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粉丝与中国垮掉的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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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公众号:X博士(doctorx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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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无论逛虎扑还是刷微博,大到奔驰宝马特斯拉,小到耐克阿迪贵人鸟,都能在评论区里看到这么一帮人。

他们自称狗粉丝,操着奇幻的四川乱码式语言,疯狂发布一个微胖青年男子的图片,行为整齐划一,来势汹汹,吓得我以为自己手机中了《倚天屠龙记》里的金蚕蛊毒,出现幻觉了。

但是每当我抱着谦虚和求索的心态问他是谁,却只得到这样的回答:“这世上根本没有孙笑川,或者说人人都是孙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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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这些比克林贡语还难懂的神秘语言体系和这个四川男子蒙娜丽莎一般诡异的微笑,我不得不踏上了寻求真理的道路。

孙笑川是谁?他是怎么火的?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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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笑川今年28岁,生于成都新津县,在接触互联网之前,他和发小李赣一个是工地监工,一个是协警,一个月只能挣2000块钱,勉强足够温饱,都是被淹没在时代洪流里的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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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生活落魄,但口才不错的李赣一直有一颗想当网红的心,他游戏水平一般,所以在游戏技术教学为主的直播大环境下,在A站靠点评职业选手开始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批粉丝。

2015年,李赣在斗鱼注册了直播间,成为斗鱼最早的一批游戏主播,为了一天24小时不间断直播,找来了自己的几个朋友充当直播员,当时正在工地当监理的孙笑川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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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象直播间团队

团队成立后,他们搬进了成都的一间公寓,抽象工作室的几个人有李赣的狐朋狗友,有逃学投奔他的,还有的干脆是从网吧拉过来的,话都说不利索,唯一的作用就是让粉丝们可以24小时不间断的对他们进行轮番辱骂。

孙笑川更是如此,他面对观众时木讷、呆滞,一度成为直播间里观众最讨厌的人,只要孙笑川一出镜,弹幕必定是满屏的“滚”。

但是,生长在川渝地区,又常年行走江湖的孙笑川,有着直来直去的性格和顽石一般坚硬的内心,他绝不是什么善茬,不可能为了人气对粉丝的辱骂忍气吞声,但也不会因为网友的辱骂伤及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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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看到弹幕里负面的评价,比如有的网友说他表情呆滞,像是“死妈脸”,他就回怼:“上班SM脸,下班SM脸,回去参加NM的灵堂吧!我摆一副臭脸就是SM脸 。对,我就是SM脸 你M死了,我是你哥哥 我们一起参加你M的灵堂 不会发弹幕就不要发,像一个哈批(上文S代表死,M代表妈,N代表你)。 ”

他用川普骂人的腔调不但逗趣,还能连骂一分钟不重复,极具想象力。

久而久之,孙笑川和李赣直播的游戏内容已经不再重要,甚至成为直播时候的背景音乐,所有人都是来看他们怼网友、说俏皮话,或是干脆自己在弹幕里骂人发泄。

随着孙笑川的异军突起,他也就离开了抽象工作室自立门户,第一次直播就收获了八万多块钱的打赏。

伴随着直播间的人气越来越高,他们的生活也彻底改变了,脱下了工服和保安服,穿上了潮牌,从廉租房搬进了出租屋,成为了中国闻名的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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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整个抽象工作室只有一条Bape短裤,轮到谁坐在镜头前谁就可以穿

但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李赣和孙笑川想到用这种方式带来流量,却没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会被流量反噬,他们的直播间就像一个被负面能量吹起来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最后,因为一次直播事故,李赣被黑粉告发到共青团中央,被禁止在国内的直播里出镜;随后,孙笑川也退出了斗鱼直播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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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后,孙笑川来到国外的Twitch直播,他在国外的直播异常艰辛。因为几乎没人愿意为了他翻墙,所以他的直播间人数往往只有几百人,基本没有收入。为了维持生活,他在直播间里贴上微信和支付宝的二维码,靠网友的打赏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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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笑川把自己的二维码称为“功德箱”

很快,他的支付宝和微信就受到大量恶意举报,在发现自己的支付宝被冻结之后,常年笑对漫天骂声的孙笑川也情绪失控了,冲着屏幕大吼:“有些人,老子都跟你们没有见过面,我都不知道跟你们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是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你了,你能做出这种事啊?”

