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传谣”被训诫医生：我是在提醒大家注意防范

来源：新京报

事发近一个月后，武汉公布疫情的8名“造谣者”，被中国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科学家曾光，称赞为“事前诸葛亮”。

其中一人，是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李文亮，新京报记者从李文亮处了解到，2019年12月30日下午5点43分，他在同学群里提到，“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了7例SARS”。一个小时后，他在群里补充称，“最新消息是冠状病毒感染确定了，正在进行病毒分型”。据武汉卫健委2019年12月31日发布的消息，近期部分医疗机构发现接诊的多例肺炎病例，与华南海鲜城有关联，目前已发现27例病例，其中7例病情严重。

李文亮在班级群里发布有人感染冠状病毒的消息截图。受访者供图

2019年12月30日，李文亮发在大学班级群众的病毒检测报告。受访者供图

2020年1月1日，武汉警方发布通报称，一些网民在不经核实的情况下，在网上发布、转发不实信息，造成不良社会影响。公安机关经调查核实，传唤8名违法人员，并依法进行了处理。两天后，李文亮收到警方的训诫书，警方认定“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了7例SARS”的言论，不属实。

1月28日，最高人民法院微信公众号刊文谈及此事称，尽管新型肺炎并不是SARS，但是信息发布者发布的内容，并非完全捏造。如果社会公众当时听信了这个“谣言”，并且基于对SARS的恐慌而采取了佩戴口罩、严格消毒、避免再去野生动物市场等措施，这对我们今天更好地防控新型肺炎，可能是一件幸事。 “试图对一切不完全符合事实的信息都进行法律打击，既无法律上的必要，更无制度上的可能，甚至会让我们对谣言的打击走向法律正义价值的反面。”

次日，武汉警方再次通报此事称，警方并未对上述8名进行拘留、警告和罚款，因这8人情节特别轻微，警方分别进行了批评和教育。

中国疾控中心首席科学家曾光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这8个人是可敬的，他们是忧国忧民，有一定见解的。作为公共卫生专家，希望同他们对话，希望从他们身上学点东西。”

1月30日，李文亮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提到，他认为自己不属于传谣，而是在提醒大家注意防范。“如果当时大家都重视这个事情，或许不会有今天的疫情暴发。”李文亮说。

李文亮患病前因加班与妻子视频聊天。受访者供图

“我认为我不属于传谣，我是在提醒大家注意防范”

新京报:为什么会被警方训诫？

李文亮:2019年12月30日，我在大学班级群里发表了“武汉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7例SARS”的言论。之后，警方将我所说的内容定性为谣言，然后我就被训诫了。

新京报:什么时候被警方训诫的？

李文亮:2020年1月3日被训诫的，当天就回家了，警方没有拘留、警告、罚款。另外7名被训诫者，我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从事什么职业。

新京报:传播此消息的初衷是什么？

李文华:我是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的一名医生，当时，有7名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的人，到我们医院接受救治，之后被隔离。最初，这7个人的检测结果显示，他们感染了SARS冠状病毒。我在群里发这些消息，是想提醒大家及其亲人注意防范，我还在群里嘱咐大家，不要将该消息和检测报告外传，没想到很快（消息）被传出去了。

新京报:你认同传谣的定性吗？

李文亮:我认为我不属于传谣，我是在提醒大家注意防范。在同学群里发布的病毒检测报告，是我们医院同事发给我的，报告显示是深圳华大基因科技有限公司做的检测，7人被感染的数字，也是同事告诉我的。发完消息过了一个小时后，我又在班级群里做了进一步的说明，我说在我们医院隔离的7个人，确定是被冠状病毒感染的，但病毒类型还在分。如果当时大家都重视这个事情，或许不会有今天的疫情暴发。

武汉警方对李文亮的训诫书。受访者供图

疑似患新型冠状肺炎 康复后想继续回一线工作

新京报:你是什么时候被感染的？

李文亮:1月8日我接诊了一位82岁的女性眼科患者，当时她患急性闭角型青光眼，但没有发热等症状，结果第二天这位患者出现发热症状，CT结果显示，她的症状是“双肺磨玻璃样病变”，属于病毒性肺炎。后来，这位女患者被排除了常见病毒感染，支原体、衣原体感染等情况，但那个时候我们医院还没有检测确诊病人的试剂盒，所以当时没有给她确诊。当时很多人都不在意，我们医院也没做特殊的防护措施，和病人接触的时候我也大意了。后来，我因为发烧、咳嗽，于1月12日住院治疗，现在属于疑似患新型冠状肺炎病例。

新京报:现在情况怎么样？

李文亮:正在武汉中心医院呼吸与重症医学科监护室接受隔离治疗。呼吸困难，插着氧气管，不能起床、说话，偶尔看看手机，打字与别人交流。刚开始挺担心的，但医生每天查房都会安慰我，我现在已经不发热了，精神状态比前几天要好，我相信医院和医生，我一定会被治好的。

