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牛郎是西门庆,那么对织女是否就不算“逼奸诱拐”了?

今天看了一篇文章,大意是说,“牛郎织女根本不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牛郎其实是一个教科书级别的强奸犯,织女是被逼奸诱拐的受害者”。

自从章文案事发,女权这事在中国就没消停过。对于女权理论我并非精通,但从文本来看,里面显然存在一些逻辑性问题。

牛郎织女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织女下凡洗澡,衣服被牛郎偷走。后来织女发现衣服不见了,便只能留在凡间,与牛郎成亲,生下一子一女。不料事情被王母发现,王母要求织女回到天庭,并画下一道银河,阻碍牛郎追赶。最后,牛郎织女只有在每年七月七日,踩着由喜鹊组成的鹊桥相见。

按作者所引,牛郎织女故事确在早期有多个版本,而早期版本中,牛郎偷织女衣服的情节均未变更,从织女的反应来看,她似乎没有冲动留在牛郎的身边,而是找到衣服便悄悄离开了。

因而,织女与牛郎的相逢,并非自愿,而是牛郎偷衣服而刻意制造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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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此,作者便认为,“如果我们按照较早的版本来分析牛郎这个人物,就会发现很多关于强奸者的社会心理特征牛郎都符合,他简直就是一枚教科书级别的强奸犯。”


作者给出的理由则是,“因为支付聘礼的负担,年轻男子很难得到一个妻子,只有通过强奸占有一个女人,一个男人才可以有自己的妻子。”而牛郎是一个贫穷的男人,所以他要通过逼奸诱拐织女,来得到一位妻子。

作者还罗列了许多证据,如强奸者大都贫穷,受教育少,从事简单职业,社会地位低,并且童年时代遭受虐待,而牛郎与兄嫂关系不和以及贫穷的家境,恰好符合这一设定。

嗯……所以作者的意思似乎是说,因为牛郎贫穷、处于社会底层,所以他必然无法找到一个好老婆,他的择偶只能通过强奸织女的方式完成。建国之后对牛郎故事的美化是有问题的,不应当否认牛郎作为一个强奸犯的本质。

于是怒火全部倾斜到牛郎的身上。

这个逻辑链倒是马马虎虎成立,但是作者把一腔怒火全部倾泻在贫穷的底层男性身上,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首先,牛郎到了适婚年龄,他想择偶,这并没有错。碍于受教育水平及个人经历的限制,如作者所述,牛郎是个贫穷、没文化没素质的底层挫男,那么他看到美丽的织女,第一反应一定是流着涎水偷走人家香喷喷的衣服。实际上,这也确实是大多数贫穷底层男的本能反应。

但是问题来了,为什么牛郎会生活得如此不如意?为什么他辛辛苦苦耕作,最后连成家立业的本钱都没有,饱受兄嫂的欺凌,却没有办法走出来自己打拼出家业?

是谁夺走了牛郎的财富,令他贫穷,令他无力娶妻,连适龄的女性都接触不到,以至于要去做一位“强奸犯”,用这样的方式来解决婚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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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食足而知荣辱”,不应轻易认为牛郎“人性本恶”,反而作者自己也承认,造成牛郎悲剧的,并非是牛郎本人的恶的意愿,而更多地是贫穷、教育、社会地位这些客观原因。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则建国以后将问题归因于封建剥削制度的思路并没有错。

错误的是贫穷,是令牛郎娶不起媳妇的万恶的旧社会,而不是贫穷但也有成家愿望的牛郎。

恰恰是因为他贫穷而受教育条件有限,所以他只能想到“偷衣服”这种在作者看来“龌龊下流”的方法,他没有办法如西门庆一般,貌比潘安坐拥万贯家产,潇洒地摇着洒金扇儿,穿着绫罗绸缎,走到武大郎家门前,对着潘金莲露出邪魅帅气的笑容。而这就成了他“逼奸诱拐”的原罪。

还是说在作者眼里,贫穷的底层男就不配有婚娶的权利,除非能像西门庆一般给出一个“合适的聘礼”,否则就活该基因灭绝?

而况,陷入性侵漩涡的章文、熊培云,包括韦恩斯坦,反而都是有头有脸的upper class。难道一个人的道德品质,还会跟阶级有密切的联系,富人就品德高尚,穷人就因为贫穷而道德败坏吗?这个结论显然是荒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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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将作者的心思暴露无遗,特别是“配得上仙女”这几个字)

此后,作者又举了“嫁给大山的女人”这个例子,认为“愣是将一起反人类反文明的拐卖妇女的事件,美化成了大学生主动扎根农村献身农村教育的狗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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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指出的问题是对的,但是归因又错了。这个故事中最大的恶,不是对女大学生的女性权利的欺压剥削,而是为什么大山会如此贫穷,以至于拐卖问题依旧存在,大学生深陷大山却由于交通、通讯的与世隔绝而不得逃脱,一群孩子连一个像样的老师都没有,连一个被拐卖的女大学生都可以拯救他们的人生。

罪恶的是贫困,应当消灭的是剥削,在这个故事里,女大学生是受害人,难道山里嗷嗷待哺的孩子就是受益者吗?他们都是被落后的大山吞吃的猎物。

需要永远记得的是,牛郎织女的悲剧,不是因为织女的条件高于牛郎,而是因为旧制度令牛郎陷入贫穷,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过上幸福的生活,而织女碍于封建阶级的门第之观,无法与牛郎突破现实的桎梏。倘若牛郎织女有爱情,那么分离对二人都是残酷的结果。

从这个角度上讲,建国以来对牛郎织女故事的解读绝不应当被变更。我们需要思考的是,怎样让这个社会,不再出现牛郎,而不是因为消费主义的冲刷,将问题扭曲成为“因为织女是白富美,所以牛郎这个臭屌丝用了逼奸诱拐的方式对她的女性权利进行了侵犯”,进而得出“牛郎是个强奸犯”的结论。

毕竟阶层越低,当然吃相一定越不体面,牛郎肯定没有知识与财力,如西门庆般,花几十两银子,央王婆做个“十分光”,慢慢给潘金莲营造浪漫体贴的感觉。但恰恰相反,后者才是真正对女性的玩弄与物化,可是大多数人见了西门庆的“物质保障”与“聘礼”,便早把“当妻当妾”这种真正的伦理问题抛之脑后了。

这恰恰是对所有牛郎最大的不公平,也非常直观地反映出了作者的某些诉求——如果基于这个逻辑,也许在她们眼里,自己都是小仙女,臭屌丝的偷衣服,才叫逼奸诱拐;倘若是西门庆,体面风流地问一句“娘子何故将衣服遗落在此”,那说不定便是一段风流佳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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