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的大棋-荆南绞肉机|闲话资治通鉴里的残唐五代
一.引言

潜在场景
想来诸君多半见识过类似的场景:
职场
工作时间干私活,既违反员工条例,也不符合劳动法,但自己认识的同事都这么干,凭什么自己就不能搭公司的这趟顺风车呢!只是……如果管理层整改追责,又该如何应对呢?
创业
创业初期,为了抢占市场,不惜游走于灰色地带——反正同行都这么干,天塌下来,也是高个子顶着!但……市场先生的铁拳也许会迟到,却多半不会缺席。
投资
既然大家伙儿都说那只股票还能继续高歌猛进,而且确实有太多的人在这上面发了财,那自然就应该重注加仓!嗯……英国南海泡沫事件了解下?


在组建东南互保联盟这件事儿上,如果说霍彦威和毛璋不但没有行动,甚至连动机都没有的话;那,余下的孟知祥、董璋和房知温呢?作为反迹已显的老几位,他们又是怎么想的,以及更重要的,怎么做的呢?
让王都绝望的,是这几个人属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类型——从主观意愿上,他们强烈想帮王都一把,这倒不是说他们多有合作意识,只是跟王都一样,想着法不责众,让别人吸引火力,自己能够有机会为所发展;但,李嗣源显然不可能成人之美。那……他又会如何做呢?既然这几个人都不服从朝廷王命,不如把他们放到一起,再找个由头,让他们彼此撕咬——所谓“以夷制夷”是也。至于这么干是否会有副作用?李嗣源又不是刚出道的菜鸟,自然清楚不但有,还挺重!只可惜,后唐朝野的毛病太多,想直接干掉这几个人,彻底消除病灶,对于现阶段的李嗣源来说,未免有些奢求。那就只好两权其害取其轻——先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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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历史故事

天成三年(公元928年)9月。
房知温

己亥(廿七日),之前在芦台之变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的房知温,拿到了新的副本任务——兼任荆南行营招讨使,对讨伐高季兴项目负全责。考虑到一直以来,帝国在荆南方向的用兵,都没有取得预期的成绩,因此在压给房知温重担的同时,李嗣源也贴心地为其提供了必要的资源——派遣使者征发各大军镇士卒,合力进攻襄阳。
至此,东南互保联盟名单上的其他三个人,都在李嗣源的指挥棒下,集中到了荆南这个五代十国最憋屈又最狂妄、最孱弱又最【长寿】(A)的弹丸之地上。
李嗣源将帝国的隐患集中到荆南一地,到底对于后唐而言是好是坏呢?
风险一——抱团取暖,一致对外
这自然是有可能的——但,以房、董、孟这三人的自私自利的性格、对至高权力的觊觎之心,显然窝里斗的概率远大于抱团取暖!毕竟,他们彼此之间,实力虽有差距,但远没到代差的地步;而相对应的,则是以眼下情形看,这三个人绑在一起,也不是朝廷的对手。
风险二——以毒攻毒,养出蛊王
解锁一个更比三个强的成就?这自然也是极有可能的——但至少,把有问题的人集中在一起,即便将来玩儿砸了,大不了清仓割肉就好,总好过帝国内部四次火起来得好些!
当然,冒险从来也不是李嗣源的本能——尽管风险看起来并不大,他还是在这三个人的身边部署了自己的安全垫:
之前,从各大军镇抽调士卒,派往前线,当然可以作为征伐荆南的资本;但调转枪口,去镇压房知温、董璋和孟知祥,显然也完全不会产生任何额外的负担!
在【刘训】(B)之后、房知温之前,李嗣源可是把西方邺派到这里来。作为荆南战场上最有存在感的后唐将领,西方邺从来不是花瓶摆设——人家能拿出实打实的业绩——无论谁有异心,首先就要衡量一下,自己能否承受住西方邺的制裁铁拳。

