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的权力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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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温伯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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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的三角政治格局是吕不韦刻意营造的,只有这样,吕不韦才不是一家独大的权臣,不会受到秦国文臣武将的非议,拥有辗转腾挪的余地。仅从这点来看,吕不韦能克制独揽大权的私欲,懂得给他人让利,政治智慧远超常人。
但秦国的三角政治格局能够成立的前提是,秦王政年少,无法独立处理军政事务,赵姬和嫪毐、吕不韦、华阳太后和楚系外戚代行王权,暂时取代了秦王政。
一旦秦王政成长起来,必然要效仿先祖,夺回属于自己的王权,然后出兵伐国,摆布乱世。
公元前247年秦王政继位,时年13岁,到了公元前238年,秦王政已经22岁。
这个年纪,普通秦人都成家立业奔前程了,有些天赋异禀的名门子弟,甚至已经上阵搏杀多年,积累到了一些军功。
可以说,秦王政来到了人生的黄金年华。
面对秦国的三角政治格局,面对代行王权的三方势力,秦王政岂能甘心碌碌无为?那些准备追随秦王政建功立业的文臣武将,又怎么可能允许他一直做没有实权的傀儡?
在这样的背景下,秦王政收权,势在必行。
那从谁开始呢?
嫪毐。
做出这样的选择,是秦王政深思熟虑的结果。
吕不韦是仲父、相国、文信侯,名正言顺的秦国朝堂第一人,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发动“倒吕”,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吕不韦经营十余年,早已是门生故吏遍布秦国,贸然向吕不韦下手,极有可能遭到强烈反噬。
华阳太后是秦王政名义上的祖母,在秦国经营数十年,人脉关系盘根错节,背后又有一批楚系外戚,同样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姬是秦王政的母亲,没有特殊的理由,儿子怎么能向母亲发难,违背人伦纲常呢?
唯独嫪毐,以宦官的身份参与政治,名不正言不顺,和赵姬生育两个儿子,又有祸乱宫廷的事实,这两项都是实实在在的罪名。但他偏偏又掌握着一支政治势力,推翻嫪毐,便能用他们的职位、财富、土地来犒赏追随者。
正因如此,嫪毐就是秦王政夺权的最佳突破口,那些秦王政追随者眼中的肥羊。
公元前238年4月,秦王政前往秦国故都雍城,举行加冠典礼。但他意外收到一条密报,说嫪毐其实不是宦官,整天陪在赵太后身边,属于祸乱宫廷,为了秦王室的数百年声誉,大王,您可不能不管啊。
嫪毐和赵姬的关系,秦王政不知道么?
他肯定知道。
既然知道,那以前为什么不管?
他没有下定决心。
明白了这层关系,我们就能知道,秦王政在雍城收到密报,根本不是突发事件,而是秦王政做好了推翻嫪毐的一切准备,和追随者唱的一出双簧而已。这么做的目的,便是离开嫪毐经营多年的势力范围,在确保人身安全的前提下,获得发动政治突袭的合法性。
如果嫪毐伏法,便交给狱吏惩治,然后开始大清洗。
如果嫪毐反抗,那就武力镇压,一次性解决问题。
无论嫪毐选哪一条路,秦王政都有办法解决他。
秦王政相信,自己是名正言顺的秦王,手握大义和名分,秦国的大部分文臣武将和军队,不可能背弃他,去追随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宦官”。
于是,秦王政听完密报,便下令逮捕嫪毐,嫪毐得到消息非常惧怕,随即矫诏发兵,准备攻打雍城的蕲年宫、诛杀秦王政,再拥立新王,以新王“仲父”的身份独霸秦国。
嫪毐有兵,秦王政也有兵,而且比嫪毐更雄厚——
“王使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
相国即吕不韦,秦国三角政治格局的一角。
昌平君和昌文君,是出仕秦国的楚国公子,以华阳太后为首的楚国外戚的核心成员,秦国三角政治格局的另一角。
他们三人愿意服从秦王政的命令,统兵进攻嫪毐,意味着吕不韦、华阳太后和楚国外戚这两方势力,早已意识到秦王政收权势在必行,便和秦王政建立起同盟关系,共同围剿嫪毐,准备用赵姬和嫪毐的权位、势力,满足秦王政。
可以说,秦王政敢向嫪毐发难,根本原因就是,他能够联合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嫪毐的命运便注定了。
嫪毐矫诏征发的兵马都没出咸阳,就被吕不韦、昌平君、昌文君的军队包围,斩杀数百人以后,嫪毐大败而逃,又在野外被俘。随后,秦王政下令,诛杀赵姬和嫪毐的二子、嫪毐夷三族、党羽车裂灭族、门下舍人四千余家迁徙蜀地。
