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铭明的“眼镜主体论”,一场精心策划的话术营销?
多年前,祝铭明就预言AR眼镜取代手机,现在呢?虽然宣称到了所谓“iPhone时刻”,但智能眼镜却连最基本的产品逻辑都尚未跑通。
作者|张先森
编辑|刘珊珊
试想一下,三年后的你,出门前最后检查的不是手机电量,而是眼镜的续航。世界在你眼前展开数字图层,导航箭头悬浮在十字路口,消息通知如弹幕般掠过视野边缘。你的手机?它或许正安静地躺在某个抽屉里吃灰,像小孩过时的玩具。
这是Rokid创始人祝铭明,最近在一场新品发布会上描绘的未来图景:“三五年后,手机还在,但眼镜是主体。”“手机围绕眼镜来做。”
或许是想到“终结智能手机时代,手机沦为眼镜配角”的愿景太过于宏大,整个发布会上,祝铭明中英文来回跳跃,“可能语言已经无法表达他的激动心情了。”一位在场媒体人士如此描述。
Rokid创始人祝铭明
多年来,祝铭明在多种场合表态智能眼镜会取代手机。早在2020年,他在接受采访时,就判断智能眼镜普及,取代、挤压手机的时间点是5年后——也就是现在的2025年。当然结果如何,无需多言。
愿景很丰满,但现实却骨感得硌人。当科技大佬们在发布会上畅谈“下一代入口”时,第一批购买智能眼镜的用户正在经历一场大型幻灭。有人发现AI翻译慢得像在玩你画我猜,有人抱怨戴半小时就感觉鼻梁要骨折,更多人困惑地发现,这副号称要取代手机的眼镜,更多时候只当蓝牙耳机使用。
行业数据揭露了更残酷的真相。根据经济观察报的调查数据,智能眼镜退货率高达40%—50%,堪比直播间内快时尚品牌的退货率。电商平台销量增长十倍的背后,是用户评价里“鸡肋”“智商税”的刷屏。
从“百镜大战”到“退货狂潮”,智能眼镜的热闹,更像是一场由资本催生的狂欢。
01
创始人望远镜,用户放大镜
必须承认,祝铭明是个优秀的战略家。
一方面,他深谙营销之道,选择影视飓风Tim成为Rokid的品牌代言人,借助顶流科技博主的专业形象,将自己包装成创作者的生产力工具。另一方面,他的视野足够宏大,不仅预言眼镜将成为交互主体,还给出了清晰的时间表:明年百万销量,后年冲击千万。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展现出创业公司特有的清醒与自信:“大公司还没有准备好入场,现在还是探索型的阶段。”
这话说得相当漂亮,既表达了对巨头的敬畏,又暗示了Rokid的先行者优势。他甚至巧妙地借用了马斯克的背书,营造出一种“趋势不可逆”的共识。
然而,当我们将视线从精妙的战略布局,移向Rokid Glasses的真实用户体验时,却是理想与现实的分外割裂。
某科技媒体多款AI眼镜横评中,尽管Rokid在佩戴舒适度上与星纪魅族并列第一,但测试者明确指出“因镜宽限制而差了星纪魅族一票”。这个细节暴露出产品在适配性上的局限,即便是排名靠前,也不见得是成熟且完美的。
重量是智能眼镜的集体痛点。堆料必然导致眼镜增重,但人体头部对重量极其敏感。雷鸟此前发布76克的新品,投资人看了直摇头。即便以轻量化著称的Rokid,也有用户反映镜腿下滑、鼻梁受压的问题。可见任何超出日常佩戴承重极限的设计,都无法真正融入日常生活。
续航更是成了行业的集体硬伤。有Rokid用户在社交平台反馈,“开语音唤醒的情况下用两小时”,这与官方宣传的全天候使用相去甚远。
作为印证,从对比评测看,当小米AI眼镜等至少还能支撑数小时使用时,Rokid的续航表现难以让人满意。想象一下,你正依赖眼镜导航寻找一家咖啡馆,走到半路它却悄无声息地黑了屏,简直让人绝望。
影像能力的落差同样明显。尽管横评认为Rokid的照片“看起来非常自然”,但用户实测发现画面宽容度低,天空部分容易出现纯白过曝。在视频拍摄方面,“运动画面会有些许拖影”。这些细节瑕疵,让Rokid标榜的影像能力第一阵营显得名不副实。
