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1949年为何不承认新中国?

原创:桅杆,原发于“走进历史的深处”微信公众号

前言:笔者在《新中国一边倒与中苏反目》一文中,谈到在新中国成立前夕,中共与美国曾相互期待“建立新关系”,并多次接触。但最终美国还是对新中国关上了大门。有朋友留言或私信,问美国在1949年拒绝承认新中国,究竟是什么原因?本文就来做个探讨。一家之言,欢迎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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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互有“建立新关系”的期待?

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当时南京是国民政府首都,外国政府的驻华使馆都在南京。在此之前,国民政府已经临时迁往广州。当时,苏联驻华大使随国民政府南迁广州,而美国大使却留在了南京。有点不可思议吧?其实,此时所有的国家,在中国局势面临巨变之时,多持观望态度,不会轻易“押注”。不过,苏联在南京大使馆也留下了部分工作人员,与军管会保持联络。

当年3月底,司徒雷登(时任美国驻华大使)判断解放军渡江在即,曾致电美国国务院,请求留在南京,以便“同新政权接触”。4月6日,艾奇逊(时任美国国务卿)回电,同意他留在南京与中共接触,但明确“不要把话说得太肯定,并注意保密,免得走漏风声,避免引起国会里反对派的反对”。在之前的抗战时期,中共与美国的关系是不错的,艾奇逊、司徒雷登等人对中共颇有好感。

司徒雷登在其回忆录中,就很无奈地说到“这个党(指国民党)从其执政伊始,就容忍了各级官员的贪婪受贿、懒散无能、搞裙带关系和派系斗争……一句话,那个被它推翻了的腐朽官僚制度的一切弊病它全都有了。抗战胜利后,为了集中军队和秘密警察的力量去摧毁共产主义,那些弊病变得更加引人注目了。国民政府逐渐失去了民众的支持,甚至失去了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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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司徒雷登虽然也指责中共,却认为“共产党却不谋私利,也不贪污,官兵生活在一起,勤俭节约,纪律严明,思想灌输十分彻底。他们进入南京之后,这一切都显得十分突出。他们对民众几乎秋毫无犯。虽然随处借东西,但总是如数归还或照价赔偿”。因此,当时在美国政府内部,艾奇逊以及辞去国务卿不久的马歇尔等人,对华态度也相对“中立”,主张与中共及新中国保持接触。

因为当时外国驻华大使多在南京,渡江战役前夕,中央安排黄华(王汝梅)南下,担任南京军管会外事处长。周恩来对黄华说:“这几天南京就要解放了。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和许多国家的使节留在南京未走,你去南京外事处工作吧。除负责接管国民党政府外交部和处理有关对外事务外,你还可以作为燕京大学校友同司徒雷登进行私人接触,看看他有什么要求和愿望。”

临行前,周恩来还特地找黄华谈话,叮嘱要“特别注意了解美国政府的对华政策和态度”。司徒雷登是燕京大学的创始人并担任校长27年。周恩来通过燕大校友这层关系,派黄华与司徒雷登接触,可见中共十分重视对美关系。渡江战役后,司徒雷登在南京待了3个多月,直到当年8月2日才离开南京回国。在此期间,黄华与司徒雷登先后三次直接面谈。应当说,双方的态度是很友好的,也做出了一些改善关系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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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5月13日的第一次面谈中,司徒雷登表示“愿同新中国建立新关系”,并说美国“已停止援助蒋介石,不愿参与中国内战”。黄华希望美国重新制订对华政策,新中国“自然以同样友好的态度予以回报”,并表明“美国既然表示不干涉中国内政,就应该将美国驻青岛等地的海军舰只和陆战队撤走,以免发生冲突”。司徒雷登当场答应转告有关方面。

在这次谈话中,双方很快就谈到了“承认(新中国)”这个重大问题。司徒雷登说:目前“外国只能像共产党自己做的那样,继续承认现有的国民政府(此时新中国尚未成立)。当新政府宣告成立,而且显然得到中国人民的支持或至少为他们所接受,同时证明它愿意并且能够按国际惯例同别的国家保持关系,那么自然就会讨论有关承认之事”。