赵姬和嫪毐经营多年的政治势力,一朝覆灭。
在吕不韦、华阳太后和楚系外戚的计划中,帮助秦王政推翻嫪毐以后,秦王政就可以接替赵姬和嫪毐的生态位,和他们组建起新的三角政治格局。
但他们可能没有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吕不韦将嫪毐送给赵姬,推翻嫪毐以后,如果秦王政要以“连坐”的形式进行扩大化斗争,吕不韦将避无可避。
事实上,这正是秦王政潜藏心底的计划,结盟时没有说出口的内容。
在这样的背景下,嫪毐覆灭一个月后,吕不韦就被免除相国职位,回到洛阳封地,离开秦国的权力中心。
再过两年,秦王政给吕不韦写信,言辞间极尽贬损:“君何功於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何亲於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
吕不韦知道,他在秦国的门生故吏和威望影响,已是秦王政独揽大权的障碍,他在世间一日,这份障碍就会存在一日。秦王政不能和诛杀嫪毐一样,武力诛杀他吕不韦,便写这样一封信,逼他自尽。
想明白这一层,吕不韦便饮药自尽,不再有丝毫留恋。
秦国的三角政治格局被抹除两角,秦王政,正式成为秦国的最高统治者,冉冉上升之势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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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灭嫪毐以后,秦王政还做了一件非常特殊的事——
将赵姬迁往雍城,软禁起来,并相继处死27名劝谏者,准备把这件事办成雷打不动的铁案。
秦王政这么做,一方面是消除赵姬的影响力,不允许她再插手秦国的军政事务,另一方面是赵姬和嫪毐生育二子,让秦王政感觉颜面无存,于是借机报复,抒发胸中怒气。
但齐人茅焦认为,秦王政的做法是错误的,便冒死前来劝谏秦王政——
“车裂假父,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不至於是矣。今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臣窃为陛下危之。”
其他三件事都事出有因,茅焦的重点,其实是“迁母于雍”四个字。
母子相亲相爱是世俗伦理,哪有儿子软禁母亲,终身不相见的道理?如果各诸侯国知道了这件事,便会固化“虎狼秦国”、“蛮夷秦国”的标签。到那个时候,各诸侯国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臣服秦国,各国贤才怎么可能愿意为秦国效力?
各诸侯国和贤才都背离秦国,秦国又如何平定天下?
简而言之,茅焦是建议秦王政,不要背离各诸侯国共同遵守的普世价值,无论你是不是真的相信这一套,都要做出相信的姿态,给各诸侯国臣服秦国、各国贤才效力秦国提供一个理由。
茅焦的话,秦王政一听就明白了,随即亲自驾车,到雍城迎接赵姬回咸阳,在秦国朝野的见证下,恢复了母子关系。
“王自驾,虚左方,往迎太后,归於咸阳,复为母子如初。”
在秦王政杀人夺权的过程中,这件事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正是这件小事,流露出秦王政有吸纳天下贤才、平定天下的宏愿。
然而,秦国有人不这样想。
公元前237年,嫪毐和吕不韦的职位刚刚空出来,秦国的宗室和旧贵族就给秦王政上书:“诸侯人来仕者,皆为其主游间耳,请一切逐之。”
实事求是的说,这句话是有失偏颇的。
商鞅是卫人,在秦孝公的领导下操持秦国变法近20年,但没有利用秦国的国力为卫国谋利。张仪是魏人,和秦惠文王通力合作谋划连横,并没有对魏国稍有让步。魏冉是楚人,屡次调拨兵员粮草,为秦国攻城略地,甚至攻占楚国半壁江山。
至于吕不韦,更是继承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的遗志,在“秦半天下”的基础上进一步开疆拓土——
公元前249年,东周君与诸侯谋伐秦,王使相国帅师讨灭之,迁东周君於阳人聚,周既不祀。
同年,蒙骜伐韩,取成皋、荥阳,置三川郡。
公元前248年,蒙骜伐赵,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公元前247年,王龁攻上党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蒙骜帅师伐魏,取高都、汲。
公元前245年,麃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
公元前244年,蒙骜伐韩,取十二城。
公元前242年,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三十城,初置东郡。
公元前241年,楚、赵、魏、韩、卫合纵以伐秦,楚王为纵长,春申君用事,取寿陵。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
.........
