的详细条款（即所谓的“任务制订计划请示”/TORFP）。这份泄露文件由尼加拉瓜的独立新闻机构“第一时间电台”记者威廉·格利斯比提供。据文件描述，合同职位的工作内容为创造所谓的“尼加拉瓜民主转型所需的环境氛围”，而最终目标为将丹尼尔·奥尔特加领导的现任政府“有序转型”为“崇尚法治的政府”。

受聘者将与“民主、人权和治理领域”的专业人士合作。具体来说，就是受美国资助的各种非政府组织、智库、媒体组织和人权组织。它们自称为“独立机构”，但其实是一个为了推翻奥尔特加政府而工作的整体网络的组成部分。 

为了洗白这种赤裸裸的干涉行为，大幅度改写历史是少不了的工作。比如，文件称当前执政的桑迪诺民族解放阵线连续操纵了多次大选，其当选并不是“受大多数人支持的”。而在“2016年的大选中再次作弊得胜”后，OAS（美洲国家组织）已经发出警告称，“自由公正的选举已经多次受妨碍”，并要求进行“选举技术改革”。然而，文件中忽略了OAS对整个2016大选的最终评价。因为尽管美洲国家组织认为存在“所有竞选都存在的典型缺陷”，但也明确强调，这些缺陷“并未显著影响大众通过投票体现其意志”。也就是说，奥尔特加的胜选（72%得票率）不是一些细节上的不规范可以否定的，选举结果是明白且有效的。而泄露的文件中则显示，美国为这样的胜选可能再次发生感到焦虑，并试图阻止其发生。 

不出意外地，文件也对尼加拉瓜近期的事件进行了改写。文件称尼加拉瓜2018年发生的“起义”（明显有美国背景）被“政府残酷镇压”，却隐去了游行示威中发生的一波又一波的暴力和毁坏行为。此次“起义”造成的经济动荡仍然在给尼加拉瓜带来损害，仅仅在疫情来临前才显示出好转的迹象。而美国国际开发署却执意将其渲染成尼加拉瓜政府的镇压导致了“经济崩溃，可能在COVID-19和其薄弱的医疗卫生系统的共同作用下，导致人道主义危机”。

如果不是带着警惕心，并且对尼加拉瓜的社会历史有一定了解，阅读这份文件，可能就会产生尼加拉瓜亟需一场政权更迭，以拯救社会危机的印象。实际上，尼加拉瓜社会目前大体平静，在处理COVID-19疫情方面，至今也没有重大失误，更没有遭受如邻国萨尔瓦多和洪都拉斯那样的严重经济问题。当然，这些事实和美国政府所要渲染、表现的画面不兼容，所以不被提及，以免妨碍其为干涉行动造势。

美国长期干涉尼加拉瓜政治

美国干涉尼加拉瓜，上可追溯到1856年威廉·沃克袭击尼加拉瓜首府，赶走总统的旧事。因此，美国有此类干涉计划，并不为奇。令人称奇的是，该计划竟然被公诸于世，连细节都没有漏过。 

美国对颠覆他国政权可谓经验丰富，早就发展出一套套直接或间接使用武力干涉，更迭政权的方法。比如，1920年代至30年代，派遣海军陆战队；又比如在1980年代非法资助、扶持“反对派”力量，提供后勤保障和装备。如今，美国的套路显然愈发先进了，主要使用当地“代理人”，以便事不密时可以轻松脱离（比如被国际媒体曝光时，但国际媒体对此类新闻大多兴味索然，不置一词，只关心俄罗斯干涉大选，不关心华盛顿妨害民主进程）。 

美国上一次干涉尼加拉瓜，发生于奥巴马任总统期间，并在特朗普上台后继续进行。是次干涉主要是因为美国政府对奥尔特加的新施政模式取得的成功感到不安。奥尔特加在2007年大选中重夺权力后，开始了近十年的新一轮社会投资。尼加拉瓜的问题，可以用奥斯法姆在一份1980年代的报告中一个令人难忘的标题来形容：好榜样是我们的噩梦（译注：指不能让世界上出现任何可以作为效仿榜样的国家）。

据世界银行数据，2005年到2016年间，尼加拉瓜贫困人口率从48%降至25%，近乎减半。尼加拉瓜的犯罪率低，毒品相关暴力少，警民关系融洽。至2917年，11年间，尼加拉瓜的国内生产总值增加了38%，比任何邻国都好。

这样的成功和倒向美国的“北方三国”相比，形成了巨大反差。尼加拉瓜成为了拉美最安全的国家，而危地马拉、萨尔瓦多和洪都拉斯的犯罪率则不断高涨，腐败横行，毒品交易剧增，社会无法进步，只产生所谓的“移民大篷车”队伍，一路北上，从2017年起，浩浩荡荡地向美国进发。 