这次谈话后,美国政府做出姿态,于8天后(5月21日)撤走了在青岛的海军舰队。司徒雷登还通过使馆工作人员向黄华表态:在解放军进入上海之前,在上海的美国舰队即行撤走;你们打到别的地方,美国舰队也将自该处撤走。在6月6日的第二次面谈中,黄华提出“中美要建立新关系,美国首先应停止援助并断绝同国民党逃亡政府的一切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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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司徒雷登回应说,美国“使节留在南京,这就表示了对国民政府的态度”;并再次在承认新政权问题上表态:目前新政府尚未成立,没有承认对象;如果过去对美国“有所谓干涉中国内政的评论”,今天美国更宜慎重从事,采取被动态度,等到“产生了为中国人民所拥护的民主政府,而这个政府也证明了愿意并有力量担负起国际义务时,问题自然解决”。

期间,司徒雷登还提出赴北平与周恩来等中共高层直接面谈,了解中共方面的意见,以便返美后“活动更有力量”。周恩来很快同意,并就司徒雷登北上行程及会谈作了具体安排。应当说,中共对中美“建立新关系”是有所期待的。但艾奇逊担心司徒雷登的北平之行会给“国会和外界造成美国即将承认新中国的错觉”,指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访问北平”。当时,美国国会内的两党争斗非常激烈。

当时,中共和美国政府内的一些人士,对双方“建立新关系”抱有良好愿望的,也做一些试探和努力。可很快,这个愿望就被美国政府粗暴地拒绝了:8月2日,司徒雷登奉命启程返美;3天(5日)后,美国国务院发表了《美国与中国的关系》白皮书,内称中国将“残酷地处于为一个外国帝国主义(指苏联)利益而效力的一个政党的剥削之下”,正式确立了与新中国对抗的政策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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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为什么放弃承认新中国?

可以说,《美国与中国的关系》白皮书的发表,标志着美国对新中国正式关上了大门。在这份长达1072页的白皮书中,详细叙述了自1844年《望厦条约》以来,美国对中国的政策及其来由、影响等内容,重点是1944-1949年中国的形势和美国的政策。其中极度敌视即将成立的中国新政权的态度和措词,招致中共的强烈不满。8月14日至9月16日,毛泽东先后发表《丢掉幻想,准备斗争》、《别了,司徒雷登》等5篇文章,批驳美国的反华政策。中美两国自此相互敌视,时间长达20多年,直到1972年尼克松访华。

这里有个疑问:司徒雷登主动留在南京与中共接触,并希望与中共“建立新关系”。可才过2个多月,双方也没有发生冲突,美国为什么又采取不承认、甚至敌视新中国的政策?这个问题,1949年5月13日,司徒雷登在与黄华第一次会面时就谈到了,称新政府“得到中国人民的支持或接受,同时证明它愿意并且能够按国际惯例同别国保持关系”。黄华则回应美国必须“撤退在华一切武装力量,断绝与国民党政府的关系,放弃一切有损中国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政策”。

实际上,这是双方为“建立新关系”开出的具体条件。后来,艾奇逊公开宣布了美国承认新中国的条件:即新政权必须有效控制中国;得到中国人民的认可;愿意并能够履行国际义务。双方都是三个条件。其中美国的前两个条件已经或接近现实,所以只是表面文章,可有可无。关键是第三个条件“愿意并能够履行国际义务”。这个条件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其实质,是要中共承认并履行美国与国民政府签订的各项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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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照双方各自提出的三个条件,两国“建立新关系”的根本分歧点就在于双方的第三个条件,可谓针锋相对:中共历来并坚决主张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要求美国必须“放弃一切有损中国独立主权的政策(包括不平等条约)”;美国则希望中国“愿意并能够履行国际义务”,必须承认其与国民政府签订的各项条约。当时中美之间各项条约中,最核心的是内战爆发后,于1946年11月签订的《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即中美商约。现简单说说这个条约平等不平等。

中美商约非常详细,共30条近15000字,可谓当时国家间商约之集大成者。从法理上讲,条约规定两国“全面、平等、互惠”地向对方开放一切(包括诸多主权,比如舰船在对方内河的自由航行权等),彼此给予对方“无条件、无限制的国民待遇和最惠国待遇”。从表面上看,双方是对等开放,似乎是平等的。但当时中国基本上是一个农业国,经济、军事等领域发展水平远远落后于美国,条约对弱势的民族工商业基本上没有保护条款。当时国内舆论就认为该条约“所谓的平等,是3岁小孩与年强力壮的大力士上台角力的平等”。

