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开始替父母还债了

作者 | 皮格马利

来源 | 最人物

500

半年后,22岁的林诗如果不一次还清75万元债务,就要成为失信人员。

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父亲。两年前,他成为“老赖”后脑梗偏瘫,从此失去劳动能力,这笔债务落到了林诗头上。

而这仅仅是林诗被推向深渊的开始。

我国现行法律并不存在强制性的“父债子偿”。但这种观念在现实里并没有消失,它扎根在血浓于水的亲情纽带里,很多父母将子女视为自己的延续,家庭命运的备份。

于是,像林诗被父母提前透支未来的年轻人,并不少见。

自2018年以来,成叙替母亲还了30万,目前还剩下20万债务;2017年,王琪的父亲因为替生意合作伙伴担保4000万破产,王琪28岁那年,替他还了146万。

他们有人终于走出这场债务风暴,在废墟上重建人生,有人却仍在努力走出来。

维系亲情的,不只是血缘,更是爱和责任。他们替父母偿还的,不只是一个个数字,而是上一代无力承担的责任、难以面对的现实。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一个不再需要偿还的未来。

500

500

大学毕业前,林诗收到了人生第一份成人礼,一笔沉甸甸的70万债务。

2023年,林诗20岁,还在读大三,父亲林伟注册公司,让她成为法定代表人,还将唯一的房产过户给她,随后又拉着她跑了很多银行机构贷款,签署一份又一份文件。林伟告诉她,贷款金额越高,将来好处越大。

林诗当时重度抑郁,意识浑浑噩噩,父亲让签,她就签。她甚至没完整看过合同的内容,只处于一种介于麻木与信任之间的盲目顺从。

她不知道,那些仓促写下的签名,不是在为未来铺路,而是挖坑。

一个月后,林伟突发重度脑梗。那天正好是他51岁生日的前一天。原本准备好的祝福,沉没在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里,林诗站在重症监护室外,哭着替他过了生日。

林伟醒来后,那些原本被藏在平静生活里的秘密,也随之浮出水面。

500

林伟住院时佩戴的呼吸机

林伟的倒下,并非毫无征兆。

他抽烟,嗜甜,缺乏运动,体重涨到两百多斤,走几步路都觉得累。但真正压垮他的,不是失控的身体,而是一笔笔不断滚大的债务。

多年前,林伟是一名普通的房屋中介,说不上富裕,但足以养家。可他不安于现状,在朋友赚快钱的蛊惑下,他开始频繁借贷、创业、失败,再借贷,债务最终滚成了一场雪崩。

2022年,林伟因二十多万的外债被起诉,随后被列入失信名单。成为“老赖”之后,他被限制高消费,也不能再申请贷款和信用卡。

为了保住全家唯一的房产,林伟说服妻子把房子转到林诗名下。他只说自己“被告了”,并没有提及债务。那段时间,他靠送外卖维持生活。

500

林诗给父亲的玩偶,自己不在的时候,它能替自己陪着他

事实上,林伟原本有机会填补这个窟窿。

几年前,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去世,因为对方无儿女,他意外继承了四十万元遗产。林伟没有告诉家人,而是拿着这笔钱,转头和朋友合伙做买卖,结果又失败了,40万赔得血本无归。

对于林伟而言,一次次尝试创业,是他总想着再赌一把,说不定就能翻盘。但比翻盘更早到来的,是全面的崩塌。

他被抢救回来,却落下半侧偏瘫,丧失劳动能力,从此需要人照顾一生。出事后,那些原本称兄道弟的生意伙伴,也逐渐不再来往。

在病床上,林伟把真相告诉了彻夜守候的林诗,还再三叮嘱林诗不要把遗产的事告诉母亲。“我做这些是想让家里变得更好。”他说得诚恳却又轻描淡写。

林诗曾在ICU外祈祷,用自己的寿命换父亲的命。但听完林伟的坦白,一时之间,讽刺和心痛涌上心头,可看着虚弱的父亲,她一句指责也说不出口。

500

父亲住院时,林诗和母亲推着轮椅带他在江边散步

震惊过去后,真正的恐惧才压在林诗胸口。父亲之前的安排,把债务稳稳地落到了她名下。往后,她不仅要照顾偏瘫的父亲,还要替他扛下七十多万的债。

她的人生,被父亲提前透支了。

“父债子偿”在现实里很常见。2005年发布的《当代中国民众继承习惯调查实证研究》,显示被访问民众中认可“父债子还”的比例约为“一半”。

这种观念扎根在以血缘为纽带的亲情关系里。在很多父母眼里,孩子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自己的延伸,家庭命运的备份。

