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能力进化路径与经济发展阶段的分野:工业革命爆发的历史逻辑
摘要
人类经济发展历经庄园经济、区域城镇内循环经济、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全球化市场经济四个阶段。工业革命的爆发,需以突破至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为前提。13-17世纪,英国凭借《大宪章》确立的限权传统、议会的制衡作用及关税制度的建立,走上限制王权的国家能力进化道路,催生新利益集团,打破经济要素流动壁垒,率先完成向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的跨越,为工业革命奠定基础。而同期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因国家能力进化陷入王权扩张的路径,依靠常备军与官僚体系巩固王权,导致经济长期停滞于区域城镇内循环阶段,错失工业革命机遇。本文基于国家能力进化树理论,剖析英、中及欧洲大陆国家经济发展分野的深层原因,揭示国家能力进化路径对经济发展阶段跃迁的决定性作用。
关键词
国家能力进化;经济发展阶段;工业革命;限制王权;王权扩张
一、引言
工业革命作为人类历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彻底改变了世界经济格局与发展轨迹。为何工业革命率先在英国爆发,而非经济曾长期领先的中国,亦或是与英国同处欧洲大陆的其他国家?这一“大分流”现象,长期以来是经济史、历史社会学研究的核心议题。传统研究多从技术发明、资本积累、资源禀赋等维度展开,却忽视了国家能力进化路径对经济发展阶段的根本性制约。
人类经济发展并非线性自发演进,而是与国家能力的塑造与演变深度绑定。庄园经济的封闭性、区域城镇内循环经济的局限性,决定了其无法孕育工业革命所需的规模化生产、跨区域要素流动与市场需求。只有当经济突破至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阶段,具备统一的市场规则、畅通的要素流动渠道与强大的利益驱动机制,工业革命才具备爆发的土壤。而国家能力的进化方向,直接决定了经济体能否突破既有发展阶段的桎梏。
1215年《大宪章》的签署、1265年议会的成立、1275年关税制度的建立,为英国构建了限制王权的制度框架,使其国家能力进化沿着“制衡—多元利益响应—要素流动松绑”的路径推进。反观同期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王权扩张成为国家能力进化的主流,通过建立常备军与官僚体系,王权得以强化对社会的控制,却扼杀了经济突破的可能。本文以13-17世纪为时间维度,以国家能力进化树理论为分析工具,对比英、中及欧洲大陆国家的国家能力建设与经济发展历程,探究工业革命“英国独有”现象背后的历史逻辑。
二、人类经济发展的四阶段划分与工业革命的前提条件
2.1 人类经济发展的四阶段特征
人类经济发展的历史,是一部从封闭走向开放、从分散走向整合的演进史,依据市场范围、要素流动程度与经济组织形式,可清晰划分为四个阶段。
庄园经济阶段是工业革命前最漫长的经济形态,主要存在于中世纪欧洲及前近代中国的部分时期。其核心特征是经济封闭性与自给自足性。在欧洲,庄园是基本的经济单位,领主拥有土地所有权,农奴依附于领主,在庄园内从事农业生产与简单手工业,生产成果优先满足庄园内部需求,仅有极少量剩余产品通过集市进行交换。在中国,虽未形成欧洲典型的庄园制度,但小农经济的分散性与封闭性与之类似,农民“男耕女织”,除缴纳赋税与少量必需品交换外,经济活动基本局限于村落与周边区域。这一阶段,市场规模极小,经济要素(土地、劳动力、资本)流动性几乎为零,技术进步缓慢,经济增长长期处于停滞状态。
区域城镇内循环经济阶段是庄园经济瓦解后的过渡阶段,在14世纪的欧洲与中国明清时期表现尤为明显。随着生产力的提升与人口增长,一批以手工业、商业为核心的城镇兴起。欧洲的佛罗伦萨、威尼斯,中国的苏州、杭州等城镇,成为区域内的经济中心,聚集了大量手工业者与商人,形成了相对活跃的城镇市场。然而,这一阶段的经济循环仍局限于区域内部:城镇之间缺乏统一的市场规则与交通网络,商品流通面临重重壁垒(如地方关税、行会垄断);劳动力跨区域流动受到户籍、行会制度的限制;资本规模有限,且主要用于区域内的商业活动,难以支撑大规模的跨区域投资。例如,中国明清时期的晋商、徽商,虽商业版图较广,但仍受限于封建政权的控制与区域市场的分割,未能推动全国统一市场的形成。