最让用户困惑的,是产品逻辑的自相矛盾。Rokid Glasses搭载了光波导显示技术,这本是其区别于纯AI眼镜的核心优势。但在实际使用中,这个优势反而成了负担,有用户反映“经常莫名其妙断连”,光波导漏光厉害,慧眼答非所问,AI语音时好时坏。看上去领先业界的技术,却因为稳定性差或夸大宣传,恰恰成了影响用户体验的关键短板。
这就形成了一个魔幻的对比:创始人在台上谈论智能眼镜如何取代手机,部分用户却在台下纠结鼻梁的承重和口袋里的充电宝。
祝铭明的望远镜里是星辰大海,用户的放大镜下却是千疮百孔。这种体验上的断层,正在消磨着消费者对整个行业的信任。
02
行业百镜,华强北照妖镜
表面上,智能眼镜行业正处在最好的时代。小米、百度、阿里、魅族、联想……众多主流科技公司都在2025年推出了自己的AI眼镜。IDC报告显示,中国智能眼镜市场同比增长116.1%,284.6万台的预期出货量让整个行业沉浸在乐观情绪中。而从全球来看,要到2029年增长才会放缓。
不过,掀开华丽面纱,外界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
据《经济观察报》报道,一家自称“AR四小龙”的公司年初高调宣布订单突破十万台,但其核心供应商透露的实际订单量却不到一万。
这种数字游戏,在业内已是公开的秘密:用没有法律效力的框架合同虚报销量、把预订单直接算作已售出,甚至仓库间的货物调拨,都能被计入出货数据。
预期与交付的落差在Rokid身上同样有所体现。祝铭明曾在采访中坦言,行业对市场需求的预判严重不足,“最初规划10万—15万台产能,结果远远不够,很多订单被迫推迟到明年。”
从现货到期货的转变,以及“双十一”5000万销售额背后,产品从预售2499元涨至正式发售3299元的定价策略,且磁吸镜框还需额外付费99元,都在业界引发疑问:这究竟是真实的市场需求,还是商业的不道德,精心设计的营销戏法?
就在品牌方为参数和功能争得面红耳赤时,华强北亮出了一面冷酷无情的“照妖镜”。
2025年香港环球资源展上,超过30家制造商展示了可以直接下单的AI眼镜。这些展商大多拥有一个共同的背景:他们来自深圳及周边地区。这些白牌产品将硬件成本精准控制在170-200元区间,终端售价甚至下探至35元起。
虽然这些产品在体验上不如品牌产品,但它们揭开了一个残酷真相:所谓的技术壁垒,在基础功能层面并不存在。当品牌方还在为骁龙AR1芯片和光波导方案沾沾自喜时,山寨厂商已经用百分之一的价格实现了相似的基础功能。
更致命的是,整个行业都被困在“不可能三角”的魔咒里——性能、续航、重量,三者永远无法兼得。
周鸿祎在看完Ray-Ban Meta发布会后,一语道破所有厂商面临的困境:追求轻便,就必须压缩电池,续航随之大打折扣;想要长续航,只能加大电池,重量又成为负担;渴望强劲算力,就得搭载高性能芯片,而这类芯片往往是耗电大户。
这个分析完美解释了,为什么Rokid在影像处理和AI功能上始终难以突破。因为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周鸿祎嘴上唱衰行业,行动上却老实得很。他的数字人在视频中直言“整个AI可穿戴行业都面临这个大问题”,却在同一视频里宣传360自家的AI大模型。大佬当然知道症结所在,但谁也不愿错过可能的风口。
对Rokid而言,这个不可能三角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产品定位的尴尬。既要维持技术领先的形象,又要在实际体验上做出妥协;既要讲述生态故事,又无法突破物理限制。上面是祝铭明画出的诱人大饼,下面是华强北的低价冲击,中间是技术瓶颈构筑的天花板。
三面夹击之下,“百镜大战”更像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消耗战。
03
生态滤镜美,手机明镜悬
在所有的质疑声中,Rokid确实手握一张王牌——生态开放性。
祝铭明对此颇为自得:“坦白说在OS生态上,国内几乎很难和我们竞争了。”