于是,像林诗这样被迫背上巨额债务的年轻人,并不少见。对于他们,债务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一把沉重的枷锁,将他们困在原地。


500

很多人已经忘记自己的2019年春节是怎么过的,但成叙记得。

春节假期七天,每天早上七点,天刚蒙亮,他就骑上电动车开始跑闪送、送外卖。北京冬天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比风更狠的,是生活本身。

只有在给电动车充电或者扒拉两口饭时,他才能稍微停下来。每天,他跑到晚上九十点,有时甚至凌晨一两点才收工。

那七天,他只挣了1400元,这是他当时仅存的安全感。“我是真的没办法了,真的快过不下去了。”成叙回忆道。

那一年,他22岁,大专毕业不久,拿着4000元的工资,却背着 11 万元信用卡债。这笔债不是他欠的,而是他母亲陈静制造的。

成叙还在上小学时,陈静便因与前夫不合、婆媳矛盾选择了离婚。法律上成叙由她抚养,但实际上,他是在姥姥姥爷家长大的,陈静多年来只偶尔出现。

在成叙心里,陈静像一个模糊的影子,有血缘,有“母亲”这个角色,却没有真实的生活痕迹。

他只知道,陈静经营着一家不小的美容美发店,赚过钱,辉煌过。但后来店里经营出了问题,那些她曾引以为豪的“光鲜”开始迅速黯淡。

真正与陈静生活在一起,是在成叙大专毕业后。但这并不意味着母子关系重启。相反,陈静的突然闯入,彻底搅乱了他原本平静流淌的生活。

500

电影《阳光普照》剧照

同住没多久,陈静就让成叙办信用卡,她说:“我帮你还,对你以后有好处。”成叙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但凭着血缘里天然的信任感,他没多问便办了几张卡,总额度六万多。

卡办下来后,陈静全部拿走了。

直到收到信用卡账单,成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陈静每个月只还最低还款额。他试探着问道:“这个卡你还用不用?你还清之后把卡拿回来给我吧。你老还最低,我怕你忘了。”

卡后来虽然拿给了他,但陈静只还了一部分欠款。没多久,她又以给员工发工资、店面需要资金周转为由,把卡再次拿走。

接下来的半年里,陈静每次都是还了又刷,刷了又还,不断循环。卡债就像一个无底洞,越挖越深。后来陈静连最低还款都懒得还,本金加上利息,总额滚成了11 万。

成叙只能自己扛下所有债务。信用卡是以他名义办的,他跑不掉。

500

成叙收到的信用卡账单

为了保住信用,成叙除了上班,其他时间都在跑外卖和闪送。4000元工资几乎都用来还债。

三四个月后,他终于还清第一张信用卡,额度是11000元。几个好朋友得知后,特意请他去海底捞庆祝。那是他当时为数不多的“好事”。

但这份喜悦没有维持太久。

成叙发现,他一边拼命填坑,陈静一边继续挖坑,不停刷卡、套现,像困在莫比乌斯环里,无尽循环。他很懊悔,自己不该把信用卡放在家里,应该藏在单位。

陈静旺盛的物欲,也让成叙喘不过气。

他记得很清楚,2018年,他咬牙为陈静买了三星最新款手机,7000块,只能分期付款。类似的事情后来反复发生。只要他拒绝,陈静就会哭喊、发脾气,甚至扇自己巴掌逼他妥协。

在成叙看来,她在用这些奢侈品来伪装自己的失败。而他越是妥协,她越是得寸进尺。他不断满足她,更多是为了逃避争吵和崩溃。

那段日子里,“家”成了成叙最害怕回去的地方。

回家意味着面对陈静的情绪、压迫和控制。有时同事都下班了,他一个人戴着耳机坐在办公室,眼泪无声地掉下来,他就这样哭上一宿。

更多时候他躲在网吧。他一口气吃下两三份外卖,用食物填满自己,哪怕吃到胃发胀,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胸口很空。吃,成了他逃避现实的方式。

