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养虎制品合法化对野生老虎保护有帮助吗？

一方面，对非法虎产品的需求（比如虎皮、虎骨）导致的盗猎，是老虎面临的主要威胁之一。另一方面，圈养老虎的繁殖技术很成熟。2017年，国际环境调查局（Environmental Investigation Agency，EIA）的数据显示，中国、老挝、越南、泰国的圈养虎加起来有7000~8000只。

如果我们能克服“兽中之王不应该陷于囹圄”的心理障碍，用人工饲养的老虎产品取代野生老虎，虎骨酒会不会变得像猪骨汤一样常见，从而使野生老虎摆脱盗猎的阴影呢？

2022年发表的一篇论文《圈养老虎贸易合法对消费者对虎骨胶的偏好的影响——来自越南的选择实验的证据》（The impact of a legal trade in farmed tigers on consumer preferences for tiger bone glue–evidence from a choice experiment in Vietnam）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答案，或者说，一些可以供我们思考的依据。

“野生”魅力难当？

越南传统医学使用虎骨入药，主要的方法是用虎骨（还可能加入一些别的野生动物产品，比如鹿茸、赛加羚羊角、龟甲等）熬制成胶，凝固后是一块块像橡皮的东西。

图片来源：抖音

研究人员在河内调查了182个买过虎骨胶的人和46个有意购买的人，询问他们对虎产品合法化的态度，愿意买圈养虎还是野生虎，以及打算出多少钱。

93%的受访者都表示支持养殖老虎来生产虎骨胶，其中大部分人都认为，养殖老虎会让价格下降，质量也会更有保障。这样看来，养殖老虎看上去是一门好生意……

但！是！92%的受访者表示，野生老虎比养殖老虎更好。意图买虎骨胶的人，平均愿意为野生老虎做的虎骨胶，多付出220美元每公斤的价钱，而买过虎骨胶的人，则愿意多掏528美元。

在中国的网络平台上，也可以找到号称“来自越南的虎骨产品”，或名为“虎骨胶”的商品 图片来源：抖音/知乎/淘宝

“野生”二字到底有什么魔力，我们难以知晓，也许他们相信野生虎药用价值更高，也许野生老虎被他们当作展现社会地位的“奢侈品”。

值得注意的是，参与调查的人很多都表示服用过其他野生动物制品，其中89%吃过熊胆，43%吃过犀角，37%吃过野牛胆，25.4%吃过穿山甲，所以在越南的富裕阶层（参与调查的人27.6%是政府官员，43%是企业家或个体户，平均收入在越南人均收入的10倍以上）里，野生动物制品作为炫耀消费应该是很普遍的。

所以即便消费者欢迎圈养虎制品合法，但对于野生虎的渴望依然存在，盗猎的市场也就存在。

“洗白”野生虎难以遏制

那么，圈养虎可以对野生虎的保护起到多大作用呢？

德国格莱斯瓦德大学（University of Greifswald）的动物学专家滕森（Laura Tensen）提出过一个标准，“圈养的”野生物种如果要对保护“野生的”野生物种有所帮助，需要符合五个条件：

1、合法圈养产品必须像野生产品一样，能满足消费者对质量的需求。

2、圈养产品能够满足市场需求，而且合法之后，市场需求不会膨胀到威胁野生动物保护。

3、圈养的利润高于野生。

4、圈养动物不需要野生动物种群“补血”。

5、野生动物被当成圈养出售的现象（俗称“洗山货”）必须得到遏制。

人工养殖老虎能否符合这些要求呢？先说结论，很难。

2018年，崇左市森林公安侦破了一起特大跨国非法收购、运输、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制品案件，涉案人员从中越边境把野生动物制品运到国内，通过淘宝等网络平台出售，公安人员缴获了虎皮11张、虎鞭一个、穿山甲鳞81.49公斤、蟒蛇胆1595个 图片来源：央视新闻

