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制造的新故事：左手全球化，右手AI

当特朗普和他身边的白宫官员还在用“货币操纵”“低于成本销售”“出口补贴”“假冒、盗版和知识产权盗窃”看待强劲的中国出口时，美国的很多产业领袖，包括知识界，已经真正看懂了中国制造的精髓。

苹果公司CEO库克多次说，中国制造的优势不是低成本，而是人，是“技能密度”。中国有足够多的职业技术人员，形成了工匠技艺、精密机器人和计算机世界之间的交互；

谷歌公司前CEO施密特说，中国最终将会赢得AI领域的“史诗般战斗”，“因为他们能够在批量生产中更快地应用AI技术”；

美国《外交事务》杂志最近在《真实的中国模式》一文中指出，中国建立了一个以强大的电力和数字网络为中心的创新生态系统，中国的工厂经理、工程师和工人积累了数十年的“工艺知识”——通过实践获得的动手经验——了解如何制造产品以及如何改进产品。

世界经济论坛不久前发文指出，中国的创新体系是一个重叠交织、相互滋养的生态系统，一个领域（如锂电池）的进步会在其他领域（如电动汽车、消费电子产品和储能系统）带来溢出效应。这种生态系统背后是更基础的东西——对“过程知识”的积累和深化。

这篇题为《“中国制造2.0”能否成为全球制造业的未来？》的文章特别强调了AI的作用，认为AI与制造业的深度融合加强了软件和硬件之间的反馈循环——设计、工程和生产都发生在一个紧密的产业集群中，新的工具可以在几天而非几个月内进行现场测试和改进——这种协同效应和“短周期创新”，使中国有可能“成功地将AI嵌入到产业操作系统中”。

技能密度、工艺知识、过程知识的增加，AI与制造的深度融合，让中国制造的学习曲线不断加速，从而实现更快的产品迭代和创新循环。

这才是今天中国制造的真正密码。

脱胎换骨

围绕“AI与中国企业的知识创新”，上周我和钉钉的朋友们一起调研了韶音科技（下称“韶音”）与晶科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晶科”）。

韶音是消费电子企业，是全球骨传导耳机的技术领衔者，海外市场营收占比超过2/3。晶科是全球领先的光伏组件和储能产品制造商，已先后6年位居组件出货量世界第一。

今天去任何一家能在某个细分市场做到全球领先的中国企业，基本气质都很相似，比如强烈的企业家精神、对效率的极致追求、强大的工程化能力，以及越来越注重技术创新。

传统耳机是通过人耳的鼓膜传递声波，韶音则不走寻常路，盯上了冷门的骨传导技术，就是将震动直接通过颞（niè）骨传导至人耳的听觉神经。他们花了数年时间，彻底解决了一开始面临的“音质差、漏音严重、功耗高、震动强”四大难题。2018年，韶音的某爆款骨传导运动耳机登陆海外众筹平台，一举筹得百万美元，从此走上了“先发达市场验证，再新兴市场复制”之路。

在中国光伏行业，晶科最早布局了N型TOPCon技术，率先完成了新技术的快速开发和落地，建立起先发优势。但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们垂直一体化的产业链构建。

他们在太原基地首次将拉晶、切片、电池、组件等工序连接起来，产线从头到尾长2.5公里，高度自动化，一口气做完。凭借这种一体化直流模式，光伏制造周期从22天降至7天。

所以今天中国的优秀制造企业，无论从底层核心技术，从工程化量产效率，从供应链响应速度，从全球化拓展能力，以及从支撑企业各方面协同与发展的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水平，早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

中国制造擅长的究竟是什么？

长期以来，受“组装厂”“微笑曲线”等刻板概念影响，很多人觉得，中国只会搞加工制造，缺乏知识创新。

确实，不少技术的源头不在中国。比如单晶硅太阳能电池是1954年由美国贝尔实验室三位科学家研制成功的，对锂电池发明做出最大贡献的是美英日的三位科学家古迪纳夫、惠廷厄姆和吉野彰，他们在2019年共同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

但是，在将原始技术大规模、低成本地制造和商用方面，中国的优势非常明显。这些制造活动同样是知识与技能生长的沃土，而且比实验室里的知识与技能的范围更广，参与的利益相关方更多。

当精益制造、精密制造、智能制造、柔性制造、敏捷制造的新时代来临，与其说中国擅长的是加工制造和成本管理，不如说中国擅长的是以制造为载体，由千百万人共同参与，对知识与技能的大规模学习、积累、分享、交互、协同、创新、扩散，以及对知识产权的恰当保护。

西方学者已经关注到中国有丰富的“工艺知识”“过程知识”。它们是在工厂车间、供应链协调、样品制作的试错过程中，生长出来的经验知识。当工程师在研发设计和生产岗位之间流动，当生产商和供应商实时沟通协作，他们都在生产知识。谁能更好地管理和激发知识的生产，谁就能打造出良好的学习型组织，提升全员能力，降低交易成本，加快对市场变化的响应。

我们看到，大量中国企业今天都形成了“研产供销服”的完整结构，组织庞大，触角全球化，供应链、价值链的合作伙伴众多。知识与技能的大规模协同与进化，既是他们面对的挑战，也在成为他们的竞争优势。