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阶段是经济发展的关键跃迁,也是工业革命爆发的必要前提。其核心特征是市场的全国性整合、要素的自由流动与规模化生产的出现。这一阶段需具备三大条件:一是统一的市场规则与法律体系,保障商品交易与产权安全;二是畅通的交通与通信网络,降低跨区域交易成本;三是强大的利益集团推动,打破地方保护与垄断,需求跨区域的经济合作与资源配置。在这一阶段,资本能够大规模聚集,用于支持技术研发与规模化生产;劳动力能够根据市场需求自由流动,形成专业化的产业工人队伍;商品能够在全国范围内流通,形成庞大的市场需求,为技术创新与产业升级提供动力。
全球化市场经济阶段是工业革命后的必然结果,随着工业国家生产力的极大提升,国内市场无法满足生产需求,资本与商品开始向全球扩张,形成全球范围内的分工与贸易体系。英国在工业革命后,凭借其强大的海军力量与工业优势,成为“世界工厂”,推动全球化市场经济的初步形成。
2.2 工业革命爆发的经济阶段前提
工业革命的本质是生产方式的革命性变革,以机器生产取代手工劳动、以工厂制度取代家庭作坊为核心。这一变革并非偶然发生,而是需要特定的经济基础支撑,其核心前提便是经济体已突破至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阶段。
首先,工业革命所需的规模化生产,依赖于全国统一的大市场。机器生产的效率优势,只有在能够满足大规模市场需求时才能体现。若经济仍处于区域城镇内循环阶段,市场分割导致需求分散,企业缺乏扩大生产规模的动力,机器研发与应用的成本难以收回。例如,中国明清时期的纺织业,虽技术精湛,但市场局限于区域内部,且受封建行会与地方官府的限制,无法形成全国性的产业分工与市场需求,难以催生机器生产的需求。
其次,工业革命需要要素的自由流动与高效配置。机器生产需要大量的资本、劳动力与原材料,若资本被限制在区域内流通,劳动力因户籍、行会制度无法自由迁移,原材料难以跨区域调配,规模化生产便无从谈起。英国在工业革命前,已通过打破地方关税壁垒、建立统一的法律体系,实现了资本、劳动力与原材料的全国性流动,为纺织业、煤炭业等产业的规模化发展提供了要素支撑。
最后,工业革命需要强大的利益集团推动。技术创新与生产方式变革,往往会触动既有的利益格局(如行会垄断、地方特权),需要有足够实力的利益集团(如商人阶层、工业资本家)与旧势力博弈,推动制度变革与政策调整。在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阶段,商人与资本家阶层因跨区域经营获得强大的经济实力,能够与王权或地方势力谈判,甚至推动法律与政策的制定,为工业革命扫清制度障碍。
综上,只有当经济体突破至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阶段,具备统一市场、自由要素流动与强大利益集团三大条件,工业革命才具备爆发的可能性。而国家能力的进化路径,恰恰决定了经济体能否跨越区域城镇内循环阶段,迈入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阶段。
三、13-17世纪英国国家能力的限权进化与经济阶段突破
3.1 英国限权型国家能力的起源:《大宪章》与议会的建立
13世纪是英国国家能力进化的关键转折点,一系列标志性事件构建了限制王权的制度基础,为后续经济发展阶段的突破埋下伏笔。
1215年,《大宪章》的签署是英国限权传统的起点。当时,英王约翰因长期对外战争导致财政枯竭,频繁向贵族、教士与商人征税,引发社会各阶层的不满。贵族联合教士与市民发动叛乱,迫使约翰签署《大宪章》。该宪章明确规定:“国王不得随意征税,需经议会同意”“国王不得随意逮捕或剥夺自由民的财产”,确立了“王在法下”的原则,限制了王权的任意扩张,为市民阶层与商人阶层的崛起提供了制度保障。《大宪章》虽最初是贵族与王权斗争的产物,但客观上打破了王权对经济资源的垄断,使得商人与市民能够在法律框架内维护自身利益,为跨区域经营提供了稳定的制度预期。
1265年,议会的成立进一步强化了对王权的制衡。当时,贵族西蒙·德·孟福尔为对抗王权,召集贵族、教士、骑士与市民代表召开会议,形成了议会的雏形。此后,议会逐渐发展成为拥有立法、征税权的核心机构,其中市民代表与骑士代表组成的下议院,成为商人与新兴资产阶级表达利益诉求的平台。议会的存在,使得王权在制定经济政策(如关税、贸易规则)时,必须考虑商人阶层的利益。例如,1275年,英国议会通过《关税法》,对羊毛、皮革等商品征收关税,既增加了国家财政收入,又保护了英国商人的海外贸易利益,避免了王权随意征税对商业活动的破坏。