中国当年为加入WTO之所以持续谈了15年,就是为了争取并尽可能多地保护本国的工商业。美国现在经常抛弃WTO原则,通过关税以及行政手段与中国打贸易战,也是基于同样的目的。面对当时经济和技术强势的美国,中美商约一旦实施,无疑会对民族工商业产生巨大冲击。因此,当时社会各界反应强烈,指责该条约“不公平、不平等”。中共更是指该条约是“出卖国家主权最露骨、最具体的体现”,是“袁世凯、汪精卫所不敢作的,蒋介石为取得内战资本,悍然地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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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一直主张要“取消帝国主义国家在中国的一切特权”,与世界各国建立真正的平等关系,自然不会承认中美商约等不平等条约,也就不可能同意美国“建立新关系”的条件。不仅如此,即便国民政府与苏联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中共也要废除。1949年12月6日,毛泽东出访苏联,时间长达2个多月。其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废旧约、签新约”,即废除确认《雅尔塔协定》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坚持收回自清末就失去的东北权益。

在抗战时期,美国与中共的关系是比较友好的,美国政府中有一批亲中共人士。但自1947杜鲁门主义出台后,美国政界敌视共产主义逐渐成为主流思潮,政府中的亲中共人士被清洗,反共人士掌握权力。即便是观点相对“中立”的司徒雷登,一回到华盛顿,就被国务院劝告“闭门不出,不要接见不必要的来访者”。到1948年下半年,中共在内战中已经取得决定性胜利,美国政界意识到即将“失去中国”,国会中的共和党人向杜鲁门政府发难,责问“是谁失去了中国”?白皮书的起草(1948年底即起草完毕)和发表,就是要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推卸“失去中国”的责任。

有个问题:美国政界激辨“谁失去了中国”,难道中国原本属于美国?实际上,在1945年2月的雅尔塔首脑会议上,美苏划分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中国被划在美国一边(但东北属于苏联势力范围),也是美国在东亚的最主要盟友。罗斯福让中国派军队去越南受降、去占领日本、甚至询问“中国是否想要琉球群岛”,以及拉中国为安理会五常之一等,就是希望借助中国,一方面挤走英法势力,一方面防止东亚“赤化”。抗战胜利不久,美国就派马歇尔来华调处国共争端,“力图协助他们制订出一套适当的既可避免内战,又可保存甚至增强国民政府力量的权宜办法”。其本意就是要稳住中国这个“势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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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中国地位重要,事关美国期待的“东亚稳定”。美国在中国的政治盟友是国民党政府,调处的目标是把中共纳入国民政府体系,避免中国“赤化”。但马歇尔调处最终失败,国共内战爆发。到1949年初,国民党政权失败已成定局。从相关资料解读,当时美国很清楚中共与苏联“在某种意义上有所不同”,因为斯大林公开说过中共“根本不是真正的共产党人,而仅仅是土地改革者”;同时也清楚基于历史、地缘和意识形态等因素,中共建政后必然更加亲苏。所以,虽然对“新中国采取中间态度、不完全亲苏”有所期待,但并没有抱有多大希望,抛出一个中共无法接受的条件,就是以此试探中共的态度。

从当时双方的交往情况看,美国这次试探是浅尝辄止,并没有就实质问题进行深入讨论。在中共原则性表态之后,即放弃了接触。实际上,对于历史条约,只要双方有诚意,并非不可谈,完全可以“废旧约、签新约”。新中国随后与苏联就是这么做的。实际上,当时在美国政府内部,已经做好了“放弃”中国的打算。司徒雷登留在南京与中共接触,虽说也有所期待,但深入分析,其主要动机或许是为“失去中国”增加一个的理由或借口:因为中共拒绝“按国际惯例履行国际义务”。

这一点,从美国国务院并没有给司徒雷登明确授权、司徒雷登启程回国3天就发表白皮书、以及白皮书中对中共的种种指责甚至污蔑等等,都足以说明这个问题。从《艾奇逊回忆录》中可以看出:当时美国国会中的冷战及意识形态氛围甚浓,以意识形态划分阵营,共和党人持续并强烈指责杜鲁门“放弃反共”。有趣的是:白皮书更严厉指责国民政府的腐败无能和无可救药,认为美国“在合理范围内不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中国被共产党占领的结果”,因而“失去中国”的责任完全在国民政府,而不是美国的对华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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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语:美国在1949年不承认新中国,表面上是历史条约承认问题,实质是其意识形态至上、以意识形态划分阵营的外交政策所决定的。实际上,新中国当时虽有心与美国“建立新关系”,期望“经济上可以做生意”。但因为国力孱弱,在两大阵营冷战对立的格局下,只能选择一边倒,或倒向美国,或倒向苏联,根本没有条件或资格采取中立的外交立场。要知道:在国际关系中,独立自主是需要国力支撑的。过去如此,今天及将来依然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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