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中国:中国人不同维度上的“国家”与“天下”观》
本期论题:之前多位老师谈到:中国人的“国家观”是从属于“天下观”的。那么,古人的“天下观”、“国家观”是如何来的?二者间的内在关系又是怎样的呢?
文编\王岩林 摄影图片\陈宗海、
孟楫:国,源于“郭”,城郭。由族群发展为村落后,修筑环壕、环城,此时就已有国的雏形了。据我考证,国家初级的意识和形态,诞生于黄帝时代!村落多了,就是万国或万邦。“协和万邦”,也是黄帝提出的理念。
曹老师:这恐怕是更早的源头。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夏朝之前,中华大地上已有许多“古国”。有人认为,后来的“方国”,就是从这种“古国”发展而来的。我的观点是,中国人“国”的意识与形态,都形成的非常早;但这一时期“国”的概念,跟后来还大不一样,还不是“天下体系”下的“国家”。
闻双全 :上古时期,土地管理区域和生活区域不是同一概念。定居是农耕文明的特点,若游牧民族,则逐水草而居而无定所,其国的概念薄弱。分封诸候是以定居条件为基础的。所以便有了域、方(地方)的概念,然后逐渐升华出了“方国”、“国”的概念。
金岷林川:实际上,史前的中原华夏地区,并不是纯粹的农耕区,而是以农耕为主。商人的先祖、乃至秦人的先祖,都曾经为更强势的部族放牧过牲畜。从河南舞阳贾湖遗址看,有房屋遗迹,有陶窑,考古发现了碳化的水稻稻粒、豆粒,还发现了龟甲,个别刻在龟甲上的符号。这个时期的中原地区,已进入了定居的农耕文化。东北、华北则有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红山文化等史前遗址,则是半农半牧区。农业与畜牧业的分离,是第一次社会大分工。
西安半坡遗址和姜寨遗址,在定居点的周围都有壕沟,保护村落。以氏族血缘关系组成的聚落,发展到以地域联系为更大规格的社会结构组织,那就是部落和再上一级的部落联盟。部落和部落联盟,出现了聚居的城镇,出现了专门制陶的手工业人群。农业和手工业的分离,是第二次社会大分工。这次大分工,促使了城市和物资交换的出现,促使社会管理与文字的萌芽和积累。
部落与部落之间,对于土地等重要生产资料出现利益矛盾,则会发生初期的争夺。武力争夺,需要有首领来组织来指挥,便会向着国家组织演进。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部落内部的通婚,它是部落联盟的团结纽带。部落联盟再往上的社会组织,则是部落集团。传说史阶段的三皇五帝,应当是级别很高的部落集团首领。三皇五帝与各部落联盟之间的关系,需要我们来深入研究深入阐发,把传说史上升为“信史”。
《中国《商族的起源、迁徙与发展》介绍了商族在取代夏以前,在今豫冀陕(陕南商县?)地域里的遊动迁徙,最终商汤成了新一代的“天下共主”。甲骨文书里,出现了“方”的地域称呼,指称对商族附庸或对峙的各个部族(或部落联盟)。到了周代,分封制度,给诸侯分赏一定疆域面积的土地和民人百姓,这是诸侯“国”的明确概念,诸侯国君称为“公”。天子的观念出现了,代天神来管辖地上的诸侯,天子称为“王”。西周初年的何尊铭文,出现了 “中或” 的概念,那是指“天子居所”,在疆土的中心地带,反映了“天子”(国王)为天下中央 的古代国家意识。
《金文常用字典》从西周初年的何尊,到春秋末年的“篆卣”,代表“國家”疆域性质的字形,从无外框向部分外框,到“篆卣”的封闭外框,这反映出了在西周至春秋的历史阶段,用汉字来表达的 “國”的意识是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明确。再者,西周初年的几代天子,分封的候國在与时俱进地变化,其疆域也在具体变化。可能有这样的因素,西周和春秋的青铜器铭文里,代表國家的那个“國”字,并没有完整的外框。及至“诸侯壮而天子弱”的春秋后期,诸侯国强调了自己的“国土”,强调了自己的“疆域”,“国”字的那个外框才固定了下来。
王岩林:有资料显示:中国人关于“天”的意识由来已久,但是“天下观”应正式形成于周朝。当时,周朝初定,各方并不稳定。为了说服其他势力,取得广泛地真心认同,于是就需要在天命、天下正统乃至“天下体系”上做文章。
从《牧誓》中可见,周是代天伐纣的。而商朝呢,原来也是讲上天把“天命”是给商人的。这就出现了两套说法。商人的“天命观”,基于只须讨好上天即可的理路,带有超现实的宗教色彩。但周人则认为,“天命”是降临在有德者身上的。以前商人是只对上天、对自己好;现在呢,周人则是对大家都好,天下一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透过分封制度、礼乐制度及德治的落实,周朝以家、国、天下三个主要层级,建起了一套可以容纳天下所有人的天下秩序或天下体系。天下体系的核心理念,是“天下无外”、“万邦协和”。就是说,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天下政治不会把任何人排除在外。只要“有德”,就有机会获得天命而主政天下,甚至也为强势集团逐鹿天下埋下了“替天行道”的合法性。