这话不无道理,当大厂们各自为战、画地为牢时,Rokid确实展现出难得的包容姿态:通义千问、DeepSeek、豆包、智谱,主流大模型都能接入;支付宝、京东,核心应用也都支持。
然而,生态的繁荣从来不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它需要真实的用户规模、活跃的开发者社区和可持续的商业模式。遗憾的是,这些要素在当前都显得如此稀缺。
让我们看看现实:Rokid平台号称聚集近3万名开发者、近5000家企业,这个数字听起来很美好。但打开他们的应用商店,眼前的画面有些尴尬,除了几个演示性质的工具,真正能让人每天使用的杀手级应用,几乎不存在。
更根本的问题在于,智能眼镜试图挑战的是一个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对手——手机。十年前,就有人预言AR眼镜取代手机了,但现在呢?行业内部热切期盼着“iPhone时刻”,但智能眼镜却连最基本的产品逻辑都尚未跑通。
真正的iPhone时刻,是乔布斯在2007年向世界展示一款重新定义手机的产品,它并非在既有品类里修修补补,而是开创了一个全新、自然可以真正普及的交互范式。
今天的智能眼镜呢?它们更像是把手机的功能拆解后分散到眼镜的各个部件:摄像头取代手机镜头,扬声器模拟耳机,语音助手接管触控操作。
他们可能忘记了,iPhone的成功不在于叠加功能,而在于重构体验。
经过十五年发展,手机早已不是简单的通讯工具,而是数字时代的基础设施。从清晨的闹钟到深夜的支付,从社交娱乐到工作学习,手机建立起一个庞大到无法绕过的生态体系。这种生态黏性不是通过技术参数可以衡量的,就像你不会因为一副眼镜能拍照,就放弃手机里的整个社交关系网。
有用户算过一笔账:1999元的小米AI眼镜,主要功能是拍照、听歌和语音助手。但如果用500元买蓝牙耳机,1499元买部红米手机,每项体验都完胜。这笔账算下来,智能眼镜的性价比显得格外苍白。
最讽刺的是,智能眼镜引以为傲的“解放双手”,反而成了最大的伪命题。在公共场合对着空气发号施令的尴尬,语音识别错误时的反复纠正,都让所谓的自然交互变得极不自然。
或许,智能眼镜最好的定位不是取代手机,而是成为手机的延伸:一个在特定场景下更便捷的交互界面,一个专注特定功能的效率工具。
04
当潮水退去时
智能眼镜行业正站在十字路口。一边是祝铭明们描绘的宏大愿景,一边是用户用退货投票的残酷现实;一边是资本对下一个入口级设备的渴望,一边是华强北35元产品的降维打击。
说白了,这个行业需要的不是更多的功能堆砌,也不是更夸张的营销话术,而是诚实地回答几个问题:智能眼镜到底在什么场景下,能提供手机无法替代的价值?用户为什么要在体验降级的情况下,为一个“愿景”买单?
这方面,相比祝铭明的宏大愿景,XREAL创始人兼CEO徐驰倒是相当务实:“我们想象的AI眼镜,在今天更像一个5岁小孩的智商,你问问它这是什么东西,给我讲个笑话、表演个节目,逗逗它可以,但是尚没有产生让你每天持续佩戴的足够黏性。”
不过,祝铭明有句话说得对:“不怕大厂,怕华强北99元眼镜。”这话背后藏着行业的深层焦虑,当技术无法形成代差,当创新停留在表面,任何产品都可能被华强北快速复制并廉价化。
乐观来看,智能眼镜不会死,但现在的虚火肯定会降下来。这场狂欢,终将由用户来终结。当潮水退去,那些靠营销话术和虚假数据支撑的企业注定无法走远。未来的路还很长,但留给数字游戏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百镜大战”是一场马拉松,谁能跑到最后,现在无法预判。即便将来AR/VR的概念死了,即便多数玩家成了炮灰,甚至人们一提起智能眼镜,像是时代的眼泪,但至少这一路上催生的技术、产业链和生态,会得到实实在在的进步和繁荣。甚至说不定会由此催生出新的概念。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