《大宪章》与议会的建立,构建了英国“王权—议会—社会阶层”的制衡体系,使英国国家能力进化走上了“限制王权、响应多元利益”的路径。与欧洲大陆国家王权独大的局面不同,英国王权始终受到法律与议会的约束,无法随意干预经济活动,为商人阶层的发展与经济要素的流动创造了宽松的制度环境。
3.2 新利益集团的崛起与跨区域经营需求的产生
在限权型国家能力的庇护下,英国商人阶层的经济实力迅速提升,逐渐成为影响国家经济政策的重要利益集团。13-17世纪,随着农业生产力的提升,英国农村出现了大量剩余劳动力,为手工业发展提供了劳动力基础;同时,海外贸易的兴起(如与佛兰德斯的羊毛贸易),推动了商业资本的积累。商人阶层不再满足于区域内的小规模贸易,开始寻求跨城、跨区域甚至跨国的商业机会。
跨区域经营的需求,首先源于市场扩张的动力。英国的羊毛产业是当时的核心产业,羊毛从农村生产到运往城镇加工,再到出口海外,需要跨越多个区域。然而,中世纪遗留的地方关税壁垒、封建领主的特权限制,成为跨区域贸易的主要障碍。例如,不同城镇对过境商品征收高额关税,封建领主对道路、河流运输收取费用,增加了商业成本。商人阶层为降低成本、扩大市场,迫切需要国家层面出台政策,打破地方壁垒,建立统一的市场规则。
其次,跨国贸易的风险需要国家力量的保护。15-17世纪,地理大发现后,英国商人开始涉足大西洋贸易与东方贸易,但面临着西班牙、葡萄牙等海上强国的竞争与海盗的威胁。例如,西班牙无敌舰队对英国商船的袭击,严重阻碍了英国的海外贸易。商人阶层因此向议会与王权施压,要求建立强大的海军,保护海外贸易航线。英国王权在议会的支持下,逐渐组建皇家海军,对海盗与竞争对手进行打击。1588年,英国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确立了海上霸权,为商人阶层的跨国贸易提供了安全保障。
新利益集团的崛起,使得英国国家能力进化必须响应其利益诉求。议会作为商人阶层的代表平台,不断推动法律与政策的调整:一方面,通过废除地方关税、统一度量衡,打破国内经济要素流动的壁垒;另一方面,通过建立海军、签订贸易条约,保护海外贸易利益。这种“利益集团诉求—国家政策响应—经济发展”的良性循环,推动英国经济逐步突破区域城镇内循环阶段,向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迈进。
3.3 英国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的形成
13-17世纪,在限权型国家能力的推动下,英国通过一系列制度变革与基础设施建设,逐步形成了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
在市场规则统一方面,英国议会通过立法废除了中世纪遗留的地方关税与行会垄断。14世纪后期,议会颁布法令,禁止城镇对过境商品征收额外关税,统一了全国的关税标准;16世纪,随着宗教改革与王权的有限强化,议会进一步打击封建领主的特权,废除了地方对市场的垄断权,允许商人在全国范围内自由经营。同时,英国建立了统一的法律体系(普通法),通过法院保障商人的产权与合同权益,减少了跨区域贸易的法律风险。例如,普通法中的“契约法”与“财产法”,为商人之间的合作与商品交易提供了明确的法律依据,增强了市场信心。
在要素流动方面,劳动力与资本的全国性流动逐渐实现。随着圈地运动的开展(15-17世纪),大量农民失去土地,成为自由劳动力,开始向城镇与工业发达地区迁移。议会通过立法废除了限制劳动力流动的户籍制度(如“学徒法”的调整),为劳动力自由流动提供了制度保障。同时,商业资本的规模不断扩大,通过银行、交易所等金融机构,实现了资本在全国范围内的配置。17世纪,伦敦成为全国的金融中心,银行家为工业企业与商人提供贷款,支持其扩大生产与跨区域经营。
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英国政府与私人资本合作,改善了交通与通信条件。16-17世纪,英国修建了大量的公路与运河,如1630年开通的“布里奇沃特运河”,连接了煤炭产地与工业城镇,降低了原材料与商品的运输成本。交通条件的改善,使得商品能够更快、更廉价地在全国范围内流通,进一步扩大了市场规模。
