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进入“新马哈蒂尔时代”，中资议题是否会成为中马关系争议点？

2018年5月10日，现年92岁高龄的马哈蒂尔（Mahathir Mohamad，马来西亚官方译名为“马哈迪”）正式宣誓为马来西亚第7任首相。

就在同一天的记者会上，马哈蒂尔接受媒体提问时称会检讨部分中资项目，但也支持中国的“一带一路”。

马哈蒂尔曾在1981年至2003年担任马来西亚总理，此次看似不太可能的再度执政标志着一次史无前例的政治东山再起。他领导的反对党阵营“希望联盟”（简称希盟）在大选中赢得国会下议院过半数席位。这也是马来西亚自1957年建国以来，国阵首度失去执政权，马来西亚史上首次政党轮替。

相比选前马哈蒂尔高姿态批评中资，被外界认为有“反中”的立场，因此对于马哈蒂尔担任首相首日对“一带一路”的“表态”，被视为“老狐狸”的马哈蒂尔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近日，有港媒专访马来亚大学中国研究所副所长饶兆斌、南方大学学院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副院长潘永强及拉曼大学中华研究院陈中和教授，解读新马哈蒂尔时代中马关系的走势。

马哈蒂尔宣誓就任马来西亚总理（图源：新华社）

潘永强：“中资”争议被朝野夸大

时间回到2003年，第七届世界华商大会在马来西亚举行时，时任首相的马哈蒂尔在开幕致辞说：“马来西亚是其中一个华商表现十分出色的国家，同时也是华人占人口比率较高的国家，马来西亚的华人本身固然出色，他们也为国家造福、马来人提供良好的，即使非完美的行政，华人却提供了创业才能和经商技巧，使国家富裕，这种共生关系，从双方的专长角色中互惠互利”。

可见当时的马哈蒂尔是相当欢迎中资的，在其任期内也多次到中国访问，因此马哈蒂尔回锅任首相后的首个出访国家会否是中国，也值得令人玩味；此外其前任首相纳吉布（Najib Razak）2009年就任两个月后就首访中国。

对于马哈蒂尔5月10日称会支持“一带一路”、 曾以个人名义致函习近平建议应扩大兴建铁路路线的言论，南方大学学院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副院长潘永强指出，希盟在选战期间大多没有触及到外交议题，主要还是马来西亚内政问题，而且马来西亚在地缘政治也非有影响力的国家。

潘永强认为中资问题在选举时被扩大

潘永强判断，马哈蒂尔在接下来的第一任期内会比较积极推动马中关系，而事实上他也是一个跟中国友好的领袖，且在有些价值观念上比较接近，如“亚洲价值观”。潘永强说，过去中国媒体也形容马哈蒂尔为第三世界代言人。

至于“中资”之所以成为课题，潘永强认为马哈蒂尔提中资的核心意义在于作为打击纳吉布的手段，而恰好中国在这时间点上推广“一带一路”，从而造成了马来西亚选举的中资争议与“一带一路”推展同步发生的情况。

潘永强表示，虽然马哈蒂尔过去很少提“一带一路”，但这一次准备执政了，相信未来希盟在整体框架上不会调整对华政策，对中资不会有太大影响，但相信对特定项目仍会“检讨”，而且都是跟纳吉布的“一马发展有限公司（1MDB）”有关、或存在利益输送的项目，如东海岸铁路计划。“这些我相信会和中国进行一些项目的沟通和检讨”，潘永强认为，事实上马哈蒂尔和希盟也很清楚，一定得和中国保持友好关系，马来西亚不可能拒绝、也需要中资。

潘永强进一步指出，在选举期间对中资的讨论，其实朝野都有夸大的言论，纳吉布称马哈蒂尔反中资会得罪中国，会让国家陷入经济困难；而希盟则夸大了侵犯主权、会有70万的中国移民，或中资会抢夺本地人饭碗等课题，这当中有些不确实的。

但是，潘永强认为目前国家安全不至于受到打击，对于中资引进大量外劳问题，即使是马来西亚本地工程也难以找到本国籍工人，也是多用外劳。因此，中资都是朝野的选举语言。

潘永强相信，新政权上来后对中资课题会回到比较理性讨论的态度，因为纳吉布的因素已不存在的时候。

纳吉布在此次选举中失利无缘连任

饶兆斌：中资非大选的主旋律

马来西亚最高学府是马来亚大学，在该校的中国研究所内，可以看到马来西亚离任首相与中国领导人的合影，墙上其中一张挂着的照片即是马哈蒂尔在2001年的上海APEC峰会上与时任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的合影。

中国研究所内的马哈蒂尔与江泽民合影（多维记者：杜晋轩/摄）

马来亚大学中国研究所副所长饶兆斌表示，新政权不会是一个反华政权，毕竟之前纳吉布政府对中国的投入太多了，而马哈蒂尔11日才强调马来西亚作为贸易国家，将持续寻求与其他国家保持友好关系。

饶兆斌指出，比起之前几次大选，虽然中资是作为因素存在的，但不需要放大，希盟也非反对所有的中资，而是要检讨几个项目，如东海岸铁路、森林城市、吉利起初入股马来西亚国产车“普腾Proton”，以及广核集团所买下的1MDB前子能源公司Edra。

