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桥:寻访荷兰的英国空降兵公墓
告别了哈滕施泰因博物馆和印尼女生,我步行前往奥斯特贝克的空降兵公墓。可惜错过了公交车,谷歌地图上说下一趟要等30分钟,我看步行也需要30分钟,干脆走过去。经过的小镇非常宁静,房屋雅致,显然是富裕的社区。
有意思的是,不少住宅上悬挂着紫红色的珀伽索斯飞马旗。珀伽索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带翼天马,载着英雄柏勒洛丰。二战中的英国空降兵就用珀伽索斯作为自己的标志。玩过《使命召唤2》的朋友肯定记得,玩家要扮演英国空降兵,参加1944年6月5日夜间的诺曼底大空降,夺取并防守一座战略桥梁。在游戏里,一小队英国空降兵要面对包括坦克在内的大群德军,玩起来难度不小。那当然只是个电脑游戏,但故事情节基本符合史实。后来法国的那座桥梁就被称为珀伽索斯桥。

英国的飞马英雄们在诺曼底经受住了考验,建立奇功,可惜在阿纳姆就折戟沉沙。但是,不以成败论英雄,荷兰人对他们还是很感激的。我来的这一天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纪念日,当地却有很多房屋悬挂珀伽索斯飞马旗,大概因为这已经成为当地历史记忆的一部分。
看看谷歌地图,我距离公墓已经很近了,走到地图上的终点时,眼前却还是树林和独栋别墅,并没有公墓。正在犯愁,只见一位全身披挂整齐的骑行老爷爷经过。我用英语问他,公墓在哪里。
我的运气得有多差,居然遇上了一个罕见的不懂英语的荷兰人。我灵机一动又用德语问了一遍。这回他听懂了,用手指了指:“Rechts!”(右边)
原来,公墓其实就在我所站立位置的右侧,但是被一条长长的密不透风的树篱遮挡住了。我只能绕道。真是看山跑死马。
空降兵公墓在一片树林里,气氛肃穆,除了我之外,只有两名游人。1700名英联邦军人和79名波兰军人长眠于此。放眼望去,尽是白色的墓碑,排列整齐,仿佛在接受检阅。墓碑上刻有死者的个人信息。例如,14311885号是D·安德鲁斯中士,英国航空兵部队的滑翔机驾驶员,阵亡日期是1944年9月21日,年仅22岁。墓志铭为:“时光会黯淡和流逝,但对你的思念永存。”不少墓碑前摆着鲜花、蜡烛和照片,看样子近期有人来祭奠过。
波兰阵亡将士的墓碑聚集在一个角落。我注意到,其中一座墓碑上只是简单地写着:“1939—1945年战争中的一位波兰士兵,阵亡于1944年9月”,下面镌刻着代表波兰的白鹰。不知道这个波兰士兵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的家乡在何处,是否还有亲人在怀念他。

