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楼有多痛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众号「Sir电影」(ID:dushetv)原创。
起初以为这只是AI。
老人的眼前只有绝望,但他仍在无奈中挣扎、嘶声呐喊,摊开双手像是想把奇迹从天上扯下来。
身后是特效一样的末日。
老人大喊:
“我的太太还在里面!”

如果这是电影,Sir一定会骂它廉价、煽情、毫无美学可言,可它不是。
它是现实是灾难。
是疼。
是真实世界里彻底的、难看的、毫无尊严又无法战胜的疼。

昨天香港的这场大火,为什么给人强烈的不真实感?
无法想象的数字。
75人死亡(包括一名消防人员),200多人处于失踪失联状态。
4800人被疏散,在这个冬天他们失去了家。
没有预兆也不留体面。
这是香港自1962年以来伤亡最严重的火灾事件。
谁能想到大火竟然同时在7座大楼间蔓延——

香港这座城市一直带有乌托邦科幻片的滤镜:高楼、奢侈品、夜景、效率、秩序。
而它的繁华和密集。
也让灾难,更难以估量。
在电影里,我们记住的往往是中环、铜锣湾。
而这次大火发生的大埔,是城市光鲜的另一面——极致的城市化将人的居住空间层层叠叠堆砌起来。
繁华之下,别无选择。
01
其实,火灾初期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时间线最早的一条视频,能听到吐槽:“好好灭烟头啊......”
语气无奈得像是抱怨天气。

起火时间在下午2:50左右,3点就有首批救援人员出动,但视频中的语气已经变了:
“消防到了,消防到了。”
“哇上到好高啊大镬。”
“喂,我们也得走了喂!”
同一个镜头下,火势从4层上窜到十几层,并抛下大量坠物,这一前一后最多也就20秒。
这一刻我们都被残忍地复习了一个成语——什么叫势如破竹。

香港新界大埔区宏福苑屋村。
建于1983年,共8座32层高楼,约2000户,入住约4800人。
事发时正在进行外墙维修工程,而用于工程的竹制棚架和防护网,成为了本次火灾蔓延的主要原因。
起火约半小时后,火势在楼宇间快速蔓延。
最终8座中的7座大楼都遭到火势波及。

简单解释一下香港的火警分级——
五个级别。
一级火警由两辆消防车、一辆急救车、20名左右的消防人员构成基础救援配置;五级火警,至少需要由35辆消防车,150名以上的消防人员共同出动。
昨日的宏福苑。
部署消防车超过200辆,救护车超100辆,累计投入767名救援人员,超过1200名消防员参与救援,警方协调超过1000多名人员进行支援行动,九家公立医院第一时间做好准备接收伤员。
全港动员,尽全力搜救生还者。
其中37岁、服役9年的消防员何伟豪在大火中失联,发现时人已昏迷,面部严重烧伤。
送医后不治牺牲。
同袍发文纪念:
落更(下班)喇,好好休息bro……

能救多少救多少。
但,能救的不多。
这场大火最终持续燃烧了18个小时, 灭火只能采用“控制性燃烧”策略,集中所有力量救援被困人员,并尽力切断火势蔓延路径。
在无奈中拼尽全力。
一个消防专业最不爱听到的词:烟囱效应。
宏福苑屋村的一栋大楼,由四座分栋将中心围成天井,能以最高密度获取必要的采光和通风。
Sir编辑部的同事旅游时拍了一张照片。
它们大部分都长这样——

一旦发生燃烧,热量将在天井中汇集,加速向上抬升,火势会随着空气快速向上蔓延。

加之宏福苑大楼之间距离过于密集,临近的建筑之间又形成了一圈环形中空结构,再度形成了外部的烟囱效应。
昨日香港的大风,消防车即便到场也基本束手无策。
等待着它将“该烧的”烧为灰烬。

02
屋村。
香港70年代后的标志之一。
没那么光鲜,但代表着毛细血管般的市井。
以至于《古惑仔》就是用它来开场的——
一九五六年,石硖尾大火,香港政府为安置贫民,大量兴建徙置区。随着战后一代迅速成长,数以万计家庭生活在狭小单位中,加上父母为口奔驰,填鸭式制度又不完善,很多少年因此走上歧途。
历史最吓人的是什么?
轮回。
屋村的诞生也是来自一场大火。
1956年石硖尾,棚户区的一场大火让当时战后6万余人流离失所。

这一事件直接促成香港房屋署的诞生——
将棚户区的灾民迁居至公共屋村。
香港有太多景观级别的空间生存策略,比如棚户区、九龙城寨。


△ 《警察故事》《学校风云》
屋村与其不同之处在于,它由政府牵头:能一脚将城市化的油门踩进油箱里的“香港速度”。
接下来呢?
发生的事魔幻得像南美小说——
棚户区的火灾越来越多了。
原因可能有三种:
1、棚户屋居民为了获得公屋自己纵火。
2、黑社会纵火烧掉棚户,以便把居住权再卖给新的居民。
3、政府人员点火,以便于收回土地重新开发。
火灾越来越频繁。
以至于政府又出台了与原先背道而驰的规定:不再向火灾受害者提供安置房屋了。
这种幽默相对黑色。
因为公屋计划没有停止,因为公屋的清拆、安置计划可以使多方获利:
解决百姓住房问题的同时。
它能让基层公务人员有空间贪污舞弊、让政府有理由回收了大量的土地、为某房地产商成为香港首富,打下了坚实地基。
都是好生意。
挣钱又扬名。
甚至这段故事还可以写进他的传记里。
Sir在看书软件上搜了搜,看到“力排众议建屋村”章节名,放弃了点开。