对于中资议题在刚刚结束的第14届全国选举中是否发酵，饶兆斌认为，马中关系不是这场选举的主旋律，因中资议题并没有成功影响马来、华裔族群的投票倾向。

根据饶兆斌的观察，希盟几乎主打民生、1MDB问题，中资被提及的次数不多。但他也坦言，根据他之前所了解的信息，希盟曾有将中资争议列为选战主轴的打算，因为这可以作为“恐吓牌”在乡村马来选区发挥作用，但希盟知道最终将带来负面效应，在机会主义的考虑下希盟会希望上台后能和中国保持关系。

此次马来西亚选举华人再次成为一个热点问题，图为马哈蒂尔（图源：新华社）

饶兆斌还强调，新政权得到了绝大部分华裔选民的支持，尽管已生根好几世代的马来西亚华人已认同马来西亚了，但华人终究仍希望跟“祖籍国”保持良好关系，因此新政权不会翻转中国政策。

饶兆斌认为，虽然马华公会打出中国的“正面牌”，试拉拢华裔选民的支持，但这些也没有发挥作用，马国人民拒绝马华公会并非“中国牌”。

他指出，马华公会是用错误策略打“中国牌”，马华公会和中共之间是政党交流，政党沟通是以做朋友为主的工作，因此马华公会以党的位阶积极参与“一带一路”不是很适合的事情，毕竟是否参与“一带一路”属于国家事务。

至于​人民行动党已成为希盟政府中最大的华人政党，饶兆斌判断，人民行动党不会模仿马华公会所做过的“中国牌”的事情，而是会以国与国之间的渠道参与马中双边合作。

“而中共了解政权轮替的情况，要多接触不同政党”，饶兆斌认为，中共政府应也和当地国家的非执政党、公民社会多打交道，才能减轻外界对中资的疑虑，当然不排除这种打交道在以往会受到当政者的紧盯。

最后对于前朝纳吉布政府的总体外交评价，饶兆斌表示，虽然纳吉布的内政问题很多，但留所下了的外交资产其实不差，纳吉布任内让马来西亚在伊斯兰世界地位有一定的提升。饶兆斌认为，新政权的头一两年应会着重于内政改革，外交非首要的。

陈中和：新世代马来人不恐中

关于此次选举中出现的中资争议课题，外界不乏担忧马来西亚国内会出现“排华”或“排中”的疑虑。研究伊斯兰组织的马来西亚拉曼大学中华研究院教授陈中和对此表示，“种族牌效果不大，虽然年轻世代（马来人）仍关心是否由马来人统治（马国），但更在乎民生问题”。

陈中和称，“马来人最大的恐惧是由非马来人的统治”。谈及马哈蒂尔时代至今的种族关系发展时，他表示，马哈蒂尔时代（1981年-2003年）引进了伊斯兰主义，大力推动伊斯兰化运动，“其实马哈蒂尔时代之前马来西亚是很不伊斯兰的，1981年马哈蒂尔上台后才规定马来学生必须修读古兰经和伊斯兰教义”。

陈中和指出，因此1981年前的马来人其实很多不懂古兰经的，而推行伊斯兰化的结果，是造成马来社会以“反美”为主。

他举例称，1990年马哈蒂尔邀请已故巴勒斯坦解放运动领袖阿拉法特来马募款，同时强制执行禁止马国公民前往以色列的政策，并不断灌输马来人反以色列的情结，而背后的议程即是反美。陈中和指出，因此在位了二十二年的马哈蒂尔是以反美英雄自居，并提倡亚洲价值、亚洲人的亚洲等观念，“因此至少在中下阶层，长期以来反中力量会比反美小。”

拉曼大学中华研究院陈中和教授

在马哈蒂尔第一次担任首相前，由于马来西亚国内仍有“文革”、马共（受中共支持）等因素，因此在0世纪50、60年代，“反中”与“反华（马国华人））是一体两面的概念。

陈中和称，由于老一辈的马来人因马共的关系，反中言论是对他们有效果的。不过，不同的时代有不同感受，他认为，新一代马来人对是”中国威胁论“是无感的，新世代的马来人因马哈蒂尔时代的伊斯兰化运动，而造就了反美为主流。

陈中和表示，过去华人被质疑是否效忠马来西亚，但马来西亚独立六十年后，马来人国族的想象、认同有了莫大的变化，不再视华人为威胁，虽然还是有质疑，但早已大不如前。这国族的想象形成，主要是独立出生后、新经济政策出生后的世代，他们早已对马来人统治这片土地的态度已认为理所当然了，他们更关心的是马来西亚整体的国家未来。

正如近年来在其他国家或地区呃政治选举中，面对低薪、高房价、就业困难的青年用选票对传统政党表达不满那样，陈中和认为，马来西亚此次大选结果，透露了马来年轻世代对巫统的反扑，因为高学贷、实施消费税后引起的高物价、与低薪问题，让族群政治的“种族牌”效果已不再大，更重要的是民生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