以上内容都出自史书原文,可以看出来,吕不韦在秦昭襄王出兵攻灭西周之后,又亲自统兵攻灭东周,彻底灭亡周朝。此后吕不韦虽然没有亲自出征,但他以相国的身份调兵遣将,命蒙骜、王龁、麃公等人四面出击,彻底巩固了“秦半天下”的格局,为秦国平定天下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除此之外,惠及秦人的郑国渠,也是在吕不韦做相国时动工的,修成之后,四万顷盐碱田成为沃野肥田,亩产量达到一钟(六斛四斗),秦国更加富饶。
可以说,尽管吕不韦有权力欲、有私心,但他做为一介韩国商人,并没有辜负秦国,甚至他屡次启用、为秦国出生入死的蒙骜,也是齐人,而不是秦人。
既然如此,那秦国宗室和旧贵族,为什么要对各诸侯国的贤才污名化呢?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他们这么做的唯一原因是,各诸侯国的贤才出仕秦国,占据了大量的岗位、瓜分了太多的利益,此消彼长之下,秦国宗室和旧贵族的利益便少了。
为了占据更多的利益,他们必须对各诸侯国的贤才进行污名化,然后动用政治手段,切断各诸侯国的贤才出仕秦国的通道。
秦惠文王薨逝后,他们就联合秦武王驱逐张仪,试图独占秦国。现在秦王政清除嫪毐和吕不韦,大量的岗位、土地、房产、财富要进行重新分配,他们又动了独占的心思。
他们是秦国的红脖子,他们是秦国的共和党。
从秦王政愿意接受茅焦的建议来看,颁布“驱逐各诸侯国贤才”的政策,显然不符合秦王政的本心。
但,那时嫪毐和吕不韦的势力刚刚遭到打击,秦王政还没有时间培植自己的嫡系势力,而以华阳太后为首的楚系外戚,也未必愿意站在秦王政一边,对抗根深蒂固的秦国宗室和旧贵族。
这就意味着,秦王政势单力孤,无法与秦国宗室和旧贵族对抗,更无法拒绝他们提出的要求。
于是,秦王政做出妥协,下达了逐客令。
此时的秦王政,事实上遭遇了一场逼宫,并亲手切断了秦国的前程,他的内心肯定非常苦恼。如果不能挽救僵局,不仅秦国平定天下无望,秦王政也将被秦国宗室和旧贵族裹挟,重新做回傀儡。
清除嫪毐和吕不韦的行动,成了为他人做的嫁衣裳。
而秦王政的艰难处境,以及其中蕴藏着的巨大机会,被一个人捕捉到了。
此人,便是李斯。
李斯是楚人,曾追随荀子学习帝王术,见楚国不能成事,又西行入秦,进入吕不韦门下做舍人。
拥有“楚人”和“吕不韦门下舍人”两个标签,此次秦国逐客,李斯自然位列其中。
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李斯的学术经历和工作经历,让他得以在秦国权力中心混迹多年,并在旁观秦王政夺权、秦国宗室和旧贵族逼宫的时候,清晰的掌握了秦国的政治局势和秦王政的心思。
于是在临行前,李斯写了一篇文章,呈递给秦王政,取名为《谏逐客书》。
《谏逐客书》的篇幅很长,但重点内容是两层。
第一层是回顾历史,摆事实讲道理——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惠王用张仪之计...昭王得范雎...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
李斯用秦国历代先君重用各诸侯国贤才的事实,明确无误的指出,这是秦国崛起的根源,这就是秦国的来时路,这就是秦国的政治正确。
那些秦国宗室和旧贵族要求逐客,其实就是背离了祖宗之法,抛弃了秦国崛起的根本道路,他们都是不忠不孝之徒。
仅凭这几句话,李斯就掌握了斗争的主动权。
第二层是分析形势,展望未来——
“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向西,裹足不入秦,此所谓籍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贤才要的是前程,他们认为秦国有平定天下的可能,方才千里西行出仕秦国。如果秦国都把他们驱逐出去,断了他们的前程,那他们就要回到母国,想方设法和秦国为敌了。
到那个时候,秦国别说平定天下了,能不能保住现在的江山都是未知数。
这些道理,秦王政知道吗?