在孙笑川说出这段肺腑之言后,弹幕里没有一个人表示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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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抽象工作室的主播们把愿意付钱送礼物的粉丝们称为嗨粉,把不送礼物的粉丝们成为狗粉丝,时至今日,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这些狗粉丝们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可忽视的社会现象。

就像《银翼杀手》里的人造人,他们因人类而生,但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最终开始不受人类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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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造人和人类的关系永远是矛盾重重

狗粉丝就是如此,他们因为抽象工作室和孙笑川的直播间聚集在一起,这是一种归属感比较微弱的形式。但狗粉丝们不但没有在直播间被封后就树倒猢狲散,消散在快餐盛行的网络世界里,为什么反而发展壮大了呢?

我觉得主要有这三个原因:

1、他们拥有独特的语言体系

首先,他们的语言体系是以四川方言为根源,点缀东北语言习惯和网聊文化以及非主流文化而形成的,是一锅网络语言大杂烩,有鲜明的特征,却没有统一的标准。

狗粉丝喜欢用把“有点厉害”说成“有丶厉害”这来自于非主流文化;把“逼”说成“批”,这来自四川方言;他们喜欢说“安排上了”,这是东北人办事时候的流行用语;他们经常用马的Emoji代替“妈”,这是网聊文化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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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语言本就具有普适性和高效性,狗粉丝把网络语言给集大成了,使用起来特别有快感。

其次,狗粉丝语言极其低俗,跟俄罗斯战斗民族对骂都能让他们大吃一惊,“NMSL”,“透你马”,“你妈的臭批”,这些正常人不经常使用的话,却成为狗粉丝们的口头禅,谁骂得狠谁就显得更聪明。这种言论在网上随处可见,随时都能给你一种礼崩乐坏的残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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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种语言体系也为狗粉丝群体设下了门槛,就像《生活大爆炸》里谢尔顿和朋友们喜欢在女孩子面前秀他们听不懂的克林贡语,就是在表现自己作为《星际迷航》粉丝群体的优越感。

不过,这种简单粗暴的语言体系比克林贡语还要更上一个台阶,因为来源于现实生活,所以具有病毒一样的传染性,甚至对很多不属于这个圈子的网民进行洗脑,进而加入狗粉丝的阵营。

当狗粉丝拥有了自己的语言体系,不但战斗力可以上升一个台阶,凝聚力也瞬间满级。

2、操纵舆论的快感

孙笑川的粉丝们对他的情感是极其复杂的,有的人抱着完全恶意的心态抹黑他、陷害他,也有人只是为了狂欢和娱乐:他们曾经在马蓉出轨的微博下面留言,在蔡徐坤被人用激光笔照眼睛的微博下评论“凶手找到了,就是@带带大师兄。”就是为了挑起不明真相的群众对孙笑川的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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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的宣传部长戈培尔曾经说过:“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更不要说在人数众多的中国互联网上了。

在抹黑孙笑川的过程中,狗粉丝们发现自己的影响力巨大,甚至已经到了可以左右社会舆论的地步,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见到负面新闻就要@带带大师兄,这已经成为了狗粉丝的一种暗号和习惯,但孙笑川却要忍受无穷无尽的网络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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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狗粉丝给孙笑川安了一个“打奶奶”的罪名,所以一个长相酷似孙笑川的男子踢老太太的gif火了

孙笑川至今没有谈过恋爱,他在一个采访里这样说:“每当和女孩子一起,粉丝就要去人肉,去诬陷这些女孩子,没有几个女孩子能够承受得住这些。”

不过,当狗粉丝们发现自己的一个评论就可以煽动上千网友,这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刺激下,还有人会在乎孙笑川的感受吗?