到17世纪末,英国已基本形成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统一的市场规则、自由流动的要素、完善的基础设施与庞大的市场需求,为工业革命的爆发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基础。18世纪后期,以蒸汽机发明为标志的工业革命在英国率先爆发,正是这一经济阶段跃迁的必然结果。
四、同期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王权扩张型国家能力与经济停滞
4.1 欧洲大陆国家的王权扩张与经济困境
13-17世纪,与英国限权型国家能力进化路径不同,欧洲大陆国家(如法国、西班牙、普鲁士)普遍走上了王权扩张的道路。王权通过建立常备军与官僚体系,强化对社会的控制,巩固自身统治,但这种国家能力进化路径却导致经济长期停滞于区域城镇内循环阶段。
常备军的建立与财政压力的恶性循环。15世纪后,欧洲大陆国家为争夺领土与霸权,开始建立常备军。例如,法国国王路易十一(1461-1483年在位)率先组建常备军,到17世纪,法国常备军规模已达数十万。常备军的维持需要巨额的财政支出,为筹集资金,王权不断增加税收,且税收负担主要落在商人与市民阶层身上。例如,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1556-1598年在位)为维持对尼德兰的战争与海外殖民扩张,对商人征收重税,甚至剥夺商人的财产,导致西班牙商业资本大量流失。高额税收削弱了商人的经济实力,使其无力开展跨区域与跨国经营,只能局限于区域内的小规模贸易。
官僚体系的强化与市场垄断的固化。为加强对社会的控制,欧洲大陆国家建立了庞大的官僚体系,官僚们直接听命于王权,负责税收征管、市场监管等事务。然而,官僚体系往往与地方特权阶层(如贵族、行会)勾结,形成市场垄断,阻碍要素流动。例如,法国的行会制度在王权的支持下日益僵化,行会通过制定严格的生产标准与准入规则,限制新企业的进入与技术创新,同时禁止劳动力跨区域流动,以维护自身垄断利益。官僚体系对市场的过度干预,使得商品流通面临重重壁垒,跨区域贸易成本极高,难以形成全国统一市场。
王权扩张对利益集团的压制。在欧洲大陆国家,王权处于绝对主导地位,没有类似英国议会的制衡机构,商人阶层无法形成独立的利益集团,难以与王权博弈。王权为维护自身统治,更倾向于保护传统贵族与行会的利益,而非支持商人的跨区域经营需求。例如,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1740-1786年在位)虽推行改革,但改革的核心是强化王权与军事力量,对商人阶层的诉求重视不足,商业活动仍受限于地方垄断与官僚干预。
综上,欧洲大陆国家的王权扩张型国家能力,导致财政压力增大、市场垄断固化、利益集团被压制,经济长期停滞于区域城镇内循环阶段,无法突破至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自然难以爆发工业革命。
4.2 中国明清时期的王权扩张与经济停滞
中国明清时期(1368-1912年),国家能力进化同样以王权扩张为核心,通过完善官僚体系与强化军事控制,巩固封建统治,但这种路径严重制约了经济的发展,使其始终处于区域城镇内循环阶段。
官僚体系的高度集权与经济控制。明清时期,中国建立了高度集权的官僚体系,从中央的六部到地方的省、府、县,官员均由皇帝任命,直接对皇权负责。官僚体系的核心职能是维护封建秩序与征收赋税,而非推动经济发展。为保障财政收入,官僚体系对商业活动进行严格控制:一是实行“重农抑商”政策,通过限制商人的社会地位(如禁止商人科举)、征收重税(如盐税、茶税),抑制商业发展;二是实行专卖制度,将盐、铁、茶等重要商品的经营权收归政府,由官僚直接管理,排斥民间资本进入,导致这些行业缺乏竞争与创新动力;三是通过行会制度(如“行”“帮”)控制市场,规定商品价格、生产规模与经营区域,禁止跨区域竞争,进一步固化了区域城镇内循环的经济格局。
例如,明清时期的苏州纺织业,虽技术精湛、产量庞大,但受行会制度与官僚监管的限制,纺织商人无法自由扩大生产规模,也不能跨区域建立销售网络,商品只能在江南区域内流通。同时,官僚的腐败与勒索(如额外征收“火耗”“羡余”),进一步增加了商业成本,使商人无力开展跨区域经营,只能局限于本地市场。
军事控制的强化与社会流动性的抑制。明清时期,为维护王权统治,政府建立了强大的军事力量(如明朝的卫所制度、清朝的八旗与绿营),主要用于镇压农民起义、抵御外敌与监控地方。军事力量的存在,进一步强化了王权对社会的控制,抑制了社会流动性与经济要素的自由流动。