更不用说,一边的马楚也是同样接到了李嗣源的调令——房、董、孟要是真露出可乘之机,于公于私,老辣的马殷都不可能错过任何捡便宜的机会。相对应,有了这层牵制,房、董、孟都不会、更不敢轻举妄动。
至此,在荆南这块儿弹丸之地上,李嗣源摆好了自己的棋局,无论谁死谁伤——西方邺除外——都是李嗣源乐见其成的!反正消耗掉的,终究是自己消化不了的肉,那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一言以蔽之,哪怕愿意帮忙,彼此相互牵制的房知温、董璋与孟知祥都没办法给予王都任何真正意义的帮助。
就别指望乌合之众能够众志成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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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正确但没办法落地——所谓空中楼阁,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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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源算盘虽然打得精,但如果安全垫自己拉胯掉链子,孟知祥之流野心家们可绝不会心慈手软地放过单车变摩托的机会。所以,只有展现出绝对的实力,才能真正打压住这些人不切实际的妄想。

显然,又到了西方邺表演的时刻了!而西方邺也不负众望——他早早布局,安排部下忠州刺史王雅对隶属于荆南的归州发动强攻,面对所谓坚城,王雅一鼓而下!好好给温、董、孟派发了下马威!
很多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涌起一个略显荒谬的念头:把西方邺放在这里,却不督促他消灭荆南,似乎根本就是李嗣源的阴谋——用来营造一个平台,给帝国不安定分子放血。不然的话,就很难解释眼下这个奇怪无比的现象,明明西方邺稍稍发力,就能打出碾压级别的业绩;可他在此经年,却强行跟孱弱的高季兴打出一个五五开,始终在这里反反复复,纠缠不已,就是搞不掂临门一脚——偏偏,每当需要的时候,他又总是能用战绩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阴谋论看起来离谱,实际上一点儿也不正常。不过,如果诸君要是还能记得后唐当年在镇州方面经历了什么,就不难与铁王座上的李嗣源感同身受——史建瑭、闫宝、李嗣昭、李存进这些帝国名将可都在镇州栽了大跟头,甚至连性命都送在了那里——对一个深刻了解镇州之痛的话事人而言,PDST有多严重,他乐意冒险搞阴谋的动机就有多强烈。
这么看的话,将荆南打造成帝国野心家的血肉磨盘,似乎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与接受的事情了。
蜀地二巨头 - 孟知祥、董璋

西方邺的存在的确能够控制住房知温的野心——毕竟,房知温没有什么根基嘛!那,蜀地的二巨头孟知祥与董璋呢?他们有实力……以及与实力相匹配的野心。虽然暂时还没资格与朝廷一较短长,但是趁乱打劫的事儿,他们还是有能力干得得心应手的。拥有上帝视角的诸君当然清楚,最终孟知祥就是在后唐的眼皮子下建立了后蜀……嗯,之前提及的风险二,最终变成了现实。
不过,在天成三年的时候,军镇与朝廷之间的实力差距依旧巨大。因此,无论孟知祥还是董璋,他们的首要目标并非是跟李嗣源开片儿;而是解决掉同在蜀地的彼此,朝廷的威胁再大,终究远在天边;而邻居?那可是赤裸裸的仇恨——孟与董可是处在同一个生态位,零和博弈的局面下,最终只有你死我活这唯一的结局!
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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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在天成三年这个节点上,朝廷算是占据主动的一方——这也是李嗣源敢于冒险的资本。但,如前所述,蜀地的割据势力是不会放过任何薅朝廷羊毛的机会。
事实上,由于实力较房知温更强,孟知祥与董璋理所应当地被李嗣源更早地匹配到荆南这个副本任务中。对于这种安排属地两巨头当然是不满意的,但一来朝廷实力强大,董、孟两人是没有资格当面拒绝的;二来荆南毕竟弱小,董、孟对这块肥肉自然也有些不便宣之于口的觊觎之心。以孟知祥为例,他不得不响应朝廷的通盘规划,派左肃边指挥使毛重威做项目经理,带了三千士卒赶赴荆南战线。
只是随着战事的推进,孟知祥敏锐的发现,此番出兵压根就是李嗣源的阴谋,朝廷的目的就是要消耗自己的实力。因此,西方邺甫一平定夔、忠、万三州,孟知祥立即申请回收毛重威部。至于理由?那必须得冠冕堂皇——思来想去,孟知祥在报告中选择了“为朝廷节约馈运”。这事儿就发生在房知温被派往荆南之前的三个月。
这样的请求,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李嗣源的驳回——人都撤了,我还怎么消耗你们军镇的实力。对此,有着称宗作祖念头的孟知祥心一横,干脆派人暗中联系毛重威,要他找机会率军回蜀。如果说孟知祥作为节度使,还不得不在面子上顾及朝廷的脸面,不敢公然翻脸;那毛重威一个区区的肃边指挥使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的应对简单粗暴,“帅其众鼓噪逃归”。
被骑脸输出的李嗣源只能强行挽尊,要求孟知祥对这种严重违反军纪的行为予以严惩。孟知祥一面表示“对对对,老板说的太对了!这种有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必须严惩”;一面又向李嗣源哭穷,“这些人都是大好男儿,即便有错,也应该让他们在对外战争中马革裹尸;死于邢狱,未免是对宝贵资源的巨大浪费。”李嗣源当然清楚,这不过是孟知祥的巧舌如簧;但思前想后、权衡利害,最终还是认可了他的求情。

