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太基”行动——童话王国的二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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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本哈根是北欧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几乎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各国游客带着对“王子复仇记”和安徒生作品的向往来到这座童话王国的最大城市寻访心中的不灭形象。但这里要讲述的故事却和哈姆雷特、海的女儿之类毫无关系,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发生的一段非常往事,为哥本哈根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的战争岁月添上了浓重的一笔。
shellhus及几处重要地点的地图
故事的主角壳牌大楼是壳牌石油公司驻丹麦总部,丹麦语写作Shellhus,这座钢筋混凝土建筑建于1934年,位于哥本哈根中心的市政厅以西500米处,在Kampmandsgade街的北边,Nyrupsgade街和Vester Farimagsgade 街之间 (参见地图)。1944年春天德国秘密警察机构盖世太保(Gestapo) 征用了它作为丹麦地区总部。鉴于英国皇家空军1944年以来变得喜欢空袭德占区内各国的盖世太保机构,德国人还特意给大楼涂上了棕绿色迷彩,也许德国人觉得在哥本哈根市中心一堆红的黄的白的小楼映衬下这么个棕绿色迷彩的怪物是比原来不起眼多了。
漆上迷彩的shellhus
到了1944年下半年, 虽说德国人在东西两线的欧洲战场上都是惨遭修理、一天不如一天的角色,但是在丹麦这一亩三分地上关起门收拾北欧海盗的后代嘛还是绰绰有余的。在盖世太保重拳之下丹麦抵抗运动组织已奄奄一息,许多重要成员被逮捕, Shellhus的档案库里积攒了大批材料。这年秋天,德国人又在大楼顶层新建了一些牢房,其中22间关押犯人(以及伪装成犯人的丹麦纳粹), 一方面可以把犯人作为肉盾,一方面也尽量减少从Vestre faengsel (哥本哈根的一所大监狱) 转运犯人到 Shellhus 刑讯的等待时间。盖世太保的生意火爆:9月间自由委员会的Aage Schoch被捕,10月份Mogens Fog被捕。因为抵抗组织在成员被捕后会迅速调整联络方式,盖世太保对于落到手里的抵抗运动成员自然不会客气,尽量赶在48小时之内用各种手段榨出他们想要的情报。抵抗运动组织随后搞到盖世太保头子Bovensiepen于12月1日给柏林的报告,他们已经掌握了自由委员会和伦敦特别行动处(Special Operations Executive SOE)之间联系人Fleming Muus包括他真名在内的详细情况,SOE立即命令Muus逃往英国,他的位置先由Herman Dedichen后由Ole Lippmann代替。幸存的丹麦抵抗运动组织成员已经不堪忍受如此折腾,通过SOE要求空袭Shellhus。到 1944年12月, 空袭Shellhus的计划就绪,代号“迦太基”。但是德军的阿登反扑让“迦太基”靠边站了。
Ole Lippmann同学
到1945年1月底皇家空军总算准备好了, 但天气又变得很糟糕(西北欧的冬季潮湿阴冷,雨雪连绵,一个月里大概只有一周左右是利于空军行动的晴天,因此希特勒选择1944年底在西线发动阿登反扑也是很自然的),于是乎又取消……就这么拖拖拉拉地到了3月中,丹麦的情况已恶化得令抵抗运动难以忍受:2月26日,哥本哈根地区抵抗运动组织军事负责人Tiemroth上校和另一名自由委员会成员Brandt Rehberg被捕,关键在于Tiemroth掌握着丹麦全境抵抗运动的详细情报!到了3月中旬Lippmann报告伦敦:丹麦抵抗运动组织面临组建以来最悲惨的局面:所有军事负责人都被一网打尽,所有行动计划均已落入德国人之手,整个组织已完全暴露在盖世太保面前!绝望的Lippmann狠下心发出电报到伦敦乞求攻击: 如果丹麦抵抗运动(对英国人而言)哪怕还有那么点重要可言,就请皇家空军不惜代价进行空袭!
