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理发师,开启了近代的外科革命|文史宴
文/史蒂夫·帕克
中世纪欧洲的理发匠是一种功能繁多的神奇职业,在理发的同时还兼职按摩师、皮肤科医师、牙科医师、内科医师、外科医师等多种行当。不过,随着文艺复兴对社会的整体提升,理发匠在外科方面最终做出了杰出贡献,推动了外科革命的出现。
中世纪欧洲的理发匠手术师是一种奇特的行业组合,他们提供的服务包括:理发、剃须,免费附送除虱子、跳蚤的服务,去除疣及皮肤瑕疵一类东西,也许还会一点儿牙齿矫正,总是受欢迎的水蛭放血疗法,以及用滚油灼烧开放性伤口,外加紧急截肢——这通常在地狱一般的战场中进行。
安布鲁瓦兹·帕雷学习过所有这些程序,但他也是外科革命的先驱,他的新技术减轻了伤痛折磨,加速伤口愈合,而且极大地提高了严重伤口愈合的可能性。
帕雷在位于法国西北部拉瓦尔的一个平凡的工人家庭长大。从1532年开始,他就在主宫医院(Hôtel Dieu)接受训练,那里是巴黎领先的医院,是学习医疗的地方。和欧洲大多数地区一样,巴黎医学院的教授方法也根植于古罗马克劳狄·盖仑的学说中,盖仑的盛名致使1300年后的医师们还是盲目跟从他的教条。他们不接受眼见的事实,拒绝承认盖仑在人体解剖学上的错误,即使一次又一次面对被解剖尸体的身体构造和盖仑所说的不一致时也是如此。
这些医师都是受过高等教育且有操守的人,通常来自特权阶级,或者出身名门。他们态度傲慢地诊断病人的疾病,推荐治疗方法,有时还会开出酊剂或药水,但他们从不弄脏自己的手。实际治疗过程被丢给理发匠手术师去做,这些理发匠手术师通常来自中产阶级,或者是乡下人,几乎没怎么受过教育,甚至是文盲,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处境,但拥有动手的技能,能够容忍脓液、血、尿、粪便和坏疽肉。
正在工作的外科医生
一位理发匠手术师正在为一个男人去除头上的结石
他身后悬挂的结石都是这位外科医生能力的证明
事实上,当帕雷来到主宫医院时,理发匠手术师的名声也正在提升。主宫医院是巴黎大学医学院的附属医院,这里的培训生也可以参加大学的外科与解剖学的课程。因为学得很快,帕雷在他的理发匠手术师的学徒生涯中进步迅猛,1536年被任命为陆军军团外科医生。
当时,法国卷入了几场战争中,因此帕雷一直在条件极其简单的医院里忙忙碌碌,治疗因战斗而受伤的士兵。他还有一个常规性的职责:用剑来杀死肢体残缺、无药可救的伤兵,或者割断他们的喉咙,来结束他们的痛苦。
“伤员”
1500年理发匠手术师手册中的插图
指出了士兵在战场上可能会遭受的各种创伤
传统治疗枪伤的方法是用滚油(陈油更佳)或红热的铁来灼烧伤口。这减少了并发症,如坏疽,但也带来了更大的痛苦和持续性的折磨。当时战场上刚刚出现了枪伤或火器伤,在治疗这种伤口时,滚油疗法尤其受到青睐。火药本身以及枪弹引起的烧伤、穿透伤被认为对人体有毒,因此需要使用滚油消毒。
这种疗法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可怕的折磨。事实上,他们被看作是外科治疗和恢复的重要组成部分。缓解疼痛的措施有限的,众所周知,当时没有麻醉药,只有草草准备的、含有接近致死剂量的鸦片、天仙子、曼陀罗或酒精的药剂。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一次痛苦但迅速的滚油或红热烙铁的处理,能减少感染的风险,增加最终生存的机会,但会留下难看的疤痕,残损的肢体以及长期的不适。
帕雷对如此野蛮的程序感到惊骇,立志要做得更好——他的机会来了。
1536年,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宣布对萨伏依公爵开战,并围攻都灵。在随后的血战中,军队伤亡如此惨重,令帕雷的滚油都消耗殆尽。他从军队要求使用的治疗方法的束缚中跳脱出来,抓住机会尝试使用另一种选择——用松节油、蛋黄和玫瑰油制成的舒缓香膏。
帕雷利用征用的物资来配制香膏,那是他通过综合民间药方得出的配方。次日,帕雷检查并对比了他的病人:那些经过滚油或烙铁治疗的士兵处在巨大的痛苦中,发烧,甚至神志不清,伤口及周围组织肿胀发红,没有愈合。而接受香膏治疗的病人痛苦较少,并且愈合很快。
1545年,帕雷在他的《铳创疗法》(Methodof Treating Wounds)中公布了这种方法。在他的信念,以及希望他的理发匠手术师同行们能够从他的发现中受益的想法驱使下,帕雷撰写论文时并没使有用获资格认证的医师及饱学之士使用的拉丁语,而是使用了本国的法语。