看到这里相信诸君心中一定涌起一个疑问,凭什么呢?是啊,这可是三千士卒公然违反军纪,李嗣源怎么就会选择原谅呢?以及相对应的,孟知祥能保下毛重威,依靠的又是什么呢?
天时
定州的爆雷极大牵制了后唐朝廷的精力——毕竟那里才是李嗣源的核心利益,绝对不容有失。既然资源有限,那搞掂蜀地的优先级就只能向后靠了;于是,孟知祥和董璋便侥幸地躲过朝廷的集火。

从这个角度看,王都试图搭建的东南互保联盟本身就有巨大的隐患——因为定州才是高个子,真要是天塌下来的话,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唯善悟败因,方窥功成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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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利
蜀地天高皇帝远,没几个人会认为自己能有当初李存勖七十天速平前蜀的运气。更何况,无论孟知祥还是董璋,都不像王宗衍那么奇葩——只要是正常人,肯于苦心经营,蜀道难加上天府之国的富庶,足够让任何来犯之敌付出惨重代价,乃至葬送于此。
人和
与天生好战的李存勖不同,李嗣源万事求稳。在没有绝对的把握的情况下,他总会下意识的选择保守策略。作为老同事,孟知祥对李嗣源的性情算是了如指掌的。
凡此种种,促成了孟知祥抗命、李嗣源纵容的奇怪局面。
最后,简单聊一下毛重威以及他手下那三千士卒。这些人公然违反军纪,看似狂悖到自寻死路;但实际上,这其实是残唐五代的日常操作。所谓藩镇之乱,便是如此。
为什么坊间会盛传“长安天子、魏博牙兵”这样的论调?那是因为军镇的士卒是真的已经把自己的社会地位混到了这种高度啊!看似离谱,但说白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的地方——简言之,残唐五代,军人职业化、世袭化导致了藩镇之乱的局面。
为确保拥有一支忠诚的牙军——爪牙的牙,可见其重要性与亲密度——节度使不惜/不得不大撒币,用丰厚赏赐笼络收买人心;反过来,牙军深知节度使必须倚仗自己才能割据一方,于是便肆意妄为。渐渐地,士卒便演变为骄兵悍将,“其凶戾者,强买豪夺,逾犯法令,长吏不能禁。”
这种状况从单一军镇扩散到天下,就成了“父子相袭,亲党胶固,姻党盘户”,形成了盘根错节、以丰厚军饷赏赐为主要诉求的地方职业军人利益集团。没有职业军人集团的支持,权高如节度使,也不过是水月镜花;没有节度使的背书,身怀利刃的职业军人集团,就失去了立身的合法性。
彼时的毛重威,就处于这种场景之下。如果他不能满足士卒回乡的诉求,就只有被干掉这一条路——不相信?死于邺都之乱的杨仁晸了解下!至于士卒为什么一定要回乡?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比替外人打生打死有盼头?
站在李嗣源的角度,就算是士卒公然打脸,也是有其积极的一面——正是得益于这种相互制衡下的此亦不敢先、彼亦不敢先,最终将王都寄予望的东南互保联盟搅黄了。但消极的一面也不是没有——孟知祥授意,毛重威实施,川兵公然违抗军令,而朝廷无力惩戒。这种窘境无疑昭示了朝廷看似强大,实则孱弱的本质。今天你能放过违反军纪的毛重威,那明天呢,军镇自治是不是也能开绿灯?中晚唐的藩镇之乱——至少在帝国边境——死灰复燃!而在更远的将来,孟知祥果然脱离朝廷,自立门户,建立了后蜀。
凡事一过边界,质性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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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实在说不清楚,李嗣源的阴谋到底是利是弊?
