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宣布,今年第一部神剧诞生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众号「Sir电影」(ID:dushetv)原创。
如果你打开电视,里面的人喊出你的名字,送上祝福。
你可能会想,这是对象准备的浪漫惊喜——
“嗨,亲爱的,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我们只想让你快乐。”


眼熟?
人越来越多——
社区炸鸡店的黑人老板,法院的停车场保安,当地著名混混也留了胡子,曾经的光头化学老师……


“现在,请加入我们!”
上周,Sir盘点了21世纪25年以来最好的十部美剧,评论区里两种声音最激烈:
1.《绝命毒师》当之无愧!
2.凭什么没《风骚律师》?
而今……
靠。
怎么又多出一个备选答案?
同乐者
Plur1bus

烂番茄100%,IMDb8.7,MC站86分,豆瓣8.6。
Sir老实说分打低了。
大家下手有点严格......
但没错。
越是大师作品,越不该被轻易肯定。
《同乐者》出自《绝命毒师》《风骚律师》原班人马。
金·韦克斯勒的扮演者蕾亚·塞洪领衔主演,灵魂人物文斯·吉利根亲自操刀,制片、编剧、导演前两集。
影坛大师“下凡”拍剧的多,靠拍剧封神的,全世界就他一个。
目前唯一缺点:更新太慢。
今天绝不过度剧透剧情。
直接看戏,让你看懂这剧到底牛逼在哪儿。
01
“我们”
从这场戏聊:
前台的甜甜圈。
深夜打卡的女研究员顶着“不想上班”的脸,干着最卷的活儿。
跟前台小哥寒暄两句。
小哥指了指桌上那盒甜甜圈:“我女儿学校乐团筹款,她亲手做的。”

△ 小细节,此时这场戏的四个主要角色已经全部登场了
普通社畜,普通父亲,普通人苦乐参半的日常,是人情味,是真实,也真实得让人犯困。
但镜头一晃,“不经意”扫过门口地垫:
美国陆军医学传染病研究所。
国字号科研单位,也这么上班吗?

没有严阵以待,没有警报声响,甚至听不见一声尖叫,类型片里常见的“五角大楼紧急会议”的那种紧张节奏你通通见不到,《同乐者》相信的“审判日”,就是这个味儿:
有人打了个哈欠,末日就来了。
试验品逃跑,女研究员被咬,感染病毒,男同事尝试救援,但被对方……
美式丧尸你见过,中式僵尸你更熟。
但这病毒的传播方式……
怎么是法式的?

没有暴力。
只有微笑,招手,接近,触摸。
接着——
嘬~

理性告诉你:这是最直接、便捷的唾液1对1传播。
感性告诉你:真他妈癫啊。
看上去,扯。
想起来,真。
接着,感染人数激增,为了提高效率,“传播病毒”很快被“生产病毒”所取代。
研究所里出现了一条诡异的流水线,像芭蕾舞般优雅,像钟表机芯般精密。
慵懒的人情味消失了,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整齐划一。

此时,世界观已经悄悄改变,人们只剩下精密但又诡异的效率,但集体失去了人性。
还没完。
仍有最后一击:
记得前台小哥女儿亲手做的甜甜圈吗?
呃。
绝佳传播工具呢。

小心翼翼搭建的日常,被彻底砸碎。
而这一切,用的是你最舒服的对称结构:四号感染者的老清洁工,其实第一秒就出现在监控里。
看似无用的细节,全是伏笔。

这正是文斯·吉利根的招牌绝活——
用同一个观察对象,“日常”和“异常”间的正反打。
可能是下一秒。
比如《律师》的一根胶皮管。
前一秒,它是爷孙间合作手工,是天伦之乐。
后一秒,它是袭击毒贩的工具,是磨刀霍霍。

这种正反打,也可能恍如隔世。
比如《毒师》中贯穿五季、从50数到52的生日早餐。
素培根终于变成真肉。
但人生回不去了。

用细节填充真实,再用真实带你去向荒诞,这个创作逻辑,本身就很适合科幻。
准确地说:严肃科幻文学。
——不是逃向幻想,而是用隐喻更深地走入现实。
故事起因是,天文学家在宇宙中捕获了一段极有规律的四进制信号,来自外星文明。
单链四进制?
……有没有可能是RNA?
于是人类将信号代码还原成病毒进行研究,祸根就此埋下。

