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有价,而蜻蜓无价

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ETH Zurich)的生态系统管理学教授加佐尔(Jaboury Ghazoul)算了一笔有趣的账:全球花在保护环境(或者至少跟保护环境有关)项目上的支出,每年约140亿美元,听起来很多了,但是,花在大洋游轮上的钱也有140亿美元,化妆品,180亿美元。显而易见,人类更乐意为奢侈品掏钱,而不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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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色灰蜻 ©大猫

加佐尔对我们的价值体系发出了质问:为什么一颗钻石比落在他儿子指尖的一只蜻蜓更值钱呢?他认为,真正驱动人们参与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力量,是人类对自然与生俱来的敬畏和尊重之心,而这种心态是无法用经济来衡量的。所以,要鼓励公众,特别是小孩子培养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好奇,激发人们与生俱来的对自然的兴趣。

而要培养这种兴趣,蜻蜓刚好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成为蜻蜓迷意味着什么?

众所周知,在野生动物里,能够引起大众注意的,往往是那些体型大,外表醒目的物种。但是,湖首大学(Lakehead University)户外活动的专家勒梅林(Harvey Lemelin)提出,那些大型、漂亮、昼行性、会飞的昆虫,比如蜻蜓和蝴蝶,也可以成为很好的科普和宣传保护环境的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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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网蛱蝶 ©大猫

今年年中会议的时候,大好老师突然拿着一张村头拍到的棘角蛇纹春蜓的照片来找大猫,问大猫之前拍到过没有。棘角蛇纹春蜓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我们之前没想过在豹乡田还会有二保的昆虫,这一下激起了大猫的“胜负欲”,一边梳理自己过去拍到的蜻蜓的同时,又在豹乡田蝴蝶调查的基础上,加上了蜻蜓调查。

我们之所以没有选对于农业有着更明显生态服务价值的节肢动物进行调查,比如熊蜂或蜘蛛,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蜻蜓更大更容易观察,也更漂亮,当然更关键的一点还是因为拍到照片之后,能够帮我们认蜻蜓的人显然更多一些(这也说明对蜻蜓感兴趣的人比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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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大猫也找到了棘角蛇纹春蜓,发现它并没有那么喜欢在水边活动,经常出现在更高的地方,所以之前没有拍着 ©大猫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没有专业背景的普通人,也很容易被蜻蜓的魅力吸引。勒梅林参加过在加拿大安大略举办的蜻蜓观察活动,接受他访问的“蜻蜓粉丝”纷纷表示,蜻蜓“beautifully patterned and coloured”(图案和颜色很美),“eyes are really amazing”(眼睛太奇妙了),它们是“remarkable aviator”(显眼的飞行家)、“cool little buddies”(很酷的小东西)。凡是对自然有兴趣和观察自然的人,一定会立即爱上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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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纹伟蜓 ©大猫

还有人对抓蜻蜓做标本的行为表示了异议。一名资深的观鸟人提出,现在我们认为“昆虫的数量很多,抓蜻蜓不会对它们的种群造成损伤”,但早年收集鸟蛋和鸟皮的观鸟者,也认为“鸟的数量很多,抓它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以免重蹈覆辙。

客观地说,昆虫和鸟的繁殖策略不同。所以对蜻蜓来说捕捉个体的影响确实不会像鸟那么大,更重要的是保护蜻蜓所处的生境不被破坏。少量个体被采做标本可能可以带来更多关注,在特定的条件下来说,这对群体的生存可以算是“有价值的牺牲”。而且亲身在自然界里观察蜻蜓的“蜻蜓粉丝”,大多对蜻蜓怀着一种爱惜的态度,并且坚持把它们放在一个生态系统里去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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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尾蟌 ©大猫

相比于脊椎动物,节肢动物大多不容易引起人们的同理心,许多人对于收集野采的稀奇昆虫(或其他节肢动物)这件事,并没有思考它的生态影响,甚至把这些动物的价值仅仅通过“稀有”、“美观”或者“强大”来衡量。当然这些活动可能是不违反法律,也不违反公序良俗的(有一些可能是违法的,比如日本会从禁止野生动物出口的国家走私锹甲、独角仙等昆虫,作为收藏品,甚至用来相互“关公战秦琼”打斗取乐)。但我不禁要问,这体现出来的是对自然的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自然生物商品化的过程,是它从生态网络中剥离出来的过程,科学记者科拉尔(Collard, Rosemary-Claire Magdeleine Solange)把商品化的生物称为“不死的”(undead),也就是行尸走肉一样的状态。那么,反过来,如果我们在观察了解蜻蜓的过程中,时刻保持着与大自然的联系,认识到它的生命是与其他生命息息相关的,珍重爱惜的情绪就会产生出来。

蜻蜓如何让人牵起手来?