在劳动力流动方面,明清时期实行严格的户籍制度(如明朝的“黄册”、清朝的“保甲制度”),将农民束缚在土地上,禁止随意迁移。农民若要离开家乡,需获得官僚机构的批准,否则将被视为“流民”,面临严厉惩罚。这导致工业发展所需的自由劳动力无法形成,跨区域的产业分工难以实现。例如,明清时期的煤炭、铁矿资源多分布在北方,而手工业发达地区集中在南方,但由于劳动力无法自由流动,资源无法与劳动力、技术有效结合,难以形成规模化的工业生产。
在资本流动方面,王权与官僚体系对商业资本的掠夺,抑制了资本的积累与跨区域配置。明清时期的商人,即使积累了一定资本,也不敢用于扩大商业规模或投资工业,而是选择购买土地(因为土地被视为最安全的资产)或向官僚行贿,以寻求庇护。这种“以末致富,以本守之”的观念,导致商业资本无法转化为工业资本,跨区域的资本流动几乎停滞,进一步限制了经济的发展。
王权扩张对利益集团的压制与创新动力的扼杀。在明清时期的中国,王权处于绝对主导地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与之制衡。商人阶层虽在区域内拥有一定经济实力,但无法形成独立的利益集团,也没有表达诉求的平台(如英国的议会)。相反,商人的利益随时可能被王权与官僚侵犯,例如,明朝后期的“矿税之祸”,皇帝派遣宦官到各地征收矿税、商税,随意掠夺商人财产,导致大量商铺倒闭,商业活动陷入停滞。
同时,王权扩张的核心目标是维护封建统治的稳定,而非推动技术创新与经济发展。任何可能威胁王权统治的技术与制度创新,都会被严厉压制。例如,明清时期的航海技术虽一度领先世界(如郑和下西洋),但由于航海活动耗费大量财政资源,且可能导致民间力量(如海盗、商人)崛起,威胁王权统治,政府随后实行“海禁”政策,禁止民间海外贸易,关闭了与世界交流的窗口,也扼杀了航海技术与相关产业的创新动力。
综上,明清时期中国的王权扩张型国家能力,通过官僚体系的经济控制、军事力量的社会压制与对利益集团的掠夺,使经济长期停滞于区域城镇内循环阶段,无法突破至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最终错失了工业革命的机遇。
五、国家能力进化树理论:英、中及欧洲大陆国家分野的深层解释
5.1 国家能力进化树理论的核心内涵
国家能力进化树理论,将国家能力的发展视为一棵“进化树”,其核心观点是:国家能力的进化并非单一路径,而是在历史起点、制度选择与利益博弈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不同的“枝干”(进化路径),而不同的进化路径又决定了经济发展阶段的“果实”(经济形态)。
国家能力进化树的“根基”,是国家建立初期的历史起点与制度基础。英国的历史起点是《大宪章》确立的“王在法下”原则与议会的制衡机制,这一“根基”决定了英国国家能力进化必须尊重法律与多元利益;而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的历史起点,是王权主导的封建制度,缺乏制衡王权的制度基础,这一“根基”决定了其国家能力进化必然走向王权扩张的路径。
国家能力进化树的“主干”,是国家能力的核心目标与进化方向。英国国家能力进化的“主干”是“限制王权、响应多元利益”,核心目标是通过平衡王权与社会阶层的利益,实现国家的稳定与发展;而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国家能力进化的“主干”是“强化王权、维护统治”,核心目标是通过控制社会资源与压制异己力量,确保王权的稳固与传承。
国家能力进化树的“枝干”,是国家能力的具体实现方式与制度安排。英国的“枝干”包括议会制度、普通法体系与有限政府,这些制度安排保障了社会阶层的利益表达与经济要素的自由流动;而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的“枝干”包括官僚体系、常备军与专卖制度,这些制度安排强化了王权对社会与经济的控制,抑制了要素流动与利益博弈。
国家能力进化树的“果实”,是经济发展阶段的最终形态。英国“限制王权”的进化路径,结出了“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的果实,为工业革命奠定了基础;而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强化王权”的进化路径,结出了“区域城镇内循环经济”的果实,无法孕育工业革命。
5.2 英国:“限权—多元利益—要素流动”的进化分支
在国家能力进化树中,英国的进化分支是“限权—多元利益—要素流动”,这一分支的形成,源于《大宪章》与议会建立的制度基础,以及商人阶层的利益博弈。
