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诗”:与《辞海》《现代汉语词典》商榷】

【关于“诗”:与《辞海》《现代汉语词典》商榷】

(一)

汉语词汇,以“诗”字领起的很多,双音节最多,如:诗意、诗趣、诗眼、诗律、诗句、诗韵、诗笺、诗文、诗篇、诗坛、诗社、诗剧、······四音节的也不少,如:诗礼传家、诗云子曰、诗以言志、诗肠鼓吹、·····尾字带“诗”字的也不少,如:杂言诗、悟头诗、古体诗、藏头诗、······时髦的如:自由诗、散文诗、现代诗、外来诗、·····林林总总,不胜枚举。这么多与“诗”有关的词语存在,自然就会使人们生出一个疑问:什么是“诗”? 

有人说,“诗”和美一样,是不定义概念,这说法肯定有人不答应。翻开《现代汉语词典》,是这样说的:“文学体裁的一种,通过有节奏、韵律的语言集中的反映生活,抒发情感”。换个说法就是:诗,是一种通过有节奏、韵律的语言集中的反映生活的文学体裁。《辞海》是这样说的:“诗”即“诗歌”,“文学的一大类别。它高度集中的反映社会生活,饱和着作者丰富的思想和情感,富于想象,语言凝练而形象性强,具有节奏韵律,一般分行排列”。因为,“中国古代,不合乐的称为诗,合乐的称为歌,现在一般统称为诗歌”,也即诗歌就是“诗”这种体裁。

读了这两个说法,顿生疑窦。就说个耳熟能详的例子,《陋室铭》合不合《辞海》、《现代汉语词典》概念的要求?对照可知,完全符合,可《陋室铭》不是“诗”,这是古往今来的共识。再举一个耳熟能详的例子《滕王阁序》,对照可知,完全符合要求,可《滕王阁序》即便是按平仄格律写的,也不是“诗”,这也是古往今来的共识。再说古赋,特别是骈体“四六文”一类,对照可知,完全符合《辞海》、《现代汉语词典》定义要求,可“四六文”不是“诗”,这也是古往今来的共识。

这些反例说明,《辞海》、《现代汉语词典》关于“诗”的说法,可以商榷。思想容量、情感色彩、想象多少、语言凝练、形象性强弱、节奏韵律如何,都可能是部分散文和诗共有之意。这实则混淆了文学与文学形式两概念的区别,不足以作“诗”与散文分野之圭臬。“诗”与散文,既然是文学的不同样式,唯有形式之区别,才可划分“诗”与散文。 

当然,如果用《辞海》、《现代汉语词典》这两个说法,去套用什么“散文诗、自由诗、现代诗、外来诗”基本还管用,可用来套中国一些不是“诗”的文学作品也管用。这就奇怪了,“诗”的定义,怎么就可以定义散文?是否散文就是“诗”,“诗”就是散文?这不就混淆了概念以适应西方的文学观了吗?这两个说法(定义)不是“诗”的高度概括,有可能是迁就西方文学的一种说法,里面似乎隐隐有西方中心论的阴影。 

当然,教科书也说到,“散文诗这种体裁,按它所表现的内容来说,它具有诗的素质,饱含着作者强烈的感情和想象,但它又是以散文的形式出现的,在体裁上同诗歌颇有区别,不如说更接近于散文。”可还说,“有些文学体裁在它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往往吸收了其他文学体裁的某些因素,因而形成了这一体裁和那一体裁互相交叉的情况”。这样说来说去,散文诗经过交叉还是“诗”。 

(二) 

这我就不明白了,我们难道真就分不清什么是散文,什么是“诗”吗?譬如,戏剧和小说都在叙事,却是泾渭分明,打眼就看得出来那是小说那是戏剧,散文与“诗”也应该经过稍加分辨,也能分开来。

这就提出“诗是什么文学样式”的问题,如果能给出诗的确切的定义,“诗”与散文不清不楚的问题就自然而然迎刃而解了,怀疑“诗”与散文概念中西方中心论一说也就不存在了。有人觉得这无关紧要,多少年都这样的了,分清了有么意义?我不以为然,科学应该严肃,如果能说明证明“诗”是中华文化特有的自然生长出来的奇葩,而在有的地方是人为扎出来的纸花——当然,能扎出来也不容易,对于增强我们的文化自信,肯定是有帮助的。 

中国最古老的诗,据说是先秦无名氏的二言诗《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肉”。载于东汉赵晔编写的《吴越春秋》,最后的“肉”与前面的“竹、土”,有人似乎觉得看上去并不押韵,但不论是考其上古音韵部,还是如今的韵理,完全是一篇合格的韵文。再譬如《诗经》,据考证其中有商末周初的作品,那也有三千二百年左右了。特别是孔夫子列为《诗三百》第一篇《国风·周南·关雎》,你读来和现在的诗有区别吗?引来如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得、服、侧,同属《平水韵》,入声职韵)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对这首诗的评价,怎么都不为过。这首短小的诗篇,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着特殊的位置。它是《诗经》的第一篇,而《诗经》是中国文学最古老的典籍。所以差不多可以说,一翻开中国文学史,首先遇到的就是《关雎》。

当初编纂《诗经》的孔夫子,诗篇的排列上是否有某种用意,已不得而知。但至少后人的理解,并不认为《关雎》是随便排列在首位的。《论语》中多次提到《诗经》,但作出具体评价的作品,却只有《关雎》一篇,谓之“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看来是表现“中庸”之德的典范。汉儒的《毛诗序》说:“《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 

从境界来讲,《诗经》中和《关雎》相近的很有几篇。我觉得孔夫子唯独列《关雎》而摒其他为《诗经》第一,首先就是它的音律。譬如,四句一段,四句换韵,首句用韵,一韵下来,平仄区分,脚字平仄相间,直接跨过了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简直就是唐末的规矩。《诗经》中唯此一篇最典型,毫无瑕疵,“乐而不淫”也可以理解为讲究诗律音韵而不泛滥,所以列为《诗经》第一篇,也可以说孔夫子看到了诗律的未来。 

章太炎先生曾说,“三代以前,民皆知天文。”上古年代人们对于音韵诗律的认识,虽然没有系统的理论化,却也是由感天成。 

欧洲最有名的诗该是十四行诗了,出现相当于中国元末之际,五四时期曾喧嚣一时。十四行诗,规则由阿尔佐(1235年 - 1294年)所建,最初流行于意大利,彼特拉克的创作使其臻于完美,后传到欧洲各国。 

意大利十四行诗,分为两段,先八后六。前八句韵牌是 a-b-b-a, a-b-b-a。后六句有两种,c-d-e-c-d-e,或者 c-d-c-c-d-c。它这样的律韵规则安排,不可能和中国上古的诗韵那样有感天成,可以确认不会是生产生活中产生,所以我称之为“人为扎出来的纸花”。说不定就是马可波罗前后,唐诗宋词元曲传去欧洲,引起文人关注而创制。

 

(待续)

最近更新的专栏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