美国政府的计划建立在长期操控尼加拉瓜政坛的经验上。从2016年起计划开始实施，到了2018年4月似乎初见成效。第一个成为催化剂的事件，是偏远保护区道路难至处的一场失控的森林大火。计划本身并不复杂：通过一个容易让年轻人走上街头的事件，指责政府不作为（即便这场大火政府根本无力控制），通过社交媒体软件激发民众怒火，组织抗议活动，在当地媒体投放批评文章，在亲美邻国中招募支持者（这次计划中用的是哥斯达黎加），并在国际媒体中用密集“火力”掩护，制造敌对氛围。这些招数使得都很顺利，但剧情即将进入下一阶段（奥尔特加政府残酷镇压示威）时，一场大雨把火扑灭了。 

一周后，反对力量的机会再次出现。政府宣布了一个社会安保改革方案。方案力度并不大，但立刻引发了街头示威抗议。反对派故技重施，这次成效更好。4月19日，发生暴力事件，一名警官、一个执政党支持者和一个旁观路人中枪。警方终于决定采取措施控制示威活动，导致事件不断升级。社交媒体疯传各种学生被害的消息，绝大部分都是子虚乌有。几天后，政府取消了社会安保改革，但此时示威者的诉求已经（如计划中一样）变成了要求政府下台。关于政府如何艰难解决了这场从4月持续到7月的骚乱，参见这篇文章：尼加拉瓜：起义还是政变？

为暴乱打好基础

策划一场政变，要如何准备？美国政府扶持尼加拉瓜组织的目的，和出资实施计划的细节，神奇地出现在了2018年的《全球美国人》杂志的一篇文章里。这份杂志也是NED（美国民主基金会）有份资助的。文章作者本·瓦德尔当时也在尼加拉瓜，他认为（2018年暴动不断之际，）“尼加拉瓜处于社会崩溃的边缘”，而且“来自美国的支持在促成这次起义中发挥了作用”。

文章的标题，《为暴乱打好基础》，不加掩饰地准确指出了NED的野心。2014年至2017年间，NED已经在尼加拉瓜资助了54个项目，并且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这些项目干了什么？和此次泄露的文件中描述的一样，NED的手段表面上是无害的，甚至有些是公益的活动，比如加强公民意识，鼓吹民主价值，寻找“下一代的民主青年领袖”，以及确定“宣传突破口”。如果把这些黑话翻译成人话，就是（瓦德尔引用《纽约时报》对埃及颜色革掵的说法）：

美国打造民主社会的运动重在煽动和激发示威活动，它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恐怕比人们先前认为的更大。运动的核心领袖人物，都是美国在历次运动中训练出来的。美国通过新社交媒体将他们组织起来，并监控选举。

在尼加拉瓜事件中，NED对反对派的扶持早在1984年就开始了。最初给反对派的目标是如“促进民主”这样的谎言。实际上，尼加拉瓜革命政府正是在1984年举行了国家首次民主选举。瓦德尔明确指出，NED的努力并未停止。

……如今看来，美国政府显然主动地介入了尼加拉瓜政治，帮助创造了使尼加拉瓜社会发生当前起义的基本条件和政治空间。

NED不是美国唯一摆到台面上的扶持机构。另一个机构是USAID（美国国际开发署）。据其所称，USAID在2018年的”起义“中也起到了和NED类似的作用。在公布这份泄露文件前，威廉·格利斯比还公开列出了他找到的一份名单，其中包括受USAID和NDI（全国民主研究所）资助的尼加拉瓜当地的团体和项目。据他显示，至少有3000万美元的资金流入到各类触角广泛的反政府组织手里，成为推动2018年暴动的力量。NDI为此投入的资金，至少到2020年还会继续发放。
 

去年，尤莉丝·加布丽·路娜基于她自身经历，向COHA（环美洲事务议会）详细讲述了美国资助的团体是如何训练年轻人，重塑他们的政治信仰，以投入到2018年的运动中去的。她解释了社交媒体网络和宣传媒体机构如何能够“蛊惑尼加拉瓜大部分的年轻人，以及大量民众”。她解释了这些团体如何在私立高等教育机构中，用带有“民主价值、社交媒体活动、人权、社会责任”等诱惑性字眼的英语学习奖学金、学位计划、研究生项目和课程来“吸引、诱惑年轻人”。她还告诉我们，这些团体在奢华酒店中举办活动，乃至为这些年轻人提供海外旅行的机会，让他们产生优越感，产生“自豪和骄傲的心理”，并形成归属感，也就是“群体认同”，“最终彻底倒向美国利益一边”，为这些团体所用。

疫情下的新任务

政变未遂两年后，美国资助的机构准备做什么呢？这份新文件中黑话连篇，要求承包方“在尼加拉瓜的转型期间进行有目标的短期技术分析活动，需要快速响应的策划能力支持，直到其他基金、机构和人员召集就位”。工作内容也要求“更长期阶段的项目策划，逾危机发生时视情况决定”，并且需要为“转型未能按时有序开展的可能”做出准备。承包方还需要准备“一份尼加拉瓜当地的相关问题和领域的专家名单”，以便提供短期的技术辅助支持，“无论2021年大选结果为何，即便桑迪诺阵线‘公平赢下大选’”。