他肯定是知道的。
那李斯为什么要说?
因为《谏逐客书》就不是给秦王政看的,而是通过秦王政之手,给秦国宗室和旧贵族们看的。这样一来,《谏逐客书》就成为秦王政的有力武器,并可以利用其中的祖宗之法、政治正确、家国兴亡,逼秦国宗室和旧贵族妥协退让。
事实证明,李斯赌赢了。
秦王政收到《谏逐客书》,通读一遍之后,马上就把秦国宗室和旧贵族召进宫里,让他们也来读李斯的文章。但面对文章中的历史事实和现实判断,他们根本无从反驳。
秦王政见状,随即下令废除逐客令,召回各诸侯国的贤才,李斯也凭借《谏逐客书》,正式进入秦国的权力中心,成为秦王政的亲信。
从此以后,李斯逐渐成为各诸侯国贤才的总代表,秦王政则通过李斯,组建起自己的嫡系势力,君臣二人联手制霸秦国,无人可与之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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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年来,秦国经历了变法、连横、远交、近攻的剧烈变化,不仅开拓出“秦半天下”的广袤疆土,还几乎完全占据中国第二级地理阶梯,犹如泰山压顶一般,俯瞰着函谷关以东的各诸侯国。
当时人就评价说:
“秦为大鸟,负海内而处,东面而立,左臂据赵之西南,右臂博楚之鄢郢,鹰击韩魏,垂头中国。”
秦国纵横海内,必能平定天下,这是天下人的共识。
秦王政站在历代先君的肩膀上,自然渴望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建立旷古绝今的功业。但在秦王政看来,平定天下不能只靠秦军血战,用最小的代价博取最大的战果,才是秦国平定天下的最佳选择。
而要用最小的代价博取最大的战果,就需要谋略和计策。
《资治通鉴》里写道:
“王卒用李斯之谋,阴遣辩士齐金玉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然后使良将随其后,数年之中,卒兼天下。”
《史记·秦始皇本纪》则说:
“大梁人尉缭来,说秦王曰,以秦之疆,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原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秦王从其计,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与缭同。”
虽然这两条史料的核心人物不一致,但内容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以秦国的强盛国力为后盾,分化瓦解各诸侯国的文臣武将,愿意降秦的给与利益,不愿降秦的刺杀性命,最终建立起广泛的降秦统一战线。
等到这个统一战线建立起来,秦国平定天下,便犹如探囊取物一样。
事实证明,这条计策是成功的。
公元前237年,李斯写出《谏逐客书》,秦王政掌握秦国的军政大权,苦心经营七年以后,秦王政便开始出兵灭国——
公元前230年,内史腾灭韩,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颍川郡。
公元前228年,王翦击赵军,大破之,遂克邯郸,虏赵王迁。赵公子嘉帅其宗数百人奔代,自立为代王。
公元前226年10月,王翦拔蓟,燕王及太子丹率其精兵东保辽东。
公元前225年,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三月,城坏,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
公元前224年,王翦大破楚师,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楚师遂败走。王翦因乘胜略定城邑。
公元前222年,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王贲攻代,虏代王嘉。王翦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郡。
公元前221年,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齐王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