形势所迫“迦太基”行动终于开始执行:1945年3月19日天气预报OK,部队集结至出发地,人员被隔离。3月20日开始介绍详细情况包括目标、航线、编队等等,根据抵抗运动组织情报制作的哥本哈根东区沙盘模型、不同高度及角度的航拍照片也展示给飞行员们。SOE的丹麦联络员Svend Truelsen解释了决定空袭的原因:被捕的抵抗运动成员们宁可死于英军轰炸也不愿在严刑拷打之后再被德国人处决。空袭时间确定为中午11:15分,这个时间大部分犯人已经回到牢房。
1945年3月21日0830时,英国诺福克郡Fersfield皇家空军基地,引擎怒吼声中,第2战术航空队(2nd Tactical Air Force)第140联队的20架蚊式在第11战斗机大队28架野马Mk.III的护卫下腾空而起。
18架蚊式为F.B.Mk. VI型,来自英国皇家空军21中队、皇家澳大利亚空军464中队和皇家新西兰空军487中队;这三个中队对于超低空拆房业务已十分熟稔,他们在荷兰海牙和丹麦奥胡斯把几栋楼和里面的盖世太保一起炸飞过。另2架为B.Mk. IV照相侦察型,来自照相侦察部队,其中一架的驾驶员是Bob Kirkpatrick上尉,外号Kirk,是美国人,隶属21中队。野马Mk.III来自David Drew上尉的64中队和Austen少校(来自挪威,1945年5月阵亡)的126中队。但3架野马(126中队2架,64中队1架)起飞后旋即因与海鸥相撞返航。
蚊式低空飞越北海(Kirk机所摄)
18架蚊式各携2枚500磅炸弹,该编队取东北航向在依次跨越北海、日德兰半岛、菲英岛之后抵达西兰岛(哥本哈根在该岛的东端),在飞临该岛西部的Tissø湖上空后分为三波:第一波21中队7架蚊式(1架摄影机)按航路飞往哥本哈根,第二波464中队的6架在绕湖一圈后再飞往哥本哈根,第三波487中队7架(1架摄影机)绕湖两圈后飞往哥本哈根,这样三波将保持1分钟的间隔。三波取不同路径扑向目标,但总的航向是从西南方向进入哥本哈根。至于野马式的头号任务是压制哥本哈根市中心的高炮火力。
至少现在知道第一波的路线是这样的:编队在哥本哈根以南约30公里的地方找到 Køge市, 然后沿着海岸线飞到Avedoere, 在那里他们将向北转向嘉士伯酒厂(嘉士伯的烟囱们很高,超低空空袭时真是很好的地标),从它东边通过。最后一个检查点是"Det Ny Teater", 一个在市中心四个湖(呵呵“四个湖”?怎么看都像是一段被三座桥分割的河道而已)最南边东南角的剧院。从该剧院上空编队将从南部对Shellhus发动空袭,这就是第一波的路线。照计划,后两波对哥本哈根取更直接的航线,比如第三波就走西边而不是从南边绕道了。
蚊式超低空掠过哥本哈根市区
然而,当第一波通过Enghave车站上空后悲剧了:飞行员Peter A Kleboe中校和领航员Reginald J.W. Hall中尉驾驶的SZ977号蚊式机 “T for Tommy”撞上了根30米高的灯杆!21中队以前可从没摊上过这号事!该机翼尖撞上了Sønder Boulevard街106号的屋顶,2枚炸弹滚落下来当即爆炸,12人丧生。该机数秒后坠毁在靠近Frederiksberg Alle街一所名为“Jeanne d`Arc”(圣女贞德)的天主教法语学校的车库附近,包括座舱和两名乘员在内的前机身坠落在Dr.Priemes Vej街并烧毁。Peter A Kleboe中校和Reginald J.W. Hall中尉的遗体于3月28日葬于哥本哈根Bispebjerg公墓。
野马掠过屋顶
第一波剩下的Basil Embry(第2战术航空队第2战斗群指挥官,整个行动的实际策划人,后来的皇家空军副元帅,化名Smith参加这次行动), Bateson,Carlisle, Henderson, Hetherington 和 Moore已无暇顾及SZ977,继续飞行并向盖世太保总部发起了空袭,投下的炸弹命中了Nyropsgade街一侧的Shellhus大楼西翼。