但生活没有停止掏空他。

500

电影《阳光普照》剧照

七年来,债务像雪一样越积越厚。他替陈静还了30万元。很多时候,他想过放弃一切,甚至放弃自己。但每次到了悬崖边,他都硬生生咽回那口气,不让自己彻底沉沦。

重压之下,他经常彻夜失眠,有时就算闭上眼睛,眼眶也会隐隐作痛。

他也肉眼可见地变胖,体重飙到310斤。这种重量不只是脂肪,是债务、愤怒、无力感和绝望,在一层一层往上堆叠。

最终,这些重量压垮了成叙的脊柱。

他被确诊腰椎盘突出,医生让他至少休息三个月。但对他来说,这太奢侈,不上班,哪来的钱还债?让他更寒心的是,陈静得知后,不仅没有心疼,反而催他赶紧上班。

那段时间,成叙每天都很煎熬,他只能佝偻着走路,腿又疼又麻,像被火灼烧、被蚂蚁啃噬。后来终于不疼,但落下病根,从此腰椎变形,干不了重活。

500

成叙就诊期间的一个诊断证明

成叙也曾向父亲求助,但他早已组建新的家庭,也被债务缠身,能力有限,只给了两三万块。好在朋友帮衬了不少,这是他当时为数不多感受到的温度。

回头看,人生中最锋利的那个漩涡,来自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和林诗一样,他曾以为血缘意味着信任,没想到却成了命运深处的裂缝。


500

王琪也时常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缘,这种随时可能坠落的恐惧源于她的父亲王力勇。

她的生活原本平顺向前,但2017年,命运在她身上发生转向。那一年,她大学毕业,入职新公司前,她打算回南通老家看望母亲。

就在回家当天,噩耗从老家传来,抗癌8年的母亲,最终未能战胜病魔,因病去世。悲痛还没来得及散去,另一个消息接踵而至,王力勇入狱了。

多年前,他为一位生意伙伴担保了4000万债务。后来对方无力偿还,这笔巨额债务全落到了他头上。

为了止损,他申请破产,却被另一位生意伙伴举报“他有能力偿还”,王力勇就这样身陷囹圄,前半生打拼下来的资产被一夜清算。

500

电影《一一》剧照

不同于林诗的绝望和成叙的无奈,王琪还有主动选择的余地,债务都在她的父亲名下。

王琪从小跟着母亲过节俭的生活,物欲不高,真正破产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家境比想象中的更好。但如今,全家唯一留下的资产是王琪名下的一处房产,这是母亲生前再三逼着父亲买的,她一直想着能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些什么。

王力勇出狱后,王琪告诉他,他可以卖了这套房,用来养老。但从高处坠落的人,总会想着再爬回去。王力勇迫切地想要翻身。

他的发迹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那个野蛮生长的时代,靠着江湖义气、不顾一切的胆魄和信息差就能做买卖,他因此迅速积累了一波财富。

但时代和市场早已经变了,草莽的经商逻辑不再适用,江湖义气不再值钱,“爱拼才会赢”的故事也越发遥远。

2021年,他没签合同就先交了100万保证金,承包下海南一个大型工地的水电项目。为了凑这笔,他把房子抵押,贷款了200万。

但因种种原因,工地项目迟迟未启动,当时的银行利率高达6个点,每个月光利息就要一万多。到2024年4月贷款到期时,他要还246万。

得知这件事时,王琪第一次真切感到自己身后就是悬崖。

500

电影《夜以继日》剧照

当时她的工资不到一万元,连利息都无力承担。尽管王力勇一再保证她不用承担,但王琪的焦虑始终无法被抚平,房子在她名下,只要父亲还不上,这笔债就会落到她头上。

之后一年多,王力勇不断往返海南,但没要回保证金。王琪知道,多年前的一场车祸导致他语言中枢受损,说话非常吃力,王琪只好亲自帮他处理。

经过一轮又一轮反复沟通,她终于把那100万追了回来。但大窟窿依旧填不上。

2023年初,王琪从杭州搬到南京,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她干脆自己创业,不过一年时间,她的工作室发展为一家小公司,手里终于有了一笔积蓄。

500

左图为王琪创业的初始办公室

右图为王琪公司现在的办公室

春节回家,王琪和王力勇一起盘算:父亲身上还有30万,加上已追回的100万保证金,她再凑116万,就能把贷款还上。

一切似乎就要迎刃而解,但王琪身后的悬崖,却再次出现。

2024年3月底,王琪凑齐了钱,她打电话让父亲把那30万打给她。王力勇却轻描淡写地表示,那30万借出去了,让她向银行延期一下。

王琪觉得心口一紧,为什么他能把这样的话说得如此轻松?