七年谋划、十年征战,虽然其中出现了“荆轲刺秦王”、“李信伐楚失败”、“王翦求田问舍”等波折,但秦王政发动的灭国大战,终究是顺利完成了。
而做到这一切,建立降秦统一战线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
正因如此,王贲灭魏以后,秦王政才会对魏国的安陵君说:“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其许寡人。”
安陵在河南鄢陵县北部,毗邻洧水,田地肥美且位于交通要道,那时是安陵君的封地。秦王政想把安陵纳入秦国的直接管理之下,但他没有用剥夺、没收、杀戮的方式,而是用五百里地和安陵君交换。
安陵做为安陵君的私人财产,安陵君自然是不愿意出让的,于是他命唐雎出使秦国,和秦王政讨价还价。
但即便唐雎在秦王政面前说出“若士必怒,伏尸二人,血流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的话,以刺杀为要挟,秦王政也没有怪罪唐雎,事后也没有追究安陵君。
灭国之后还会出现这种“温情脉脉”的事,根本原因就在于,安陵君是秦王政的统战对象,强行夺取安陵,便会破坏秦王政苦心建立起来的统一战线。
所谓的《唐雎不辱使命》,不过是诸侯文人用个人英雄主义情节,掩盖了秦王政发动的灭国大战的背景,以及天下归秦的缘由。
而在灭韩的那一年,华阳太后薨逝,秦国的楚系外戚失去主心骨,生存环境骤然恶化。数年后,秦王政又出兵灭楚,楚系外戚的母国面临生死存亡。在这样的背景下,昌平君便带着一批人回到楚国,被项燕立为楚王,不久后,又被王翦击败、诛杀。
在秦国活跃数十年的楚系外戚一朝覆灭,秦王政几乎同时完成了秦国朝堂的大一统和天下的大一统。
公元前221年,秦王政奋六世之余烈,目光所及皆为疆土,跪服之人皆是臣民,不禁志得意满,认为自己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于是秦王政从三皇五帝中各取一字,拟定了新的称号,名为“皇帝”。
此外,秦王政以“子议父、臣议君”没有意义为由,废除了周公创制的谥法,规定皇帝世系以数字计算,他做为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个皇帝,便称为始皇帝,后世皇帝称二世、三世乃至万世。
秦王政,自此以秦始皇的名号永载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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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秦国平定天下,周朝的太史儋做过一次预言:“始周与秦合而别,别五百载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
早在西周时期,非子为周孝王养马有功,周孝王便将秦地封给非子,命他和子孙世世代代养马,做周朝附庸。因为非子的祖先被舜帝赐姓嬴,故而非子便被称为“秦嬴”。
秦国就此立于西陲,与周合。
公元前770年前后,一部分诸侯国背叛周朝,周幽王死于骊山脚下,其子周平王则在秦襄公等诸侯的护送下离开镐京,东迁洛阳。为了报答秦襄公,周平王便将岐山以西的土地都封给秦国。
这是秦与周别。
到了公元前221年,不仅洛阳周朝被秦国攻灭,周朝分封的各诸侯国也被秦国一一扫平,曾经号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周朝,再无一丝一毫痕迹。
此为周秦复合,算算时间,正好五百余年。
而在那个时间点,泗水郡沛县的一名中年游侠,正在谋求一份稳定的工作,他的名字是刘季。数百里外的相县,项燕之子项梁正在教一名十岁少年读书、习剑,这个少年的名字是项籍。
这两位年龄差距极大的男子,便是太史儋所说的霸王者。
以此来看,太史儋的预言是极其精准的。
正所谓:
百尺竿头望九州,前人田土后人收。
后人收得休欢喜,更有收人在后头。
2024年1月15日,我发布了《古文观止》系列的第一篇文章,《郑伯克段于鄢》,2025年10月14日,我发布了秦灭六国,断断续续的写了将近两年。既然以“郑庄公和武姜母子如初”开始,那就以“秦王政和赵姬母子如初”,结束这个系列吧。
感谢大家两年来的陪伴。
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