Shellhus燃起烈火
第二波的飞行员被坠毁的SZ977燃起的烈焰和腾起的烟柱搞糊涂了,在奥胡斯和海牙他们真没见过这种复杂情况,不是一个目标吗?怎么两处冒烟啊?倒是Iredale少校意识到出错了继续飞向Shellhus,但还是有两架蚊式对着贞德法语学校投下炸弹了,到头来只有Smith上尉命中了Shellhus。
Denton中校的第三波从西面经动物园上空进入哥本哈根市中心后就更糟了,除了一架以外,其它蚊式都把炸弹倾泻在可怜的贞德学校上了,一些儿童好不容易从第二波蚊式炸毁的残垣断壁中挣扎出来就又被第三波蚊式的炸弹命中。因为Shellhus那边烧起来了,德国人把主要的消防力量都用在那边,过来的都是业余组织,而且也没有及时赶到,等赶到了又没有足够水源。最终学校2个小时之后烧塌了,2名消防队员身亡。全校482名儿童与成人中,86名儿童和16名成人被炸死,67名儿童和35名成人被炸伤。
蚊式掠过Shellhus
21中队的“Kirk”是在珍珠港事变后参加皇家加拿大空军的,在第三波开那架蚊式照相侦察机。他回忆说:
3月20日我把一架蚊式Mk. IV 飞到Fersfield基地,在那我换上个中士军衔的摄影师(Raymond Hearne)参加“迦太基”行动,也就是对哥本哈根壳牌大厦的空袭。我们得跟着 21, 487 和464中队, 拍摄尽可能多的空袭资料。(注:本次行动中,他的原配领航员Wally Undrill让位给了Raymond Hearne)
蚊式编队,最后一架为摄影机
当我距目标大约2分钟时,我看到了四架蚊式从我左边向东转向一大股浓烟, 我心说“是我飞错了?”可毕竟他们有领航员啊。他们凑得那么近, 我要么向右转360要么接近他们。携带的都是短延时炸弹,头3架30秒延时,第二批3架11秒延时。我凑到4号位置上。穿过烟雾后, 他们投弹了。糟糕的是我们后来才知道那是法语学校。我带着燃烧弹, 上面告诉我把它们扔到目标附近的街区, 以便在一些犯人逃脱时转移德国人注意力。结果我在学校东边和 Shellhus 西边点着了几栋房子。我的风挡糊上了脏盐水难以看清外面, 这影响了我右边的视野逼得我加入487中队的四机编队。第二波464中队也被学校坠毁的那架蚊式搞糊涂了, 盘旋起来炸错了目标,只有领队炸了Shellhus。2架蚊式被击落, 还有1架蚊式把炸弹带回家了。这事好坏掺半吧,要是464和487都扔对了地方, 那犯人可就都别想活下来了。
从Kirk机舱内看出去的空袭编队和哥本哈根市区
总计有6枚炸弹命中大楼西翼,2枚炸弹命中了Vester Farimagsgade街上的大楼东翼,东翼这里没有人关着,大楼南翼倒安然无恙。大楼西翼很快坍塌并着火了,当天刮着强烈的西风,风速达每秒12米,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在空袭的当口抵抗组织有26人关在大楼内。23人在顶层的牢房,3人在5层受审。其中9名犯人关押在大楼西翼,6人当场被炸死,1人在从5楼跳到地面后死去。因为大楼南翼没有被击中,而当时有14人关押在南翼顶层,因此这些人幸存下来。受审3人中1人死亡。这样幸存的抵抗运动成员共有18人。50名德国人和47名丹麦纳粹在空袭中被炸死,大量资料也付之一炬,盖世太保对该组织的威胁被解除了。抵抗运动组织拍发了电报感谢皇家空军的空袭。
战争结束时的Shellhus