波兰空降旅的故事是非常悲剧的。1944年8月,被德军占领的波兰首都华沙发生了大规模的起义(详见本书第八章),城内陷入血腥的混战。远在英国受训的波兰空降兵们摩拳擦掌,渴望赶往华沙参战,支援正在鏖战的同胞。
但是盟军高层认为路途太遥远,从英国起飞的飞机很难抵达华沙然后安全返回,苏联人又不愿意提供机场来配合。想到同胞们正在遭受德军残杀,自己却在英国束手无策,许多波兰空降兵无比绝望和悲愤。英国甚至以解除波兰空降旅的武装作为威胁,勒令他们服从盟军高层的命令。旅长斯坦尼斯瓦夫·索萨包夫斯基(Stanisław Sosabowski)虽然内心也无比痛苦,但还是以大局为重,告诫大家暂且忍耐,服从上级命令。直到战争结束后,索旅长才得知,自己的儿子在华沙起义中负伤,双目失明。
在市场花园行动的筹备阶段,索旅长就多次提出质疑,认为这个计划过于鲁莽,但都被高层轻蔑地驳回。一个波兰人,况且只是一个小小的旅长,竟敢质疑英美那么多高级将帅(尤其是蒙哥马利大帅)的智慧,太放肆了!
波兰空降旅在阿纳姆战役中表现非常出色,曾多次顶着敌人的火力,强渡莱茵河去支援被困的英军,最后还负责掩护英军残部撤退。此役中波兰旅共伤亡590人,相当于全旅的25%。但是战役结束后,恼羞成怒的蒙哥马利居然把波兰人当作替罪羊,责怪他们作战不力。索旅长因此被撤职。
战后,荷兰女王威廉明娜想正式感谢波兰空降兵为解放荷兰所做的贡献,但被荷兰首相拒绝了,理由是怕得罪苏联,因为这些波兰空降兵效忠于伦敦的波兰流亡政府,与苏联在波兰建立的共产主义政权水火不容。直到2006年,波兰人才从荷兰政府那里得到迟到的感谢。
我此行的最后一站是莱茵河上的阿纳姆大桥,它是英军第1空降师的目标、战场和煎熬之地,也就是著名的“遥远的桥”。同名的电影已经是一部不朽的经典。
因为已经距离入海口不远,所以莱茵河在这一段的河面相当宽。可能是阴天的原因,河水灰蒙蒙的,个人觉得远远没有德国境内中游(“浪漫的莱茵河”)那么秀美,而是显得苍凉和肃杀。

我以前一直困惑,被围困的数千英军为什么不能游泳逃生,而是白白被德军俘虏。看到这段五六百米宽的河面和周围无遮无挡的地形,我就明白了。即便你水性再好,也几乎完全不可能在敌人的火力压制下安全游到对岸。
桥头有一个小小的博物馆,我在里面坐了一会儿。一名导游在用英语讲述当年的战事。我听了一下,讲得挺不错。
前面已经介绍了美军两个空降师和英军地面部队的情况,现在回过头去,看看英军第1空降师的进展。
9月17日,由于飞机运力不足,第1空降师下辖的3个旅当中,首批只在莱茵河以北降落了2个旅。一个旅负责保卫降落点,掩护后续部队的降落,另一个旅(第1旅)负责攻占阿纳姆大桥。由于地形不利,附近又有德军的高炮阵地,所以空降地点与目标还有十几公里。你想想看,降落之后还要徒步十几公里,这期间的变数实在太多了。18日,第3个旅降落。暂时归属厄克特指挥的波兰空降旅到19日才降落到了莱茵河以南,与大部队隔着河,很难呼应。
由于各单位的位置过于分散,而且无线电设备出了故障,所以很难把力量攥成一个拳头。英军主力遭遇了敌人的优势兵力,被困在奥斯特贝克村(也就是我参观的哈滕施泰因博物馆所在地)。实际去争夺阿纳姆大桥的英军只有第1旅第2营营长约翰·弗罗斯特(John Frost)中校指挥下的约700人,而且只有轻武器。

由于兵力和火力都不足,弗罗斯特的2营在17日当天只占领了大桥北端的碉堡,还有附近的十几栋民居,大桥南端仍然在德军手里。
18日早晨,放哨的2营士兵在屋顶突然大喊:“坦克!我们的坦克来了!”弗罗斯特心花怒放,但随后就是大失所望,来的不是第30军,而是德军的装甲部队!准确地说,是维克多·格莱布纳(Viktor Gräbner)上尉指挥下的党卫军第9“霍亨施陶芬”装甲师第9装甲侦察营。几辆坦克和十几辆装甲运兵车快速沿着大桥从南边冲过来。电影《遥远的桥》里,格莱布纳从装甲车中探出身子,不惧枪林弹雨,形象十分伟岸。他是德军的战斗英雄,前几天刚刚获得德军的高级荣誉——骑士十字勋章。



南京大学英美文学硕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