文件内容包括大量具体要求，比如能够提供“快速响应”，“抓住新机会”，强调任务紧迫。换句话说，一次对奥尔特加政府的袭击已经在准备中。而且，即便大选结果不利，即便桑迪诺阵线加再次公平赢下大选（文件中也承认有这种可能性），美国进行政权更迭的尝试也不会停下，只会进行到底。 

这个计划将会由谁来执行？文件多次强调“维系”并“加强”公民社会，改良其领导团体。这应该指的是美国资助的各种非政府组织、智库和“人权团体”。文中一度提到，“资金协调会、反对派、公民社会和媒体应该把精力集中在什么地方”，说明承包方不仅能够影响公民社会团体，也能够影响媒体和政党。

这份文件被理解为破坏尼加拉瓜社会的新计划，并不令人意外。惠斯顿·洛佩兹在“第一时间电台”报导中指出，这个项目的目的就是“为政变创造条件”。

布利安·威尔森认为，美国已经判断奥尔特加会赢得接下来的大选。因此，美国回应以这份“傲慢、无耻的罪恶计划，要推翻尼加拉瓜政府”。

假设桑迪诺阵线光明正大地赢下了2021年大选，美国是否会拒绝接受大选结果？文件中已经暗示OAS对上次大选进行了严厉批评（但实情并非如此），因此美国有必要对这次大选采取截然不同的态度。文件中称“如过OAS决定就选举改革进行施压，会是国际社会施压的关键着力点”。显然，美国会坚持让OAS对大选进行观察。如果尼加拉瓜拒绝，那么，这次大选的结果要是不遂美国的意，它的合法性就会被打上问号。

当然，由于OAS给2019年玻利维亚民主带来的巨大伤害，很多人已经开始质疑OAS作为观察员的资格。比如，OAS专家是否对何为公正选举，何为煽动叛乱有正确的理解。而这份文件也因此对OAS是否能阻止另一个美国不喜欢的政府出现感到担忧，认为玻利维亚之后，美国政府不应该再动用OAS了。 

计划不仅包括要为替换现今政府创造条件，而且现政府被取代后，承包方还必须“重建”国家机关，包括司法机关、执法机关和军事力量。考虑到2018年出现的对桑迪诺政府官员、国家和地方公务员和桑迪诺政党支持者的广泛迫害行为，这个要求很容易被理解为对前政府、机关人员和相关支持者的大清洗。评论员威尔森指出，“新政权必然会立刻倒向美国，按后者意愿发布政策和指导，迫害桑迪诺党人，解散国家警察、军队和其他机关”。 

USAID明确指出，必须是尼加拉瓜的社会内部压力最终导致了政变。所以，代理人必须加深尼加拉瓜社会的政治、经济和公共卫生危机。COVID-19自然是一个要被考虑的因素。作为对COVID-19事件的全球响应的一部分，美国国务院最近给尼加拉瓜的非政府组织注入了75万美元。这笔钱的用途包括“支持有目标的交流和社群活动参与”。

如洛佩兹指出的，“从3月起，美国主导的反对力量将95%的精力集中在诋毁、抹黑尼加拉瓜的防疫和治疗工作上，但至今只在国际媒体方面收获了一些成效，现在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尼加拉瓜现在是拉美新冠死亡率最低的国家之一。”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各国疫情地图显示，尼加拉瓜累计确诊病例数为3672，而萨尔瓦多、洪都拉斯和危地马拉分别为17448、42685和51306.  尽管尼加拉瓜所谓的“公民观察”组织经常向国际媒体报出高得多的数字，并且频繁为后者所引用，也只能做到9044个“疑似病例”的程度，比“北方三国”的确诊病例数还要少。

反对派的下一步棋是什么？

COHA（环美洲事务议会）已经察觉并记录了疫情以来针对尼加拉瓜的谣言战，以及国际媒体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至今为止，谣言所称的医疗系统崩溃已被证明并未发生。如果反对派这次仍然无法利用疫情颠覆奥尔特加政府，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呢？近期的事件表明，他们接下来的策略可能是继续破坏，催化社会危机，不让尼加拉瓜社会获得喘息之机。

7月31日，马那瓜一处大教堂发生火灾。消防局迅速反应，在十分钟内扑灭了大火。但仍有一处礼拜堂和一个耶稣受难像被烧毁。几分钟之内，反对派报纸 La Prensa 就报道称火灾是用“莫洛托夫鸡尾酒”进行的“袭击”，暗示政府和其支持者应该负责。这个报道很快就得到了马那瓜大主教、各个反对党、当地和国际媒体以及一个受USAID资助的非政府组织的响应。即便这篇报道没有任何根据，联合国人权高专办（UNHCR）也对此做出了谴责，并暗示这是对人权的侵犯。
 

然而，警方迅速展开了调查，结果显示没有任何不正当行为，也没有任何汽油或爆炸物的痕迹。警方调查反而表明，这是一起由点燃的蜡烛和消毒用酒精导致的悲剧事故，怀疑和防疫有关。天主教会称将会修复烧毁的礼拜堂。但是，这起事故对政府的国内外公信力的打击，以及对当前政府和天主教会高度复杂的关系的损坏，都是难以修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