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刘鹤与特朗普签署美中贸易第一阶段协议

承蒙朋友指点，看了看签字仪式的视频，有点意思。这个是《华盛顿邮报》拍的，重点当然在美方，所以特朗普讲话的时候美看到刘鹤的样子，特朗普签字的时候镜头也是对着特朗普。有点遗憾。

台上一排人，美方从特朗普以降，有彭斯、莱特海泽、努钦，还有一两个没看清。中方只有刘鹤孤零零一个人。突然有了单刀赴会的悲壮感。篷佩奥没有出席，可能不属于他管的外交，也可能是规矩，不能总统、副总统、国务卿同时在场，万一出什么鬼就一锅端了。中国人不想见到他可能也是因素，但纳瓦罗不是也在吗？中国人对他可没有深厚感情。报导里说他出席了，仪式里台上也见不到他人，可能坐在观众席里了，仪式后团团握手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他。

特朗普说了一大段感谢这个感谢那个的话，把他与习近平的伟大友谊吹了一番，彭斯也说了几句，倒还是莱特海泽说的有点真诚，大概这一年多来，他真是对刘鹤这个对手产生了尊敬。刘鹤好像英文很好，与特朗普、莱特海泽、努钦对话都不需要翻译。当然正式发言的时候，还是用中文，毕竟他代表的是中国。

有意思的是，刘鹤的签字用的是繁体。他六十多岁，按年龄属于小三届（66、67、68初中生），接受的应该是简体字教育啊。推算起来，他应该属于工农兵大学生，在90年代两次到美国做一年进修，英文有点底子是正常的。但据我观察，这样短期出国的人，除非天资特别聪明，英文要到流利的程度还是少见的。

总算到了签字的时候，刘鹤一坐下来，直接签字了。特朗普还在左顾右盼，磨蹭了一会才开始签字，不断送笔给周围的人，最后还送了一支笔给刘鹤。签完字后，刘鹤与特朗普握手，说几句话；又与莱特海泽握手，还有努钦，说了好一会儿话。但排在特朗普和莱特海泽之间的彭斯没人握手，后来自己走开了。看到刘鹤与基辛格握手，还在说话。

特朗普挑1月15日，会不会是知道这一天众院民主党要决定把弹劾案送交参议院，正好用第一阶段协议来冲冲晦气？

第一阶段协议在很多中国人中被骂得一无是处，就差丧权辱国、自杀以谢国人了。这是不公平的。盯着那一大堆shall也是想当然的。还是那句话，这不是英文四级、六级考试，shall到底怎么理解，对中国来说，就是以中文文本为准，不是以“懂英文”的个人的猜度为准。这也是文本里规定的，也是美方同意的。

值得琢磨的是协议的影响。

刘鹤说了，协议不针对第三方，中国与其他国家的协议依然有效，但中国市场虽大，依然是有限的，不是无限的。与美国的协议里规定买那么多，第三国很难心里不嘀咕。欧盟已经开始指责了，要向世贸组织控诉美中协议违反自由市场，违反世贸规定。这可能不是第一个。

但美国农民理论上是最大的受惠者，实际上心里也在嘀咕。协议规定中国如此急速地扩大购买美国农产品，第一个问题是美国是否有能力立刻提供这么多，第二个问题是在贸易战中吃了一闷棍的美国农民是否还敢把身家性命只绑在中国市场上。协议归协议，还有特朗普这个特不靠谱，谁知道弄出什么幺蛾子，惹恼了中国人，再一次掀桌子，那美国农民不得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啊。即使由于美国方面的原因，中国的有关承诺也未必能兑现。

中国对美国农产品的关税并没有取消。这也使得问题复杂化。协议规定中国只有在符合市场条件的情况下才购买，这是不是有要美国农民把关税负担吃下去的意思？如果加了关税后的美国农产品的到岸价超过其他国家，中国能够以此为理由，拒绝购买美国农产品？如果是这样，中国的政策灵活度就大了。需要对美国示好的时候，有关农产品的关税临时取消，就像前一段时间的猪肉和大豆一样；不需要的时候，关税恢复，要么美国农民把关税吃下去，要么中国以到岸价格太高而拒绝购买。这是符合协议规定的。

美国农民会吃下关税吗？这要看美国农产品价格与其他国家的价格差里是否有这样的空间了，还要看美国农民对中国市场有多急切。这与中国商品出口美国是美国消费者吃下关税不一样，美国不惜关税也要继续进口中国商品是因为缺乏替代；中国购买的美国农产品里少有缺乏替代的。

协议的“武器化”的另一个做法是在把购买量从美国盟国转移到美国，一方面满足协议规定，另一方面在美国和盟国之间制造裂痕，没有什么比夺嘴边食更能制造裂痕的了，比如加拿大小麦、澳大利亚液化天然气等。服务里不知道是否包括旅游，把去英国的旅游也可以转移到去美国。这肯定会引起有关国家的抗议，中国可以故作同情地一耸肩，“没办法啊，和美国的协议里规定需要那么大的量啊，你们多包涵吧。”当然，要是中国市场足够大，或者有政治需要，两边来源通吃也是可以的。比如说液化气，要是北方取暖跟不上，美气、澳气一起进就是了；跟得上的时候再用美气置换澳气。天然气的关税也没有取消，可以和农产品一样处理，需要的时候临时取消，其他时间恢复。