3、集体意识

德国有一部电影叫《浪潮》,讲述了一个老师在班里做集体主义实验,给学生们设立统一的口号手势和服装,最终全班陷入集体主义的狂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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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浪潮》剧照

在软弱的个人价值观之下,集体主义的力量是强大的。这种强大往往充满了危险的魅力,被孙笑川聚合在一起的狗粉丝正是体验到了这种集体主义狂欢的魅力,甚至产生了攻击性,他们将直播间、微博和贴吧作为根据地,对其他文化的阵营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上个月,一个叫做《工作细胞》的动漫在B站开播了,这个动漫里有很多细胞作为人物形象出现,一个叫做“血小板”的角色很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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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狗粉丝和B站用户常年因为价值观不合产生冲突,所以狗粉丝故技重施,扮演B站用户涌入百度“血小板吧”,严重影响了病人的正常交流,还成功的误导病人,将仇恨转移到B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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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集体意识过激的一种体现,如果说孙笑川已经习惯了常年的网络暴力,辱骂姑且可以算作是一种发泄,但当这种行为影响到病人的健康和社会利益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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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结束后,因为经历了残酷的战争,美国国内一度人心惶惶。因为无心工作,所以一群喜欢奇装异服、厌恶政府和政治、热爱自由的朋克青年们聚在一起,经常“说走就走的旅行”,他们被称为“垮掉的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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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垮掉的一代鼻祖,《在路上》作者杰克·凯鲁亚克

他们的生活看似潇洒,其实特别贫苦,就是靠国家的福利和去有钱人家里蹭吃蹭住,那么为什么他们还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呢?其实就是对现状深深的失望——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你今天晚上还会工作吗?

所以说,孙笑川的出现是偶然的,狗粉丝的崛起是必然的,中国同样有这样一批“垮掉的网民”。

有的人出身社会底层,看不到提升的空间和跨越阶级的希望,他们的精神在逐渐扁平的网络中垮掉了,只能通过寻求来自狗粉丝的集体信仰慰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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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摄影师Rian Dundon拍摄的“中国垮掉的一代”

有的人是大学生,但在花花绿绿的网络中逐渐迷失了自己。身边的同学纷纷考研实习,自己却不愿意努力,拒绝踏出舒适区,没有行动力,只能在虚无的网络上寻求认同感。

有的人对现在的生活不满,对违背自己价值观的产物感到愤怒,但是又因为语言表达能力不足以支撑自己的观点,内心怯懦到不敢公开发声,只能以孙笑川粉丝的身份四处起事。

就像王小波说过的:“人的愤怒大多来自自己的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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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粉丝大多讨厌饭圈文化,于是混进蔡徐坤的粉丝群里搞事

所以说,孙笑川并不是必然的人物,他也并不在狗粉丝的群体中充当精神领袖,中国没有神,他们就自己造神,如果没有孙笑川,也许还有李笑川,王笑川被捧出来,塑造成一个被公众流量玩弄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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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笑川和狗粉丝的关系是病态的

这也正印证了那句话:“这世上根本没有孙笑川,或者说人人都是孙笑川。”

但是,狗粉丝跟美国“垮掉的一代”真的一样吗?

所谓垮掉的一代,虽然对当下失去希望,但他们仍然希冀着美好的明天,他们创作反战的文学作品和音乐,像是杰克·凯鲁亚克的《达摩流浪者》。他们的言论和行为虽然荒诞,但自有强大的精神内核,最终为结束越南战争贡献出很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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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反越战游行中,一个嬉皮士的举动成为经典

电影《顽主》同样是讲述中国“垮掉一代”的故事,电影中的于观、杨重和马青的身份虽然是当时社会中的混子,但实际做法却是在批判上一代留下的糟粕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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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狗粉丝的骂声,大多来自自己狭隘的价值观;他们创作出来的东西大多是纯娱乐化的恶搞,没有更深层次的价值;他们的言论看似愤世嫉俗,其实只是为了自己一时的快感。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变化,我们现在的生活水平已经远远超过战乱后的世界,但从狗粉丝种种行为中不难看出,在看似欣欣向荣的社会背后 ,却有很多人的精神却是空虚的,信仰是缺失的,行为是丑陋的。

可能很多人在成为狗粉丝的过程中获得过快感,但我想问,十年之后,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当狗粉丝文化被快餐化的网络世界碾碎,当骂声消散,他们又能为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百年之后,当那个年代的史学家回顾2018年的历史,费尽心机地分析出网络上这些奇奇怪怪的语言含义时,又会作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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