最终,她向公司借款,又向男友的父母借了一笔钱,才终于还清了这246万。债务结清的那一刻,王琪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身后终于没有那个悬崖了。”她说。

500

还清贷款后,王琪的银行卡余额仅785.25元

一两个月后,王力勇把那30万还给了她。但王琪这才得知,他在春节前就把钱借了出去,一直瞒着自己。

父亲一次次的隐瞒让王琪感到崩溃,但她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替父亲解决问题。在她和男友的订婚宴上,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爆发。

她当着父亲的面说道:“我真的过得很压抑。每次我刚有点开心,你就会让我看到身后的那个悬崖。我不要你的钱,我也会给你养老,但我希望你知道我的担忧。”

尽管如此,她内心并没有真正的怨恨。她理解父亲不是出于恶意,他只是被旧时代的思维困住了,他的世界和她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

她改变不了父亲,只能接受: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

王琪说,她感谢那个被生活一次又一次捶打,没有倒下的自己。至少,她把能解决的,都解决了。


500

王琪身后的悬崖终于消失,林诗却正在被身边的人一步步推入深渊。

那七十多万的债务,只是撕开了一个口子。父亲林伟倒下后,林诗同父异母的姐姐怕被拖累,没过多久便搬走了,她告诉林诗:“人要学会为自己做打算。”再后来,林诗的奶奶也撇下偏瘫的独子,逃走了。

林诗不理解,觉得她们太自私。她不想逃,也逃不了,只能逼着自己快速成长。

林伟康复期间,他的朋友、公司合伙人秦辉提出,让林诗顶上来,坐上林伟的位置,和他一起把公司做大。

在他眼里,林诗的债根本不算事,“我都背着两百多万,你这点算什么。”

一开始,林诗以为秦辉真的是来救他们一家。因为父亲出事时,是他发现父亲的神态不对劲,把其送到医院。

这份救命之恩,让林诗彻底放下戒备。她进入父亲和朋友合伙开的工程公司,在秦辉的指点下,打理公司的各种事务。

就这样,林诗在照顾父亲的同时,还承担起本属于父亲的责任。

500

父亲出院当天,林诗第一次看见了彩虹

她当时觉得一定会越来越幸运,一定会好起来

刚进公司时,林诗确实感受到了所谓的照顾。秦辉把她带在身边,教她公司经营的理念,告诉她怎么处理工程事务,如何周旋人情世故,似乎真的有意把她培养成老板。

但更多时候,是说教和控制。

只要对她不满,秦辉就会破口大骂,林诗忍不住要哭,他就变成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现在全家就靠你一个人,你爸的命掌握在你手里,你必须背负起这些债务,不要想着逃避,也不要问为什么自己要背负这些。”

“他是你爸,你不能做一个不忠不义不孝的人。”

每次听到这些话,林诗都会感到深深的自责,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帮不了父亲,也帮不到家里。林诗在公司也没有工资,秦辉给出的解释是:她是老板,老板是没有工资的。

500

林诗工作时拍的现场照片

林诗后来才发现端倪。她被要求帮父亲守住的“江山”,实际上是一堆负资产。这家公司一共三个老板,每个人身上都有债务,但他们似乎都不在意。

很快,秦辉把算盘打到了林诗头上。他一边骂林诗“没能力,接不到工程”,一边逼她去贷款垫资。在威逼利诱下,林诗再次以个人的名义,贷了28万元。

七十多万的债务本就让林诗喘不过气,公司处处指责和打压的氛围,更是像一座山压在她的肩头,很多次她都觉得自己快要顶不住,闪过轻生的念头。

500

林诗在工地工作

林诗也清楚地意识到,比起欠款,更让她痛苦的是这家公司,她必须离开。

但秦辉一直以“你出社会就会被人骗”为由进行阻拦,他还打印了一张分析利与弊的表格,让林诗在留下和离开之间做抉择。

但此时的林诗已经看穿他的套路,不再轻信他的任何一句话。

被这家公司困了一年后,林诗和公司财务发生争执、彻底闹翻,趁着这个契机,林诗终于成功逃离。

进入社会,林诗才发现外面根本没有雨。

在公司人人负债的氛围和秦辉的洗脑下,林诗当时并不觉得自己的债务算什么。然而,当她开始用自己的积蓄还债,才渐渐对债务有了实感。

虽然她每月只需还2000元左右的利息,但到期后,她就要全额归还,一共75万元,如同一颗定时炸弹。

林诗必须想办法凑齐这笔钱。

500

林诗的欠贷

认真研究各种出路后,林诗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摆摊上。

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父亲的一个朋友为她介绍了一个摊位,位于商业街最核心的地段,租金也不高,一个月一千多元。对方当即转了3500元,让林诗先拿下摊位。