首先,“限权”是英国国家能力进化的核心分支。《大宪章》与议会的建立,为“限权”提供了制度保障:议会拥有立法与征税权,能够制约王权的任意扩张;普通法体系能够保障社会阶层的合法权益,避免王权对财产的随意掠夺。“限权”分支的形成,使得英国国家能力的进化不再以王权的意志为转移,而是必须考虑社会多元利益的诉求。
其次,“多元利益”是英国国家能力进化的关键分支。在“限权”的基础上,商人阶层、贵族阶层与市民阶层形成了多元利益格局,议会成为多元利益表达的平台。国家能力的进化,必须通过利益博弈实现多元利益的平衡:例如,议会通过立法废除地方关税,满足了商人阶层跨区域经营的需求;通过建立海军,保护了商人阶层的海外贸易利益;通过圈地运动的立法,平衡了贵族与新兴资产阶级的利益。“多元利益”分支的形成,使得英国国家能力的进化能够与经济发展需求同频共振,推动经济要素的流动与市场的整合。
最后,“要素流动”是英国国家能力进化的结果分支。在“限权”与“多元利益”的推动下,英国通过制度变革(如废除地方关税、统一法律体系)与基础设施建设(如修建公路、运河),实现了劳动力、资本与商品的自由流动:劳动力从农村向城镇迁移,为工业发展提供了人力基础;资本在全国范围内配置,支持了规模化生产;商品在全国乃至全球流通,形成了庞大的市场需求。“要素流动”分支的形成,最终推动英国经济突破区域城镇内循环阶段,迈入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为工业革命的爆发提供了条件。
5.3 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扩权—单一利益—要素固化”的进化分支
在国家能力进化树中,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的进化分支是“扩权—单一利益—要素固化”,这一分支的形成,源于王权主导的制度基础与维护统治的核心目标。
首先,“扩权”是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国家能力进化的核心分支。由于缺乏制衡王权的制度基础,王权能够通过建立官僚体系与常备军,不断扩大自身权力:官僚体系负责征收赋税、控制市场,将经济资源集中于王权;常备军负责镇压反抗、监控地方,将社会力量控制于王权。“扩权”分支的形成,使得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的国家能力进化,完全以王权的意志为核心,社会阶层的利益诉求被忽视。
其次,“单一利益”是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国家能力进化的关键分支。在“扩权”的基础上,国家能力的进化只服务于王权的“单一利益”,即维护封建统治的稳定,而不考虑商人阶层、市民阶层的利益。例如,欧洲大陆国家的王权通过征收重税、支持行会垄断,压制商人阶层的跨区域经营需求;中国明清时期的王权通过“重农抑商”、“海禁”政策,抑制商业发展与海外贸易。“单一利益”分支的形成,使得国家能力的进化与经济发展需求背道而驰,阻碍了经济要素的流动与市场的整合。
最后,“要素固化”是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国家能力进化的结果分支。在“扩权”与“单一利益”的推动下,劳动力、资本与商品的流动受到严厉限制:劳动力被户籍制度束缚在土地上,无法自由迁移;资本被王权与官僚掠夺,无法转化为工业资本;商品被地方关税与行会垄断限制在区域内,无法形成全国统一市场。“要素固化”分支的形成,使得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的经济长期停滞于区域城镇内循环阶段,无法突破至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最终无法爆发工业革命。
5.4 国家能力进化路径与经济发展阶段的耦合机制
通过国家能力进化树理论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国家能力进化路径与经济发展阶段之间存在明确的“耦合机制”:只有当国家能力进化路径能够“响应多元利益、促进要素流动”时,经济才能突破既有阶段,向更高形态演进;反之,若国家能力进化路径“服务单一利益、抑制要素流动”,经济则会停滞于既有阶段,无法实现跃迁。