闻双全:我认为:由于古人不知道地球是圆的,所以唯我独尊,将全天下都看成“莫非王”-----周天子的了。在这种观念下,一个个族邦和受封而来的男、子、伯、候、公等,就不会被允许保持绝对的自主独立。
虽说当时大一点的诸侯国、公国等,都有自己的土地、疆域、人民、甚至军队;但一切皆是受封而来,是要合乎严格的礼制规定的。比如大国只能拥有“三军”约3万多人,小国只能拥有“一军”1万多人等。这样的“国”,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国家。
曹老师:史学界通常认为,“方国”是指夏、商、周时期与中央王朝相对而言的早期国家,他们是一种不成熟的,与中原地区的王朝比起来还带有很大的部族性质的松散国家,是独立于王朝之外的;而“诸侯国”则是受王朝册封的,效忠于王朝的内部国家,带有一定自主性,但也有依附性。
老曹:通过天下一统来制止土地兼并,是农业社会最大的主旋律。夏朝的土地不归于王朝,导致了王朝没有合法手段阻止土地兼并,并最终导致王朝垮台。周朝是对夏朝的继承,所以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王岩林:这也是一种审视的路子。
刨根问:归纳一下多种资料和各位老师的见解,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第一,“国”、“国家”的意识及其形态,与中国人特有的“天”、“天下”意识及其说法,应该很早以前就都产生了,都是各自逐渐发育成熟起来的?第二,后来到了周朝,“天下观”正式形成,天下体系正式确立,从此以后中华大地上乃至中华文明辐射圈内的各种各样“国”,便都被置于此“天下观”的下面、进而有了不同的定位与意义?第三,无论言普遍意义上的整个中华国家,还是看后来大一统状态下的“全中国”与分散状态、华夷两域的多国,都不能抛开“天下”、“天下观”、“天下体系”孤立地去论?
闻双全、王岩林、曹老师:当然应是这样的。
王岩林:如此说来,中国古人少有近现代西方那么强的“国家”概念和意识,也就找到合理的答案了。最简单的加减法告诉我们:西方人心里只装着一个国家,所以他们能够一心一意;而中国人心里至少要同时装着一个天下、一个国家、甚至还有后来更为“抢风头”的“天子”与“朝廷”,所以心里装着两三个的,肯定就不可能“唯国家是重”了,是不是呢?![笑]
曹老师:你这是在往好里说。要我说,西方他们自己奉行强盗殖民逻辑,在外,要占别人家的疆域、抢原有国的权和利;在内,当然也得提防着些了,所以,怎可能不特别重视和强调权、利、领土边界、国家主权呢?
张老师:人们常以西周早期“何尊”上的“中或”二字说事。其实,这个中国,在当时只是指“天下中心之地”,而非今天国家意义上的“全中国”。要全面看中国人的国家观念,不能只看这个“中或”,还需要看那些“方国”、“诸侯国”,甚至还要看周王具体管辖区域内的那个“天下”。
王岩林:我推测,“天下”这个词,最早发明出来,本意应该就是本义的“天底下”。应是到了周朝需要构建一种既敬天、又经纬人世的话语体系时,才将用来特指所有的王土、王民及其归属万事万物了。
天下与中国,在那时,一个是“上天”以下的最大域,一个是天子所在京畿之地中心域。这样一对关系,就特别有意思了。或许,对今后重塑大道中华话语来讲,它们比天下与国家的关系,更值得我们好好地深入挖掘挖掘。
老曹:天下这个概念,起源于天文历法。天文历法的考古学证据,在濮阳西水坡遗址的天盖墓。而那个天盖墓,有龙,是继承于庖牺氏部族的赵宝沟文化。
陈老师:中国人的这个“天下观”,非常地了不起。它让我们高举起了敬天、重人、尊道、贵德的大旗,让我们走上了以文明之道整合自身与周边世界的大道。这个,与西方是完全不同的。
中国后来扩展至现在的疆域,主要不是以战争、殖民的方式吞并他国的,而是像一个漩涡一样,一点点地把周边部落民族给卷进来形成的。这种中原、华夏文明中心国家与周边族群、国家不断融合的过程,主要靠的是文化、经济、尤其汉字所承载的文明优势,相继把匈奴、鲜卑、突厥、西羌、契丹、女真、蒙古等众多的族群以及他们的原住地,从漠北到南海,从东海到西域,最终全都并入了进来。
汉字,生于中原,却能让被并入的所有族群无障碍地理解与使用。以汉字为载体的精神世界,成为一个开放的、共享的、不断丰富且极其多元的精神世界,加上“天下体系”能够合理地让各方加入中华,所以长期以来,核心区的中国对周边部族就拥有强大的吸引力,甚至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也纷纷加入、或加入到争夺中国正统的竞争中来,从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罕见的“文明漩涡”。如此这般,天下就是世界,中国则是中央核心区。天下各国可以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中国则是同一的生活原则。上古到周朝的中国,更像一个联合体,有中央直辖,有民族自治,同处一体,就是天下了!