短期看
彼时彼刻,定州的麻烦显然更加急迫,所以即便清楚此举后患不浅,李嗣源也只能无奈的在两杯毒药中做出选择。
两权其害取其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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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看
哪怕与同样以宽仁闻名的北宋相比,后唐明宗对三千之众公然违抗军纪的做法,也还是太过放纵了!显然,也就更加后患无穷。李嗣源身后,能力稍差的君王便无力保住自己的铁王座,以致天下再次陷入混乱的深渊;而北宋,尽管同样没能一统天下,但在其国境之内,终究还是做到了令行禁止,也就确保了国祚长久。
敲黑板,划重点
法不责众可当不了靠山!
往者已逝,来者可期。前人的智慧,可供正创造历史的诸君参考。车库中的平行宇宙
干大事,却将希望寄托在法不责众之上……只能说:哪怕打赢了定州之役,王都的失败依旧是注定的!

荆南的国祚其实不是最长的,但考虑到比它更长的有且仅有71年的吴越,54年的南汉和44年的马楚,适当夸大,将之称为“最长寿”,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毕竟,
吴越的长寿,在五代十国这个乱世算得上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拿出来跟其他割据势力比国祚,实在有点欺负人;
南汉偏居岭南一隅,远离中原的喧嚣,虽然内部已经堕落腐败到了极点,但躲开了北方强大势力的压迫,还是能勉强的把持住次席的地位;
马楚终究还与中原接壤,而内部又出现了众驹争槽的烂事儿,居然能活到第3名,这确实有些出人意料。只是,其体量又远超荆南。
因此,将长寿奇迹颁给荆南,倒也能自圆其说。
B.【刘训】
刘训和房知温对李嗣源而言,分别代表了自己人和外人。所以,尽管他们都担任过同样的职务,而且对组织标记为重点的关键项目都管理得不怎么好,但受到的对待却不尽相同——刘训依旧重用;而房知温则被千防万防——亲疏有别嘛!
凡事一过边界,质性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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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资治通鉴】
欧阳修【新五代史】
薛居正【旧五代史】
胡三省【通鉴音注】
藩镇与牙兵:唐朝到五代的双重祸乱(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04902)
集体行动的阈值模型 - 叛军意外攻陷邺都(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405212624905929235/)
恪守常识,王晏球困死定州|闲话资治通鉴里的残唐五代(https://mp.weixin.qq.com/s/KHQC97MnBp0Tji8uk7ClWg)
育儿之要在于传道 - 李存审的遗产|闲话残唐五代(https://mp.weixin.qq.com/s/aJtFJH1huIO55k7Rog2lM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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