菜市场没了,换了超市;大排档没了,换了连锁茶餐厅;赤脚医生没了,换了排队六小时的公立医院。
野生市场生态被连根拔除,被规模化集中化的商业系统取代。
与此同时政府也模仿着一些老牌发达国家的“新市镇”策略:通过在偏远地区修盖公屋,转移并缓解城市中心的人口压力。
但结果往往是,搬得走住房,搬不走产业。
上涨最快的是老百姓的通勤压力。

在香港电影里,镜头通常会以极端的对称构图,强调这种居住环境的“魔幻性”。
一眼过去,不真实,几乎晕眩。
不用真的住在里面。
你就能感受到两个字——压抑。
而这些电影你看:
《三更之饺子》《僵尸》《天水围的日与夜》……
要么是穷人的故事。
要么,是鬼故事。



这些屋村中,最著名的是天水围,经常以伦理惨案登上社会版头条。

许鞍华拍摄《天水围的日与夜》,是想摘掉大众的有色眼镜,不以猎奇的眼光去看天水围,还原出普通香港百姓的生活本色。
可仍然无法回避,底层与灾难,可能就是相邻而居。
姊妹篇《天水围的夜与雾》,一个家暴、杀妻的恐怖故事。

我们不能够以案件此去鉴定人群的成色。
但客观的一点是——
当人以极端的密度压缩在一起的时候。
也是各种意外和风险的概率叠加。
一个火星,也许会倾覆所有。
03
这,可能是最魔幻的地方:
你真的是香港吗?
曾经的亚洲四小龙,亚洲金融中心,警匪片中官员们口口声声的“亚洲最安全城市”......
而昨天这场大火,给这“现代超一流城市”的黄金滤镜留下了一道刻痕,露出了人们麻木又无奈的神情。
别误会。
Sir劝你也别提“你香港也有今天”的风凉话,保持一点人性。
我们该学习的,是警惕。
是我们都可能会有那一天。
这场灾难也没你想得那么突然——
今年十月,香港中环华懋大厦就曾发生3级火警,火势蔓延的原因,同样是大厦外墙的维修棚架。

当时,屋宇署就向所有承建商发出公告,要求检查工程材料阻燃性。
甚至在事发前,就曾有宏福苑业主反映隐患:
工棚纱网会不会存在安全隐患?
阻不阻燃?

卡在喉咙上的,或许是成本问题。
2019年宏福苑房屋外墙问题,就已经被发现并勒令整改。
工程商给出3.3亿元报价,每个住户需要在6个半月内上缴16-18万港币(14-16万人民币)。

业主们难以负担天价。
通过投票,“炒掉”了原先物业公司。
新的物业公司带来了这场旷日持久,但造价并不低廉,且早就出现隐患的维修工程。
就像网友们吐槽的——
内地建筑行业往往使用钢制工程架,怎么那边还是传统竹制的?
为啥?
方便、便宜、快。
Sir想起了当年看《圆桌派》学会的一句香港俚语:
执生。
意为,在突发或不利的状况下,凭借个人机智、临场反应和应变能力解决问题。
王晶聊他12天拍出了《整蛊专家》,现场写剧本现场拍当“飞纸仔”;周润发一个礼拜串四部戏,依旧拿下了影帝。
香港电影如此,香港也是。
竹子搭工程架也曾是多快好省的灵活应对方式之一。
它能留下来,是因为它创造过令人信任的繁华。

但这次火灾呢?
原来下行,不仅仅意味着繁荣不再。
还是一记回马枪。
只要去看看如今所谓地铁沿线的空荡楼盘,你大概也会明白,“繁荣”不在了,但它会持续的向我们收取利息。
这场大火,其实充满讽刺——
容纳着1/3人口的屋村,曾经是香港的特别象征。
代表了香港的惊人密度,与香港人更为惊人的抗压能力,它们被唤作“香港精神”,创造了傲人的经济繁荣。
但,当繁荣不再维系,灾难却最先降临在普通人、底层人头上。
更讽刺更心碎的是。
在这次宏福苑火灾中,遇难者大多是上了岁数的,不便活动无法逃生的老人。
而他们......
都曾是“香港神话”的燃料。

说到这。
“香港神话”的另一面是什么?
除了电影,香港还有一种民间特产:
鬼故事。
而它们往往会与底层苦难,死亡和灾难等重大历史事件相关联。
最有名的第一代鬼故事——
秀茂坪村。
它曾于上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先后发生了两次重大山洪,遭受大量人员伤亡。
于是有了传说:在灾后救援时,有消防员听到已清理的瓦砾下传来小童呼救声,点香祭拜后声音才停止。
还有“猛鬼桥”。
1955年,松仔园山洪暴发曾经造成28人死亡,近百人受伤。
之后当地就有猛鬼桥的诨名,相传因冤魂作祟,附近公路经常发生交通事故。

发现了吗?
这些香港的“第一代”鬼故事,其实也是底层人,一种精神层面的“执生”。
用超自然去解释现实苦难。
用恐惧去悼念冤魂与欺辱。
就在昨天,类似的都市传说也出现了——
居民发现天空出现一条细长的红色云带,指向了火场,像是一条“逝者之桥”。

有鬼吗?
有吧。
整座城市就是那只最大的鬼,一直趴在普通人背上。
以前收租,这次收命。
香港的楼市是全世界
最恐怖、最灵异的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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