人们对蜻蜓的热情,并没有单纯停留在意识层面,蜻蜓的保护区和主打“观察蜻蜓”的景点在日益增加。比如日本中村(Nakamura)的蜻蜓王国(Dragonfly Kingdom),是世界上第一个为蜻蜓建设的保护区。南非彼得马里茨堡(Pietermaritzburg)的国家植物园,设立了一个观察蜻蜓小径(dragonfly awareness trails)。中国的生态旅游景点桃米生态村,也把观察蜻蜓作为重要卖点。

虽然加佐尔早已表示了“别谈钱,谈钱伤感情”,对自然喜爱和敬畏的情绪,能够变成真实的人力和资金(比如,通过生态旅游),对于自然保护工作还是十分重要的。勒梅林提出,蜻蜓和蝴蝶作为旗舰种的价值,并不主要体现在它们在生态学上扮演的角色,而是体现在社会经济的角色上,它们能吸引大众为保护提供支持和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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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豹蛱蝶 ©大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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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异痣蟌 ©大猫

这让我想起那首耳熟能详的歌:

绿绿的叶子红红的花

小蝴蝶呀贪玩耍

不爱劳动不学习

我们不学它

昆虫即使不对人类产生直接的益处,也具备文化上的价值。蝴蝶“贪玩”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罪过了……或者我们需要重新定义“劳动”和“学习”

人们对于蜻蜓的喜爱之情,也不是停留在“贪玩”的层次上。蜻蜓具有重要的生态价值,这不仅是说它吃蚊子。蜻蜓是淡水和河岸生态系统质量的重要指示物种,我们可以借助它来判断生态环境的健康程度,比如分析蜻蜓体内的重金属含量了解水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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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痣灰蜻 ©大猫

这和喜欢蜻蜓的普通人又有什么关系呢?蜻蜓惹人喜爱,又比较容易识别物种和计数。所以没有学习过昆虫学的普通人,也可以参与到蜻蜓的调查之中,也就是公民科学(citizen science)。布里德(Jason Bried)等合著的论文《面向全球志愿者监测蜻蜓丰度》(Towards global volunteer monitoring of odonate abundance)甚至提出,也许昆虫学家将来唯一的出路,就是求助于公民科学。

全球昆虫数量的下降,是现在人们十分担忧,又了解甚少的一个生态问题。但昆虫如此之多,分布如此之广,以昆虫学家的人力想要搞清楚昆虫是否减少了,在哪里减少了,实在是杯水车薪(甚至是螳臂当车)。业余志愿者的数量比专业学者多得多,能够提供海量的数据,而且他们身处天南海北,能够覆盖更多的地理位置。公民科学对于大范围的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环境状况调查潜力无穷,尤其是在发展中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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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基赤蜻 ©大猫

蜻蜓粉丝的规模和影响力,虽然不能与蝴蝶粉丝相比,但也是昆虫粉丝中比较“成气候”的。例如荷兰从十九世纪早期就开始了蜻蜓调查,迄今已有数万人参与。1999年,荷兰政府出资开展了荷兰蜻蜓监测计划(Dutch Dragonfly Monitoring Scheme began),到2019年已经点数了超过280万只蜻蜓,并发现蜻蜓的种群数量有可观的回升。

勒梅林所在的加拿大东部,是北美蜻蜓公民科学活动最活跃的地区。这里的爱好者和专家合作编制了《安大略蜻蜓分布地图》(Ontario Odonata Atlas),包含近10万条蜻蜓的记录。在发展中国家,虽然科研工作经常面对生物多样性高和人力财力不足的矛盾,但公民科学也在取得成就。例如,在南美洲已出现了蜻蜓鉴定手册,也有越来越多勇敢的志愿者参与到野外的蜻蜓调查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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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顶单脉色蟌 ©大猫

让我们回到文章开头加佐尔的话。我们真的要珍视钻石而贱视蜻蜓吗?钻石有价,而蜻蜓无价,钻石被显贵之人锁入保险箱,而蜻蜓属于每双惊异的眼睛,钻石让人们为了财富勾心斗角,而蜻蜓让人们为了共同的目标——了解和关心自然——联系在一起,在这方面,我认为蜻蜓的价值远远超过任何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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