麦当劳（中国）董事长张懿宸举过一个例子。在麦当劳，餐厅经理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排班。因为员工大多兼职，人数众多，每个人的距离远近、时间需求、技能特点都不一样，这些情况都要在排班中考虑到。在美国，门店餐厅经理平均每天有36%的工作时间花在排班上。而在中国，由于很早就实现了线上化，排班的速度要快得多。

与中国制造的能力跃迁相呼应，过去十几年，从互联网到AI，中国也涌现出一批为广大企业提供数字化、智能化支持和赋能的服务商。中国制造要转型升级为知识与技能驱动、数据驱动、创新驱动的新制造，必须以数字化、智能化为底座。数字技术、AI技术不只是一种工具和功能，而且是一种基础设施，支撑整个制造业的现代化转型。

钉钉CEO无招说，无论是企业还是社会的发展，都可以看成信息化能力跃迁和协作方式进化的结果。“我们不希望钉钉是个只做工具的公司，而希望它成为AI时代的一种工作方式。哪里有工作场景，比如AI&沟通，文档&知识，日程&会议，钉钉就应该在哪里出现，去感知环境，自主决策，付诸行动。”

从“协同工具”到“智能业务伙伴”

无论韶音，还是晶科，除了使用ERP（企业资源计划）、MES（制造执行系统）、HR（人力资源）、CRM（客户关系管理）等专业软件外，都选择钉钉作为数字化、智能化办公的底座，在此之上，开展符合自身特点的，有组织、规模化、可延续、可迭代的知识与信息的协同和进化。

其大致路径也很相似：

最初，钉钉只是在企业某个部门使用的聊天工具。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后，钉钉走红，成为一个助力企业在线协同、复工复产的重要工具。当时晶科就是线上协同，光是有海外同事参加的会议，一周就有500场，一个月有2000场左右；

接着，企业从在线沟通到推动全员在线协作，并将企业文化活动、知识库、会议室预约等场景迁移至钉钉；

此后，企业的数字化管理平台整体升级为专属钉钉，统一账号管理，强化信息安全，集成HR系统。并通过低代码、Teambition等工具支持各种项目的管理，如供应链、物流、营销活动；

再往后，在近两三年，企业进入AI赋能阶段，引入钉钉AI助理，覆盖HR、行政、生产、营销、客服等场景。钉钉也从“协同工具”向“智能业务伙伴”转型。比如韶音全员自发创建了720多个AI助理，以AI驱动组织提效。

钉钉创立于2016年1月。钉钉的十年成长史，见证了中国企业数字化能力的蝶变，也被中国企业的快速发展所推动。

如何提升知识与技能的协同？

如果从信息化能力跃迁、协作方式进化的角度来观察，同样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国企业的知识与技能到底是如何提升的。

 1. 全员的知识基线的提升 

韶音首席信息官陈乡帅说，在升级了钉钉专属版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韶音的信息存储量就从5个T增加到20个T（注：1个T等于5000个G），因为各个部门都把大量的知识、话术、方法在企业内分享，AI助理基于这些知识的沉淀创建出“企业百科”。

新人到岗后，传统的培训方式是“以老带新”，但速度很慢，“老人”忙的时候也带不过来。现在韶音基于钉钉的知识库，构建了供应链、研发、HR、营销等各部门的知识地图，并与业务深度绑定。比如新员工在聊天群聊里看到“双耳连接”的术语，点一下即可链接到解释页面，利用碎片化时间就能了解到业务知识，更快地上手。

韶音还搭建了公司级的AI智能问答助理“虎咪”，将财务、行政、企业文化、俱乐部、新人入职、薪资福利、系统使用、考勤数据等全部聚合。过去职能部门每天要花大量时间解答重复性的问题，由于每个人对资料的了解程度不同，解答也不够统一，现在员工自己问“虎咪”就可以了。

在对外的客户服务场景中，企业通过AI分析客户投诉的高频问题，能自动推荐标准化回复，并沉淀到知识库，倒逼产品部门改进。

这些做法，将零散、容易流失、个体理解差别很大的知识，变成了系统化、显性化、标准化的知识，提升了整个组织的知识基线水平。而且，这些知识是每时每刻都可以获得，不像以前，一个账号密码被锁、登不进去的小问题，也要专人来处理。如果是深夜，叫不醒人，就无法处理。现在，AI助理直接调一下后台的接口，用户的账号就解锁了。

 2.信息处理效率的提升 

在韶音的HR部门，基本每天都有200多份简历要筛选，过去两个HR要看一天。现在，韶音将这些简历下载到钉钉AI表格中，通过AI助理解析简历字段，自动打分和标注，几十秒即可完成对简历的初筛。一开始准确率为30%，不久就达到70%到80%。

晶科在钉钉上集成了大量应用。在工厂点检环节，过去是人工用纸质表单进行点检，效率低，数据也难以快速汇总。现在是移动端点检，数据及时回传，钉钉立刻生成工单，发给对应的员工，及时告知他们哪些设备有问题，需要解决。