英国的“限权—多元利益—要素流动”路径,与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形成了正向耦合:限权机制保障了多元利益的表达,多元利益的博弈推动了要素流动,要素流动又促进了全国统一市场的形成,而全国统一市场的形成又进一步强化了多元利益集团的实力,形成了“制度—利益—经济”的良性循环,最终催生了工业革命。
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的“扩权—单一利益—要素固化”路径,与区域城镇内循环经济形成了负向耦合:扩权机制压制了多元利益的表达,单一利益的诉求导致了要素固化,要素固化又维持了区域城镇内循环的经济形态,而区域城镇内循环经济的停滞又进一步削弱了社会阶层的实力,无法形成制衡王权的力量,形成了“制度—利益—经济”的恶性循环,最终错失了工业革命的机遇。
这种耦合机制表明,国家能力进化路径是经济发展阶段跃迁的“决定性变量”:若国家能力进化能够顺应经济发展的需求,打破制度壁垒、促进要素流动,经济就能实现阶段突破;反之,若国家能力进化背离经济发展的需求,强化制度壁垒、抑制要素流动,经济则会陷入停滞。
六、结论与启示
6.1 研究结论
本文通过对13-17世纪英国、中国及欧洲大陆国家国家能力进化路径与经济发展阶段的对比分析,结合国家能力进化树理论,得出以下核心结论:
第一,工业革命的爆发并非偶然,其前提条件是经济体突破至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阶段,而能否突破这一阶段,取决于国家能力的进化路径。英国之所以率先爆发工业革命,关键在于其形成了“限制王权、响应多元利益”的国家能力进化路径,通过议会制度、法律体系与政策调整,打破了经济要素流动的壁垒,推动经济实现了从区域城镇内循环到全国统一规模化市场经济的跃迁。
第二,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之所以错失工业革命机遇,核心原因在于其形成了“强化王权、维护单一利益”的国家能力进化路径。通过官僚体系的经济控制、常备军的社会压制与对利益集团的掠夺,两国经济长期停滞于区域城镇内循环阶段,无法实现要素的自由流动与市场的全国整合,自然难以孕育工业革命。
第三,国家能力进化树理论揭示了国家能力进化路径与经济发展阶段的深层耦合机制:国家能力进化的“根基”(历史起点)决定了“主干”(进化方向),“主干”决定了“枝干”(制度安排),“枝干”又决定了“果实”(经济形态)。只有当国家能力进化路径能够响应多元利益、促进要素流动时,经济才能实现阶段突破;反之,则会陷入停滞。
6.2 历史启示
13-17世纪英、中及欧洲大陆国家的历史经验,为当代国家的经济发展与制度建设提供了重要启示:
第一,国家能力的建设必须兼顾“稳定”与“发展”,避免陷入“单一目标”的误区。英国国家能力进化的成功,在于其通过制衡机制实现了“稳定”(王权与社会的平衡)与“发展”(经济要素流动)的统一;而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的失败,在于其将“稳定”(维护王权统治)作为唯一目标,忽视了经济发展的需求。当代国家在建设国家能力时,应建立多元利益的表达与平衡机制,通过制度创新实现稳定与发展的良性互动。
第二,经济要素的自由流动是经济发展的核心动力,国家能力的重要作用在于打破要素流动的壁垒,而非设置壁垒。英国通过废除地方关税、统一法律体系,为要素流动提供了制度保障;而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通过官僚控制、行会垄断,设置了要素流动的障碍。当代国家应通过完善市场规则、降低交易成本、改善基础设施,为劳动力、资本、技术等要素的自由流动创造条件,推动市场的一体化发展。
第三,利益集团的良性博弈是推动制度创新与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国家能力的进化应尊重并引导利益集团的合理诉求。英国商人阶层通过议会平台表达诉求,推动了政策调整与制度变革;而中国与欧洲大陆国家的商人阶层因缺乏诉求平台,利益被随意掠夺,抑制了商业与工业的发展。当代国家应建立健全利益集团的沟通与协商机制,通过政策引导将利益集团的诉求转化为推动经济发展的动力,而非压制利益集团的发展。
总之,13-17世纪英、中及欧洲大陆国家的历史分野,深刻表明了国家能力进化路径对经济发展的决定性作用。只有当国家能力的进化能够顺应经济发展的规律,尊重多元利益的诉求,打破要素流动的壁垒,才能推动经济实现持续发展与阶段跃迁,这一历史经验,对当代国家仍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