总体上看这次空袭是成功的,毕竟很多抵抗运动成员幸存下来了。在某些描述里蚊式对准大楼的低层投弹是为了避免伤及楼顶的牢房。实际上命中底层的原因明显是因为投弹手得瞄着大楼中部以尽可能提高命中率。就如分析此次空袭的一本书的作者所言:“没有哪个飞行员,即便是皇家空军最好的那个,可以炸毁一栋混凝土大楼而不伤及其高层。”客观地说,这次空袭这么多被捕的抵抗运动成员幸存下来纯粹是意外的,特别是那所贞德学校吸引了那么多炸弹所以大楼南翼没有被招呼到,否则结果很难说。无论是抵抗组织也好,皇家空军也好,核心目标都是毁掉Shellhus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盖世太保档案以及那些被捕者,其它已不在考虑中,实际上那个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为了防止抵抗组织被德国人彻底一锅端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贞德学校的纪念碑
参与攻击的20只蚊子有16只回到家乡。空袭前坠毁的那架就不提了, 3架在空袭后从西兰岛北部海岸撤出时被击落,2架野马也被击落。以下是他们的情况。
Pattison上尉和Pygram上士的NT123号蚊式机在哥本哈根港上空被高炮击中,他们在无线电中说要去瑞典着陆,但是因为左发起火只好在Hven东南附近的离Hakens灯塔2公里的海面迫降。当地人看见他们爬上漂浮的机身顶部,由于他们没有船能在如此大的风浪(哥本哈根已经是12米/秒的风速,海上只会更大)中出航就通知了瑞典当地警察,然而等救援抵达时他们已经被淹没了。他们均被列为阵亡(KIA)。战后找到了飞机残骸,但没有乘员遗体。
”Shorty”Dawson中尉和Murray中尉的SZ999号蚊式机在低空返航时被高炮击中,坠毁于Nyrup湾,残骸搁浅,位于Nykøbing Sjælland镇以北十三公里处。一直没有找到两人下落,均列为阵亡。
恰好在蚊式编队转向西方返航的时候”Spike”Palmer中尉的RS609号蚊式机又被击落,他和同机的Fenrik Becker(来自挪威)落入海中,均列为阵亡。后在Samsø岛东部发现一具尸体并于当年3月26日作为无名飞行员葬入该岛Tranebjerg公墓,到2000年丹麦研究人员确定下葬的是Fenrik Becker
64中队David Drew上尉驾驶的HK460号野马Mk.III在空袭时被德军轻巡洋舰纽伦堡号的高炮击中,起火坠落于Falledsparken,于同年3月28日葬入哥本哈根Bispebjerg公墓。
返航途中KH446号野马又被高炮击中,Robert”Bob” C. Hamilton少尉只能以机腹迫降在Lomborg附近。着陆时他倒没有受伤,他想沿着Bølvej路走到Anne Jacobsen的农场,不过很快就被Sortehøj防空哨的德军抓获了,他们离他的迫降地点不到一公里,完全是一直盯着他下来的,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机会逃走,就这么成了俘虏,好在一个半月之后战争就结束了。
皇家空军在“迦太基”行动中总计损失4架蚊式、2架野马,9人阵亡、1人被俘。
重建后的 Shellhus 仍旧伫立在哥本哈根,是丹麦壳牌石油公司的总部,大致还是老样子,外观上稍微用了些现代材料。在建筑物的南墙一人多高的位置上仔细找找会看见一个颜色暗淡的螺旋桨桨叶,这是从坠毁的蚊式上取下的,青铜的。在桨叶之下是一个标牌,上面镌刻着攻击中阵亡皇家空军成员们的名字。如果你去哥本哈根旅游,在逛Tivoli游乐园和看美人鱼铜像之余愿意的话也可以去找找它,凭吊一下这段历史:在那个狂风大作的日子里,一群勇敢者应一群绝望者之求跨海而来,向一座设防严密的堡垒发起攻击。意外发生了,在间不容发中,有的人清醒,有的人迷惑,但每个人都忠实地履行了他所理解的职责,有些人还搭上了性命。他们挽救了很多人,也伤及了许多无辜者。抚今追古,无论是耄耋之年的幸存者,还是已长眠地下的逝者,他们都已经深深地融入了这段传奇。
空袭归来后的Kirk(左)与他的同伴R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