过去，晶科的销售人员经常在汽车、地铁、街边咖啡店甚至马路边的垃圾桶上，打开电脑录入信息，查询进度，处理文件。在钉钉支撑下，已经实现了CSM（客户服务系统）的接入和移动化，大量工作在手机端就能完成。

在海外业务中，客户的信用证、发票格式与国内很不一样，各种格式的提取很复杂。比如某南亚国家的信用证，几乎每个客户的格式都不一样，财务团队用传统的OCR（光学字符识别），有时需要花30分钟时间，还不一定能识别出来。现在用AI大模型结合OCR，1分钟就能识别出来，效率和准确性都高了很多。

 3.协作、协同效率的提升 

晶科的业务覆盖全球近200个国家和地区，有三个国外的生产基地，大量员工需要跨地域、跨文化、跨体系、跨语言工作。以前的协作、协同困难很大。现在，钉钉上面可以支持18种语言全局翻译，还在不断增加各种语言的转换，无论开会时的实时翻译还是文档的自动翻译，让全球协作便利了很多。会后，自动生成会议纪要与待办事项，让全球项目高效推进。

以前，由于时差问题，涉及到海外事务的沟通效率很低。海外同事习惯用邮件，可能很久才给你回复一个消息。现在，晶科打通了Outlook和钉钉之间的接口，在邮件上一点按钮，就可以把发件人、收件人、抄送人等所有涉及到的同事，自动拉到一个钉钉群里直接沟通。

钉钉会议的“呼叫”能力，是晶科使用的高频功能之一，通过一键呼叫所有参会人，让一些正在忙别的事情或忘记会议日程的同事，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收到邀请，直接参与入会，保障会议效率。

 4.敏感知识保护和信息安全能力的提升 

在大型企业内部，员工间要通过文件传输，共享知识与信息。比如晶科，每天有上万份文件在流动。引入钉钉前，由于传输工具公私不分，导致存在敏感知识、专利技术泄露的可能性。

接入钉钉后，可按照员工所在部门、使用设备、网络环境等因素综合设置安全管控。对于受控团队，当员工登录时，后台会自动检测这台设备是否属于公司设备，只有公司设备才能下载、处理相关文件。

如果员工出差或在家办公，可以通过“工作空间”的功能，在私人设备中隔离出一块空间，在这里转发出去的文件，会留有痕迹，可以回溯。

由于晶科有大量工作必须在产线上完成，钉钉也联动了晶科工厂里的物理空间。比如在生产车间里的敏感区域，员工通过钉钉扫码进行身份验证进入后，会自动封禁手机的摄像头，确保符合敏感区域禁止拍照的要求。

 5.技术创新、工艺创新能力的提升 

就像新药研发已经在靠AI去探索新的分子结构，晶科也开始借助AI大模型，研究光伏电池如何提高转化效率。

晶科的太原基地，产线长达2.5公里，每台设备的工艺参数如果有一点偏差，最终的损失会非常大。在拉晶环节，整个过程需要20多个小时，中间出任何一点问题，就可能引起拉晶断线，从而产生巨大浪费，而且断线率有时高达40%。

据晶科测算，断线率每降低1%，晶科就能获得上千万收益。为此，他们一方面整合拉晶炉的各种参数数据，另一方面拍下那些工艺娴熟的老师傅动态调整参数的过程，两方面结合，训练出模型，新员工就按训练好的模型要求去操作，或者交给AI自动执行。

凝聚在中国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身上的“工艺知识”“过程知识”，是中国制造的宝贵资产。用AI把这些知识变成通用模型，让知识得以延续，就是对他们的崇高敬意。

结语

和钉钉一起对韶音和晶科的调研，对我的启发是：

 1. 越是全球化的企业，越是依赖知识创新的企业。越是依赖知识创新的企业，就越离不开AI的驱动。这些企业脑子里装着远大而清晰的目标，也有着强健的四肢——左腿是工程化，右腿是科技研发，左手是全球化，右手是AI，手足并用，并进，并相互支撑。

 2. AI是中国制造的辅助，更是中国制造新的DNA。像钉钉这样的数字化和AI工作平台，能助力企业沉淀既有知识，更能让这些知识流动起来，扩散开来，生产出更多新知识。中国企业需要努力提升从CEO到普通员工在内的全员数字化水平和AI能力，把AI变成一种工作方式。

 3. AI+的中国制造，是中国实体生产与数字化能力的新结合。这种结合将让企业朝着超级智体的方向演进，过去那种主要依赖“部门边界之内的有限知识”的学习逻辑，将让位于以市场和创新为导向的跨界学习，人人都有机会成为知识明星，只要善于学习、善于创造新知。企业要致力于在无边界的实时、真实信息的流动中，洞察变化，敏捷响应，让智慧涌现，众智成城，绵绵不息。

世界经济论坛指出，如果说“中国制造2025”是对能力的押注，那么中国制造2035将是一场对系统协同和一致性的押注——如何构建一个能够学习、适应和自我改进的系统。

对中国制造来说，新一轮知识与技能的大规模进化已经开始，而AI将是其最为显著的底色和特征。

 —— · END · —— 

No.6528 原创首发文章｜作者 秦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