好贱、好离谱,但又好现实。
像在自家镜子里看见外星人。
对于寄件方外星文明而言,随意广播信号,但“能否破译信号”本身就是一种对收件方的筛选。
忍住不研究?
那不给脸不要脸?
这才是《同乐者》真正的末日观:
灾难从来不是疯子按下的红按钮,而是我们合情合理的人性。
末日啊,它只是暂时没来而已……
02
“完美的真空”
最牛逼的设定来了:
全人类突然变成了“一个人”。
注意,不是傀儡,不是洗脑,而是真正的集体意识,思维互联、记忆共享、知识共存。
原本各有各的CPU的人类,如今共用同一个集体服务器。
潘多拉没“他们”效果好,神圣的佐拉没“他们”功能多,人类补全计划远没有“他们”积极阳光正面,三体人看到都夸:还是你们地球网速快。

问题来了:
这是病毒,还是祝福?
是末日,还是进化?
你只知道一件事:这里面没有“你”。
主角卡罗尔是全球12个天然免疫者之一,人类进度条最后的0.000000171%。
谁是我们?
为什么大家变成了我们?

所以《同乐者》在前两集,最着重描写的,是一种无声震撼。
打个比方,《绝命毒师》里最震撼的开场偏偏最安静。
第三季第一集。
两个一言不发、衣着光鲜的光头双胞胎,在墨西哥偏僻村落中进行着一个缓慢而诡异的仪式,敬拜“死亡圣神”。
在极致反差和未知恐惧的共同加成下,最后一个镜头,终于给了你明确信号——
他们要找“海森堡”复仇。

《同乐者》也是沉默的,第二集有个类似且同样精彩的开场:它一步步将完美,变成一件最可怕的事。
首先,是安静。
嬉皮士装扮的陌生女人(本剧女二)从荒漠中走来,开始与路人一起收敛尸体。
有人送来了摩托并接替她继续工作。
全程没人说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

接着,是秩序。
同一个长镜头——
1、两名飞机“工作人员”清空了大型运输机,收起设备,下飞机。
2、女人骑车到来,登机。
3、下飞机的人,骑走了女人来时的摩托。
沉默中,合作丝滑到令人窒息。

最后,是精准。
动机未知,意义不明。
可一切都像上弦般蓄力。
你看到女人挂着难以解释的笑容,向着前方打扫事故现场的人群,油门踩死,加速前进。

飞机无视人群,人群好像也看不到飞机。
近在咫尺的时候你想捂住眼睛。
然而——
刚刚好。

霸道地将你扔进陌生,不写一句对白,不讲一点设定,只是描写外部行动和意象,让你提前看到灾难的阴影。
看完这段Sir狠狠按下暂停,后怕,大喘气。
人类仿佛变成了《三体》中的水滴——
高效、丝滑、所有的“分子”都紧密结合、没有一丝破绽。
也同样的令人恐惧。
更何况,属于“他们”的她,正冲你而来。


眼下。
“他们”正一边集结“全人类”之力,日以继夜地从科学上寻找原因与方案——
想尽办法同化你。
另一边,“他们”也正收集你自出生以来的所有经历、好恶、品味,并集结全人类的情感经验——
当你的舔狗。
为此“他们”分析作家卡罗尔小说中理想伴侣的模样,又针对她的性向选到了最合适的女孩作为卡罗尔的保姆、管家、“他们”的代言人。
投其所好,不可怕。
可怕的是把企图和方法,都老老实实交代给你。
都是阳谋你咋防?

别小看了“他们”。
不是傀儡,无关洗脑。
《同乐者》再进一部的设定——
汇集了所有人类知识、历史、记忆、经验的“他们”,几乎是柏拉图“洞穴之喻”中走出洞穴的“哲学王”:看清了世界的真相,手握无限的真理和善。
集体掌握所有资源。
但不暴力、不独裁,甚至不说谎。
现在可公开的情报:
1、急于讨好——甚至愿意给我炸弹?!
2、不能杀生,包括虫子
3、不搞特权,所有混蛋一律平等
4、☆☆☆想转化我!☆☆☆
5、诚实得离谱(无法说谎)

比如。
跟“极端白左”一样吃素不杀生,跟“极端白左”不一样的是,他们可以帮忙下厨。
- 我们会为这些生物的逝去哀悼
- 但你会帮我料理它们?
- 是的

他们始终带着一份令人怀疑的无限尊重,并身体力行。
第三集,卡罗尔说气话,要求“他们”带来一颗手榴弹。
真送来了。
你玩脱了,她救你的时候都带着微笑。
卡罗尔,让我们来吧

