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的大国协调,有可能吗?
当代国际体系正处于深刻的演变过程之中,在全球各地,有许多人以焦虑的目光注视着国际舞台的风云变幻。有一个问题也成为了讨论的焦点:
一种大国之间的协调体系是否可能?
英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对此有着自己的见解。在他看来,21世纪的美国已经无法通过旧有的“大国协调”机制来维护其新自由主义霸权,因为,美国恰恰是形成这一机制的最大障碍。而这些洞见,已经对一些中国的思想者产生了启发。
佩里·安德森 Youtube视频截图
下文摘自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后孙璐璐“佩里·安德森论霸权与21世纪的国际体系”,安德森原文发表于《国外理论动态》2019年第12期,转载自“经略网刊”公众号(ID:jingluewangkan)。
那么,21世纪的大国协调有可能吗?从表面上看,这样的期待或许不无道理,如今的世界既有各大国之间的定期会议、有联合国以及形形色色的国际组织,在意识形态上,“人权”话语已经替代了19世纪的“文明标准”成为大国干涉他国内政的借口。美国、欧盟、俄罗斯、印度和中国五个政治体,是最有可能组成新的“五霸共治”的人选。但五霸有可能出于何种目的进行协调呢?
安德森分析指出,目前具有全球性影响的议题有两个,一个是团结起来抵御经济失调,防范金融危机;另一个是生态环境灾难。这些都有可能为“大国协调”提供基础。如果说在维也纳体系中英、俄“共霸”,那么冷战后美国是名副其实的唯一霸主。基于所有这些条件, 新世纪的“大国协调”看起来就像是水到渠成了。
然而,安德森指出,美国却恰恰成为实现21世纪“五霸共治”的最大障碍,原因如下:
第一,美国不能像维也纳会议四强对待法国一样宽待冷战的失败者俄罗斯,相反,美国伙同它的盟友不断欺骗、羞辱和伤害俄罗斯,从而使得两国之间的矛盾积重难返。安德森在2016年发表的这一评论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不断获得新的证据的支持:特朗普试图改善与俄国的关系、从而分化中俄两国的努力,却遭到了美国建制派势力发动的“通俄门”的吓阻,目前,我们看不到美俄关系发生实质性改变的迹象。
第二,美国从未放弃过“演变”和颠覆中国政治社会体制的努力,而且中国始终非常清楚这一点,这就使得中美两国之间的协调变得非常困难。这一点在接下来的三年之中也继续得到新的证据的支持。在中美贸易谈判中,即便特朗普首要关心的并不是中国的政治结构,美方提出的一些过分的要求仍然具有改变中国政治社会体制的潜在可能性。既然美国与中、俄两国的协调都缺乏基础,新世纪全球性的“大国协调”就很难成为现实。
我们可以看到,2019年6月,中俄两国结成了“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这可以说是对美国愈演愈烈的单边主义的一种反应。在短期之内,我们看不到建立一种全球性的“大国协调”机制的可能性。
不过,这对安德森来说并不是坏事。如果一种美国领导之下的“大国协调”机制真正成型,那也就意味着新自由主义秩序更加巩固,更加难以撼动。[12]如果说19世纪王朝国家之间的协调压抑了工人运动与民族独立运动,21世纪大国协调难以形成,恰恰给反对新自由主义的力量提供了寻求替代秩序的机会。
“经略网刊”还指出,近三年来,安德森对于“大国协调”的论述已经在国内产生了显著影响,进一步探讨该问题的包括北京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章永乐等人。这一论述反思了一种想当然的“从帝国到民族国家”的单线历史叙事,揭示出19世纪西方列强的民族国家建设与殖民帝国建设是一个同步推进的过程,殖民帝国之间的协调与斗争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的命运。
由此,它可以启发一系列新的研究议题,比如,“大国协调”如何塑造包括八国联军侵华、辛亥革命在内的一系列重大事件?中国近代文化—政治精英如何理解维也纳体系中的“大国协调”的走向,并对其作出回应?“大国协调”的破裂为中国的自我解放提供了何种机遇和条件?而从中国的近代命运与“大国协调”之间的关系出发,又有可能为反思卡尔·施米特等欧洲中心主义色彩浓厚的理论家的国际秩序论述提供有效的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