就这样,彼时21岁的林诗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创业。

林诗没想到,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摊位每天人满为患。在接近40度的高温下,她在摊位前忙得浑身湿透,但她觉得很快乐,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干劲,和过去的绝望感截然不同。

那几个月,靠着周末摆摊,林诗赚了十万元,她觉得上天终于帮了自己一回。

但这股好势头没有维持太久。2025年初,摊位合同到期,主办方以“选品不合格”为由拒绝续约,还提出要涨租。但林诗发现,别的摊位租金并没有上涨。

500

林诗的摊位前挤满顾客

比起深不见底的绝望,这种刚看到一点苗头,就被人一把按回去的希望破灭,让林诗更痛苦。

她想要倾诉,却发现自己和同龄人已渐行渐远,朋友们最大的烦恼就是情感问题,而自己背负着生存问题。

她只好在社交平台分享。很多网友劝她赶紧逃离,去过自己的生活,别再理会这些债务——就像林诗的姐姐当初说的话。

面对网友激烈的言辞,林诗起初会为父亲辩护,但后来复盘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时,她才意识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我爸却替我算计了深渊。”


500

很早以前,王琪就把自己放在人生排序的第一顺位。

走出那场246万债务的风暴后,王琪意识到,钱是生活的底气。为了多攒一点钱,过上心安的生活,她现在每天都在努力工作。

偶尔也会遗憾,如果家里没有破产,自己现在应该正过着舒服的富二代生活。

但王琪知道,这都是为了让人生更好。抛开工作,她的生活状态很幸福。就在11月初,她结婚了,在婚礼上,笑得很甜蜜。

对于父亲的债务,王琪今后不会再插手。但如果有能力,她还是会尽所能地去保护父亲,让他不至于陷入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也曾在社交平台分享还债经历,吸引了很多同样替父母背债的网友求助。她最常给出的建议是,在有能力反哺家庭前,先保护好自己。

500

身穿婚纱的王琪

成叙就深刻领悟到了这一点。

他卖掉家里的房子还了一些债。努力还债的同时,他还坚持续读本科,准备司法考试,只为找到一个翻盘的机会。

他还从之前的住所搬了出来,除了日常使用的微信,他为陈静专门注册了另一个微信,好友列表只有她一人。面对陈静的消息轰炸,他开始学会不再理会。

远离这道裂缝后,成叙的人生也开始有了转变。

债务终于停止滚动,固定在20万。今年,他通过了司法考试的客观题,只要再通过主观题,就能顺利上岸。

他没有告诉陈静这个消息,他不想让她看到希望,让她继续透支自己的未来。

事实上,对于通过考试,成叙内心没有太大波澜,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翻盘,但至少多了一条路可走。

500

成叙还清的部分贷款

看清冷峻的现实后,林诗也开始自救。

还有半年,她就要一次性还清75万,为了凑到这笔钱,林诗决定卖掉房子。和父亲商量这件事时,她却遭到一顿劈头盖脸的辱骂。

望着父亲那张被愤怒和不甘扭曲的脸,她没有哭,只觉得眼前的父亲很陌生,最后还是咬牙把房子挂在了中介平台。

500

林诗带着父亲出门散心,当时他已经可以缓慢走路

和亲情一起变得模糊的,还有林诗对人际关系的信任。

几个月前,她和一个男孩尝试交往,对方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在一起之后,出于对男孩的信任,她坦诚地将自己的债务和家庭状况告诉了对方。男孩当即表示,这一切对她太不公平。

但几天后,男孩主动提出分手。理由是,林诗应该找一个更优秀、更有钱的男朋友,他为自己帮不上忙感到很无力,比起未来后悔,不如及时止损。

林诗没有责怪他。毕竟,趋利避害,人之本能。但她还是觉得难过,过去两年,她切实地感受到了太多人性的幽微,不再指望任何一个人能拯救自己。

她一直计划离开目前的城市,远离家里,但好像还是不行。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除特殊标注外,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点击「最人物」阅读原文

站务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