在1537年的都灵战争中,帕雷尝试进一步创新,并将此发展成了一种可靠的方法。这种疗法针对开放性胸部伤口导致的肺组织体积缩小——现代术语叫作气胸。
尖锐的剑或长矛造成的胸部伤口会使空气进入肺的外层和胸膜之间。通常情况下,这里没有空气,肺部和胸膜紧紧相连,这样,当肋和胸部随着吸气扩大,有弹性的肺组织随之被拉伸,体积增大,空气通过气管进入肺部。若胸部被刺破,空气就会找到一条捷径进入。吸气时,空气被吸入伤口内部,在未拉伸的肺部与胸膜之间造成间隙,导致肺部萎陷。呼气时,空气被反向推入,肺部仍然萎陷。病人拼命呼吸,但没有空气在肺部交换,无法给血液供氧,就会窒息。
传统的应急手段是缝合伤口,但大多数战地医生都知道,这几乎没什么作用。面对大量奄奄一息的重伤员时,外科医生总是放弃胸部受伤导致气胸的患者,优先治疗那些受伤较轻,更易治愈的病人。当伤员众多而医疗条件极其有限、医生不堪重负时,这样的优先次序是非常普遍的。
帕雷描述了他在都灵战役中如何治疗一名左胸有很深伤口的士兵。当时,伤口已经被另一个军医缝合,空气和内部出血都被封闭在了肺的周围。对于这个士兵来说,生命已经接近尾声。帕雷打开他胸部的伤口,然后将他的腿抬高,把他的头部和胸部抵在床边。他让士兵慢慢吸气至最大程度,关闭鼻腔和嘴巴,并尽量像呼吸困难时一样,压缩自己的胸口。他的直觉是,这应该会排出其肺部周围的废血和废气。
帕雷记录道,这令带有凝结血块的液体“ 从伤口喷射出来……我把手伸入伤口中,搅碎凝结成块的血,之后流出了七八盎司(1 盎司≈30 毫升)腐败发臭的血” 。然后,帕雷又用含有玫瑰油、蜂蜜、冰糖的薏米汤灌入伤口中,同时让士兵变换不同角度姿势,以尽可能地引流。“ 最后,患处的情况好得出乎意料,伤兵居然痊愈了。”
继创伤膏和气胸治疗之后,帕雷又引入了另一项革命性的技术。
许多肢体遭受可怕的大面积残损的士兵都迅速接受了截肢手术,但随后就会大量出血,最后死于失血过多而带来的休克。这甚至会在截肢后,军医尝试使用红热的烙铁烤干、封住截肢伤口时出现。
帕雷通过敏锐的观察发现,大部分血液都是从一个或两个被切断动脉的残端涌出,而不是从类似肌肉的一般组织。他指出,如果能够在靠近心脏处压住这些动脉,那么就会减少大出血。于是,他尝试在实施截肢的位置附近使用结扎带或绳子捆紧。这一尝试取得了成功:实施结扎后,被压迫的动脉不再从截肢处喷射高压的血液。截肢手术的存活率上升了。随后,帕雷又用他的解剖学知识,为各种不同程度的截肢找到了结扎的最佳位置。
法国理发匠手术师安布鲁瓦兹·帕雷
现代外科创始人之一
他革命性的新技术在救治枪伤士兵时得到了验证
关于帕雷手艺的消息通过军队传播开来,其他的理发匠手术师也采用了他的做法。尽管他在军中得到了地位和名望,但医学机构并不完全承认他的成就,即使是他曾就学的巴黎的医学院也无法接受。尽管备受学术界冷落,1552年,他仍得到王室任命,去服侍法王亨利二世。
这是他第一次接受王室任命,从此他领取王室俸禄将近四十年,侍奉过四位君主——亨利二世、弗朗索瓦二世、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并且担任后两位君主的首席外科医师。
帕雷没有沉醉于宫廷的奢华享受,继续进行对于截肢的独创性研究。他设计制造了一系列假体——人造的手臂、腿、手,还有双足——还有疝气带、人造眼球,以及牙齿植入物。
实验和理性推演仍然吸引着帕雷。他一直以来对所谓的“ 牛黄石”将信将疑,这是取自人或动物的胃或消化道的混合物。相传,这种“石头”具有很多医疗用途,特别是被用作所有毒药的解毒剂。
1567年,帕雷获得了一个验证传言的机会:一个小偷被皇家法庭宣判绞刑,但他同意服毒,然后服用提前准备好的牛黄。如果他没有死,就会被释放。帕雷记录了这一过程,并且记下了那个小偷服毒后,承受了几个小时极端痛苦的折磨,然后死亡,这表明在这种情况下,牛黄是无效的。
帕雷在战场和其他方面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也许可以让人们原谅他偶尔的失误。他的书《论怪物与奇迹》(On Monsters and Marvels),是一本关于人类和动物的先天缺陷、传说中的珍奇异兽、以及其他古怪现象的插图汇编。他把婴儿的出生缺陷归咎于“ 上帝之怒”“ 腐坏的种子”和“ 妇女怀孕时的不雅姿态”。例如,生下双头儿是“ 种子太多”造成的。
然而,尽管最初曾受到医疗机构的怀疑甚至反对,帕雷的大名被传颂了几百年,现在他被视为战场外科手术的主要革新者,以及一位仁慈的、富有同情心的理发匠手术师。
虔诚的宗教信仰贯穿了他一生,他在杰出的职业生涯中坚守着他的座右铭:“ 治疗在我,治愈在神。”
本文节选自《DK医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