不过协议为美国（还有其他国家）农产品进入中国大开方便之门，这是对中国农产品市场的有力补充，关键是自给为主这一条不能放，避免以后被动。这样的门开多了，还会惠及一般商品。估计以后代购的生意会越来越少。前门打开了，谁还需要翻窗啊。

协议还规定金融开放。这不仅包括美国金融服务（比如信用卡）进入中国，中国金融服务（比如微信支付）也要进入美国。很希望这扫清海外微信账户难以开通微信支付的困难，这赤果果的歧视太痛苦了。

协议里的争端解决机制已经说过很多了。纳瓦罗有意误导地只提一半：被申诉方如果认为申诉方是善意的，将不对申诉方的制裁采取反制。他有意没有提的另一半是：被申诉方如果认定申诉方是恶意的，而且不当使用制裁手段，有权退出协议，取消所有承诺，而认定善意还是恶意的是被申诉方，这一点申诉方没有发言权。

对协议口诛笔伐的基本上都集中在：只有中国需要承担这个那个义务，美国只是重申与中国义务相对等，所以只有中国在到处单方面让步。具体让步和为什么让步就不重复了，对协议的赢家、输家不能只着眼于让步，而应该着眼于协议是否与美中进入贸易战的初衷相一致。

贸易战是美国挑起的，目的有三个：

1、平衡贸易

2、把工作机会拉回美国

3、压制中国制造2025

中国是被动应战的，目的也有三个：

1、维持双赢的贸易关系

2、降低对国内经济的损害

3、维护中国制造2025

美国和中国的第一点有很大的重合，2017年特朗普访华的时候，已经在这个问题上有很多合作动作，在2018年5月刘鹤第一次到华盛顿的时候，双方也已经就此达成很大程度上的共识，11月习近平在布宜诺斯艾利斯G20会议上承诺2000亿美元的大数。如果这能达成协议就停战，贸易战可能还没有打起来就停战了。但这只是美国的战术目标。

战役目标是把工作机会拉回美国，这一点显然没有做到。在中国方面，GDP增长率下降了，但还在6.1%；是30年以来最低，但GDP底数和人均GDP也是历史上最高。至于战略目标：中国制造2025，显然美国不仅没有达到目标，还刺激中国“变本加厉”了。前工信部长李毅中在媒体上指出，在高技术领域里，现在国产化的只有30%，2020年底要求达到40%，2025年达到75%。制造业创新中心要从现有的15个增加到40个。第一个在2016年建立，是管全电车电池技术的。这是中国制造2025的2.0版，比1.0版更明确，更有针对性，这是对美国压力的硬抗，也是把第二阶段的关键要求直接顶回去了。

特朗普不知道哪根筋搭住了，早早宣布要到中国访问，要亲自谈第二阶段，中国方面不哼不哈，显然对特朗普不请自到不表欢迎。在签字仪式结束时，特朗普探过身去，急吼吼地远远把手伸到刘鹤的桌子边，与刘鹤握手，而刘鹤端坐着，礼节性地回握。这种肢体语言或许不必过多解读，但要解读成美国急切要找回场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特朗普早就宣称，他只要单赢，不要双赢。所以第一阶段协议并非他的算盘。他是不想中国也有赢面的。他本来也是要1、2、3统统一揽子解决才签协议的，但眼看着平衡贸易也可能吹了，只有先把这一摊落袋为安，这才有了第一阶段协议。

美国赢了吗？没有。还浪费了一年半的时间，使得美国经济和消费者多受无谓损失，世界经济都被拖累了。中国赢了吗？至少不输，还显示了中国经济的韧性和发展的自主性。其实应该说是赢了。为什么很多人都认定中国输惨了呢？这和看上甘岭一样，在上甘岭上，志愿军付出很大的牺牲，要说伤亡，估计是大大超过美军的；要说阵地得失，志愿军顶多是没有丢失阵地，但肯定没有攻占新的美军阵地。但志愿军打胜了上甘岭吗？绝对的。

我们是在见证历史。这是中国崛起路上的上甘岭，甚至是莫斯科之战。美国想直取中国发展的核心竞争力，轻取不成转为强攻，但强攻也败下阵来了，只能停战。这是开始，莫斯科之战后还有斯大林格勒，再后面呢？有巴格拉米扬、攻克柏林！

至于现在，刘鹤是大功臣。辛苦了。接下来是春节，好好过个节，休息一下吧。莱特海泽在讲话中赞扬刘鹤，说他永远在不停地工作。老头也快70的人了，够拼了，还不到松劲的时候，但赢得了休息的权力，这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