以至于在已经发生危险的情况下,他们仍会微笑面对你的一切需求。
要核武器?
他们:您考虑考虑……
你坚持要。
他们:行……


掌握所有资源,又能随你喜欢地提供给你;智识遥遥领先,又完美尊重你的脾气。
像一个绝对完美的追求者:
发了疯地想要你,但尊重你的所有“不行”。
完美到剩下的5位说英语的“未觉醒者”,都沦陷了,加入敌军。

所以还等什么呢?
左边,加入集体。
右边,保持独立。
选吧。
选哪边,人类从有火那天就开始吵,有电之后又打了整个20世纪,直到今天。
03
“最后的问题”
原本,这不是新鲜设定。
很多经典科幻作品,都尝试过“将所有灵魂容在一体”,但侧重各有不同。
有的偏向政治:
一部70多年前的老电影《天外魔花》。
一种神秘植物,降临美国小镇,将所有人转化成了具有共同意识的“植物人”。
倾向明确。
故事中外来物种就是渗透、入侵者。
它反映的就是上世纪50年代,美国受麦卡锡注意影响对赤色思潮的本能怀疑。
核心是恐惧。

有的偏向生命伦理:
亚瑟·克拉克的经典科幻作品《童年的终结》,新生代的孩子突然觉醒了“超验意识”,彼此心意相通,最终抛弃肉体,准备着宇宙的“超心智”融为一体。
进化不可抗拒,但充满了智慧与慈悲。
相信只有超越人类的智慧才能拯救人类。
核心是仰望。

△ 美剧版《童年的终结》
同一命题下,当然也少不了走精神情感路线的《新世纪福音战士》。
“人类补完计划”的目标,便是将所有人类化为融为一体的橙汁,从此所有人都不必孤独、失望、受伤。”
在这场针对现代人精神困境的终极解决方案的探讨中,《福音战士》始终保持着挣扎与拒绝:
再疼,再累。
人类也应该捍卫属于“我”的边界。

各有表达也各有倾向。
而《同乐者》呢?
骑墙派。
是让Sir捏一把汗的:都想要……
从政治上的意识形态,到精神上的存在哲学,射程纵跨形而上下,连主角末日后精神危机也想包揽在内,这让故事始终徘徊在详细和失焦的边界上,徘徊在失控边缘。

而优点也很明显:
公平。
文斯·吉列根在采访中明确提到,一点也不想让作品体现明确的倾向,要让观众时刻犹豫“到底哪个好?”。
《同乐者》塑造了“他们”不容置疑的美好——
智慧、真诚、理性、友善。
时刻挂着礼貌的笑容。

但没忘记为“完美”留下一道裂痕。
故事中,有一个特别的设定:
如果卡罗尔向“他们”发火,倾斜敌意,那所有人就会在同一时间进入死机状态。

什么原因?
暂未揭示。
Sir只能留下猜测:
“系统”正在压抑所有人,应对回应敌意的生存本性。
仿佛是原本一个个性别迥异、志向不同的“自我”,在那段时间中集体挣扎着——拒绝和谐,拒绝美满,拒绝志同道合,想变回“我”,想倾泻来自本能的愤怒与恐惧。
在采访中,文斯·吉列根给出了一点暗示:
“他们感受不到我们所经历的负面情绪。他们不会愤怒。他们记得自己曾经愤怒过,但他们现在并不愤怒。”
作为集体的“他们”崩溃,或许是因为此刻所有人都在异口同声:
一声愤怒,但无法被听清楚的“不”。
所以,你还加入吗?

问题,还是“选左选右”的永恒问题。
只不过《同乐者》用生动且详尽的细节,打造了一个令人信服的乌托邦:真正的天下为公、没有阶级、没有争端,一切按需分配......
不好吗?
但人性也消失。
可那个时候,人性重要吗?
……
看《同乐者》的时,你注定会时常走神,因为砸向你的是一个问号又一个问号,是“but,why”的循环。
正如真正严肃的问题本就没有正确答案。
但你总得选。
且你一直都在选。
每一次消费、每一次声援、每一次争吵、每一次选择独处或拥抱,都是在提前给这场终极实验投下自己那一票。
只有正视这一连串问号。
你才会摸到自己心里最硬的那块骨头:
什么该追求?
什么不能舍弃?
这一次,文斯·吉利根直接把票箱搬到了末日现场。
“选吧,”他笑着说,“不许弃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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