老曹:中国相对世界,曾经十分遥远,所以,中国就自认为是天下。世界越来越近,直至将中国淹没于其中,于是,中国就成为中国,不再是天下,中国之“中央之国”的意义,也就变成了只代表世界各国之一国的符号。现代的中国这个名称,对外、对整个世界而言,就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天下与中国、天下之中国,相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代表着一种历史,代表着一种价值观,而相对于外国人来说,就是一个代号。
王岩林:虽说中国走入了现代,可中国人自己的“天下观”和一代代士人们的“天下关怀”基本站位,还是始终未变的。你也说过,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中国人“天下观”的一种新体现。
大衍:人类共同体,就是这个时代的天下观新说。
厚生:概念对象而言:
天下,是一种观念中的概念;
国家,是一个概念中的观念。
国家,是一种领域上的定域;
天下,是一个定域上的领域。
天下,偏说机制性的机制体;
国家,实言机制体的机制性。
从认识到认识的确立:
天下观指观天下,
领域国说国领域,
机制体言体机制。
风行九天:关于中国的“天下观”,有两个民科学者穷几十年精力所形成的两个理论体系及其新的“命题”,需要引起重视。一个是三旋理论创立者王德奎所提出的“远古联合国”,及其对禹王碑的探索性研究。一个是《源》一书作者刘博(流波)所提出的“中华大九州”体系。
这些不但具有里程碑的性质,也大大开拓了中华上古史研究的视野。不单是对西方伪史的破,更有对中国“天下观”的立。这与主流学界的著作是有着鲜明的立场和话语区别的。
王岩林:他们两人的研究,都指向了远古时代存在着一个横跨几大洲的“大天下”。的确很是震撼,也提供了许多资料,目前算是一说。不过要据此达成“普遍信服”,恐怕还不太容易吧。
风行九天:天下体系、天下观、天命观等说法,在文字上、在典籍中,出现的比较晚。毕竟,文明后于文化,文化后于自然。老子所谓“道法自然”吗。但在“道法自然”的结论中,不是还有一个过程历经吗?就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哦。
王岩林:讲过程、一步步地推导非常重要。我注意到一个问题,有些直接抛出的观点,别人不信。但你层层剥笋、一步步推导,把道理贯通了起来,大多还是会信的。在不少人的底层思维里,还都是有全面综合判断力的。我将这看作是中国人根性未泯、给我们讲好中国话语提供的一种难得机会。
下面,我试着用老百姓比较好理解的方式,换种方式讲讲这个问题,看能不能更有助于普通人的接受?
通常,咱们一讨论问题,就会基于一个或两个相对固定、乃至相互对立的概念关系。这往往会用突显的、被当作稳定闭合的概念,将一条有显有隐的概念链条替换掉。如此一来,思考链被割裂、打断了,思想流动不起来了,还能搞“想得通”、搞得明白吗?
我从一个朋友那儿,学到了一种渐推式编织“圆形思考回环”的好方法。用在中国人常说的“家、国、天下”问题上,就是要进一步地推导、延伸,把一个完整的“圆形思考回环”恢复和建立起来。关于这个以天下国家为代表的渐次推演的“圆形思考回环”,大致是这样的:从最大的天、到每一最小个人的“心”甚至“意”,依次排列,递进前推,相连互通,首尾终合。所谓的辩证关系,也就在这个“回环”里体现出来的。因没来得及细细斟酌,所以归纳和用词不一定准确:
1、天,(或上天、老天);2、天人(天人感应、天人合一);3、天下(天底下、天下世界、东西南北中、天地间万事万物);4、人世(人间、人世间、人类、人道、世代、千秋万代);5、华夷(中外、文明不文明);6、王朝国家(家天下、全国大家庭、多国并存、诸侯、邦、方);7、郡县地方;8、乡村社会;9、家与家族(祖先、子孙、宗亲);10、民与人(民、人、身心、社会与自然人、文明人与愚昧人、君子与小人);11、性命与灵魂(心、意、神、灵、魂、魄);12、通天与归于天(三条首尾相接、循环转升之道分别是:个体以“上西天”方式归天、“民意即天意”大于天、道法天地皆为自然)。最终通过这道立于有无间的“旋转门”,重又转升对接于上天,从而贯通一气,循环往复。这在整体上,也就实现了中国人终极的追求-------完满和圆成。
不知,这是不是中国人跨越阴阳与显隐两界的、长久深层的整体思维构架模式呢?
刨根问:王老师的这个说法有新意,是应该多探索一下如何更好表达与传播的问题。
各位老师对“天下”、对“国家”乃至“家国天下”等的贯通循环关系等,都谈到了。我觉得,要讲好咱们的“家国天下”话语,光是咱们这些人还不够,还需要让更多的人一起来思考、一起来探索。是不是可以把这些问题也提给网络、网群、朋友圈的朋友,以征集各路的高手和高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