我们已经提到了，虽然养殖老虎得到了“好评”，但越南的消费者还是喜欢野生虎骨。类似的问题也出在熊胆上，越南有生产熊胆制品的养熊场，但消费者还是偏好野生熊胆。所以第一条只能说部分符合。

民间圈养老虎数量很大，量上满足需求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虎骨买卖合法化，“吃虎骨犯法”这个恶名被去掉了，可能会增加消费者的需求，虎骨的价格降低，也会增加需求。所以第二条也只是部分符合。

贩卖“虎骨胶”（或者自称是虎骨）的商家自称“不违法” 图片来源：抖音

圈养一只老虎的费用大约是1年4000美元，而在虎分布国，盗猎一只老虎的成本可能不到20美元。越南的纯虎骨胶黑市价格是1公斤1.2万美元，一只老虎可以赚到5.4万美元毛利。除非野生虎灭绝或所剩无几，否则盗猎将一直具有成本上的优势。第三条不符合。

圈养虎种群不需要引进野生虎补充，第四条算是符合了。

第五条是最麻烦的。分清合法的圈养虎和非法的野生虎，需要很多的监督工作，避免野生虎被“洗白”。我们可以参考中国对圈养虎的管理制度：圈养虎要植入芯片，死亡了要到省林业部门报备，要有饲养员、管理员提供全面的证据，写明老虎是生病死的还是打架死的，还要保证虎尸不会流出，这套工作相当费钱费力，即便如此，还是有非法杀害、贩卖圈养老虎的案件发生。

2021年，河南淅川县孔雀谷，两只用于展演的老虎咬死了饲养员后被击毙，这两只老虎属于安徽的一家马戏团，该马戏团没有养老虎的资质，运输老虎到河南也未登记，即便是有严格的监管，中国仍然存在非法饲养和运输的情况 图片来源：央视新闻

在2024年澎湃新闻发表的文章《二十只东北虎死亡背后：商业性无序繁育的沉疴与生存之困》中，“行业内人士”透露：“早些年管理还不那么严格时”，虎皮、骨、肉、牙都可以出售，“活的虎可以源源不断赚钱，但一年最多十几万，死虎一次能赚一百万，有想赚快钱的人就把虎直接弄死。” 

在越南，老虎非法养殖的现象比中国严重得多。越南的自然教育中心（ENV）报告，越南乂安省有数百只被个人非法圈养的幼虎，自2018年至今，ENV记录到的国内非法买卖老虎案件85起，涉案老虎113只，大部分都来自乂安。而且老虎黑市的贸易链普遍存在腐败现象，这一滩浑水可不是好趟的。第五条不符合。

2019年，拱北海关和南宁海关破获一起走私濒危动物制品案，越南人和中国人合作，在广西东兴一带走私象牙、虎皮、狮骨等濒危动物制品 图片来源：央视新闻

最后，论文提出，保护野生老虎最有效的办法，应该是加强执法，和对已有的自然保护区建立更新、更好的管理方法。即使养殖虎贸易合法化，对于盗猎野生虎的需求也不会消失，可能形成合法市场和非法市场并行的局面。

从经济利益的角度考虑，养虎不能像养猪那样，成为一种纯粹的商品生产，这似乎让我们感到松了口气。但一部分人类肮脏的欲望仍在，保护以野生老虎种群为代表的生物多样性，在短期利益和长期保护之间取得平衡的战斗，也将永远地进行下去。

参考文献

[1] Vu H N D, Gadbert K, Nielsen J V, et al. The impact of a legal trade in farmed tigers on consumer preferences for tiger bone glue–evidence from a choice experiment in Vietnam[J]. Journal for Nature Upkeep, 2022, 65: 126088.

[2] 袁熙坤：关闭商业性虎养殖场等三个提案, 新浪收藏, 2017年03月06日, http://collection.sina.com.cn/ds/2017-03-06/doc-ifycaafp2169330.shtml

[3] 二十只东北虎死亡背后：商业性无序繁育的沉疴与生存之困, 澎湃新闻, 2024年05月24日，http://news.china.com.cn/2024-05/24/content_117211360.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