新京报:被隔离的这段日子是怎么生活的？

李文亮:每天晚上睡5至6个小时，白天也会眯一会，每天医院食堂会来送餐，就是米饭、炒蔬菜、肉啊等等，吃喝、大小便都在床上进行。此外，我每天会和家人开视频看看彼此，通过文字聊几句。

新京报:网传你的医师资格证被吊销了？

李文亮:假的，我的医师资格证没有被吊销。

新京报:你的家人情况怎样？

李文亮:我父母在我之后，也出现了发热等症状，肺部CT呈现磨玻璃样病变，他们正在武汉其他医院接受治疗，不过现在都挺好的，没有大碍。父母六七十岁的人了，对这些（病情）不太懂，只是说等两次核酸结果阴性就可以出院了。我的妻子是其他医院的眼科医生，我的孩子才5岁。现在妻子带着孩子在丈母娘家生活。

新京报:这个事情给你家庭和生活带来了什么影响？

李文亮:被训诫这个事情没有给我带来特别的影响，谢谢大家都关心和支持，让我放松很多。

新京报:康复后，想做些什么？

李文亮:康复后我想赶快回到一线工作，继续为患者看病。

————————————————————————

2020年01月30日 23:04:12来源：南方都市报

近日，一则武汉医生发布疫情信息被训诫的消息引发热议。

南都记者了解到，2019年12月30日下午，武汉市中心医院医生李文亮在同学群中发布关于华南海鲜市场疫情的信息。不久后，他因“在互联网发布不实言论”，而被辖区派出所提出警示和训诫。

1月30日，南都记者通过微信连线被感染的医生李文亮。据李文亮介绍，其此前发布的信息来自一例较早确认患者的检测报告。而且，考虑到SARS的说法不准确，他后续在发布信息的微信群中强调“是冠状病毒，病毒正在分型”。

李文亮告诉南都记者，训诫事件发生后，自己一直在一线工作，网传“被吊销医师执照”不实。1月8日，他在接诊时遇到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患者，随后自己也出现咳嗽、发热等症状。1月24日至今，其一直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呼吸内科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其父母也因出现发热、呕吐等症状在另一家医院住院治疗。

李文亮介绍，自己目前无生命危险，大约半个月后能恢复大部分肺功能。关于未来的计划，他说，“疫情还在扩散，不想当逃兵。恢复以后还是要上一线。”

李文亮。

南都：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李文亮：我一直在我们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最近一直在打针，还是不能自主呼吸，要进行高流量吸氧。精神状态好了一些，可以断续用手机打字上网。目前，我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肺功能恢复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家属不能进重症监护室，很感谢医院的同事们，他们帮我买了很多生活用品。

南都：之前为什么被训诫？

李文亮：2019年12月30日下午5点多，我在大学同学微信群中发了一段“华南海鲜水果市场确诊7例SARS”的文字。我后续也在群里发消息强调，正在进行病毒分型，大家不要外传，让家人亲人注意防范。1月3日，我被通知到派出所填了一个训诫书。

训诫书显示，违法行为是在互联网上发布不属实的言论。我当时想着不被拘留已经算好了，直接就签字了。

聊天截图。

这个事情发生后，我还是在医院正常上班。

我看到网上有人说我“被吊销执照”，这个我需要澄清一下。我生病之前一直在医院上班，被吊销执照一说不属实。

南都：你是怎么被感染的？

李文亮：1月8日，我接诊了一位82岁的女性患者，她就诊的疾病是急性闭角型青光眼。我们平时接触患者也没有做特殊防护，病人来的时候也没发热，我就大意了。不过，第二天也就是9号，她就发烧了。等她CT做完，我就高度怀疑她是病毒性肺炎。因为CT显示，她的症状是“双肺磨玻璃样病变”，这是病毒性肺炎的表现。而且，已经排除了常见病毒感染，支原体、衣原体感染等情况。不过，因为医院还没有用于检测确诊病人的试剂盒，当时并没有给她确诊。她1月8号住院，我1月10号就出现了咳嗽症状。随后我的病情也发展出现严重症状，并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南都：家人情况怎么样？

李文亮：我父母也出现“肺部磨玻璃样病变”的情况，目前在武汉其他医院住院治疗，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我爱人和孩子目前不在武汉，他们很安全。我现在每天都和爱人微信聊天、视频，他们也会给我加油鼓励。

南都：发布截图扩散后有没有压力？

李文亮：我在微信群发信息的那张截图传播太广了。不过，看到大家都支持我，我就更放松了，很感动。对病情，我还是比较乐观的。估计还要在床上躺半个月，才能让肺功能大部分恢复。

南都：康复后有什么计划？

李文亮：恢复以后还是要上一线，疫情还在扩散，不想当逃兵！至于疫情以后的事，还没想太多。

采写：南都记者 毛淑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