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历通胀”是世界级现象,能持续多久?
今年春天,刚从爱达荷州立大学毕业的阿兹瑞尔·雷恩斯做了一个痛苦的决定:放弃成为健康教育专家的梦想,接受一份薪水只有3万美元的社区健康工作者职位。这个薪资比她最初期望的低了1万多美元。原来的打算是争取在美国国务院谋得一位职位。
现实的情况是,联邦政府部门上周削减了1300多个职位,而科技公司和咨询公司缩减规模已经成为新潮流。
这是美国国家公共广播公司(NPR)最新报道举的一个例子。
雷恩斯的经历并非个例。
根据这家媒体报道,2025年美国应届大学毕业生失业率接近6%,这是除疫情期间外10年来最困难的就业市场。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一数字远高于美国4.1%的整体失业率。
ZipRecruiter的调查显示,毕业生期望薪资与实际获得薪资之间的差距异常巨大,反映出就业市场的激烈竞争。
美国的情况只是全球冰山的一角。这场就业危机正在全球发达国家蔓延,形成一个世界级现象。
韩国的情况更加严峻,2024年近三分之一的博士学位获得者仍然失业,创下历史新高。韩国高等教育入学率高达70%,创造了世界上受教育程度最高但就业最难的年轻人群体。近一半年轻毕业生处于失业状态,以至于大量失业青年选择离寻找海外工作机会。
日本整体失业率看似健康,维持在2.6%,但年轻人面临的是另一种困境:非正规就业的大量增加。许多大学毕业生被迫接受临时工、合同工等不稳定工作,缺乏传统日本企业提供的终身雇佣保障。
欧洲的情况呈现南北分化,2025年欧盟整体失业率维持在6.5%左右,但青年失业率普遍高于整体水平。南欧国家如西班牙、意大利的青年失业率超过20%,即使是德国、荷兰等经济强国,大学毕业生也面临就业薪酬下降的问题。
发展中国家也未能幸免。中国、印度、巴西等新兴经济体面临类似的高学历人才过剩问题。
这种全球性的就业困境背后,隐藏着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
最直接的原因是全球范围内的大学扩招导致学历严重贬值。
美国大学毕业生比例从1970年的11%激增到2023年的37%。韩国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更是达到惊人的70%。中国每年1220万毕业生的规模相当于澳大利亚总人口的一半。
这种"学历通胀"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当人人都有大学文凭时,学位本身就失去了稀缺性价值。雇主开始提高门槛,原本只需要高中学历的工作现在要求本科,原本要求本科的岗位现在要求硕士。
与此同时,发达国家普遍面临经济增长放缓的困境。
2025年OECD国家平均GDP增长仅约1.8%,远低于创造充足就业机会所需的水平。
传统上吸纳大量毕业生的行业正在萎缩或转型。科技行业大裁员成为常态。
2023-2024年,Meta裁员2.1万人,亚马逊裁员1.8万人,微软裁员1万人。这些曾经是毕业生梦寐以求的雇主。
华尔街投行大幅削减应届生招聘计划,高盛2024年的新员工招聘比2021年减少了40%。西方国家制造业就业占比从1970年的25%下降到如今的不足10%。
更令人担忧的是,人工智能革命正在威胁知识型工作,这直接冲击了大学毕业生的就业领域。
与以往技术革命不同,AI正在抢夺白领饭碗。AI可以完成合同审查、法律研究等初级律师工作,算法交易和自动化分析工具替代了大量金融分析师岗位,ChatGPT等工具减少了对初级编辑、翻译、文案的需求,自动化编程工具让初级程序员岗位大幅减少。
麦肯锡预测,到2030年全球将有3.75亿个工作岗位因自动化消失,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知识型工作。
劳动力市场结构的巨变让情况雪上加霜。传统的全职、稳定就业模式正在消失,被灵活用工和零工经济取代。
OECD国家非标准就业占总就业比例已超过25%,美国超过36%的工作者从事某种形式的零工工作,欧盟临时合同比例从1990年的10%上升到如今的14%。
对毕业生而言,这意味着难以获得有福利保障的全职工作,职业发展路径不明确,收入不稳定,难以规划未来。
教育与现实的脱节进一步加剧了这一困境。
全球教育系统普遍存在与就业市场需求脱节的问题。大学课程设置往往滞后于行业发展3-5年,当学生毕业时,所学的编程语言、营销策略、金融工具可能已经过时。
毕业生往往理论知识丰富,但缺乏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与德国等保持强大职业教育体系的国家相比,许多发达国家过度强调学术教育,结果是培养了大量"眼高手低"的毕业生。
正当成千上万的大学毕业生为找工作发愁时,全球发达国家却面临高级蓝领——技术工程师和熟练技工的严重短缺。
麦肯锡的报告显示,美国制造业和建筑业正面临木工、电工、焊工和管道工等熟练工人的招聘危机。到2030年,预计将有210万个技术工种岗位无法填补。这些工作大多数是AI无法替代的,比如精密设备的安装和维修、复杂机械的故障诊断、定制化产品的设计和制造等等。
美国的医疗设备技术员、工业机械维修工、电气工程技师等职位长期处于人才短缺状态。而这些工作不仅稳定,薪资也相当可观:美国熟练电工的平均年薪为5.6万美元,工业机械技师为6万美元,而且不需要承担大学学费负担。
德国的经验最能说明这种悖论。德国青年失业率仅为5.8%,远低于欧盟平均水平,其秘诀在于强大的双元制教育体系。
2024年,德国学徒工的平均月薪约为1133欧元,而熟练技工的薪资甚至可以超过大学教授。在德国,一名经验丰富的机械师年薪可达6万欧元,与许多大学毕业生的薪资相当甚至更高。
这种结构性矛盾的根源在于社会对"成功"定义的偏见。
长期以来,发达国家将大学教育视为唯一的成功途径,职业技术教育被视为"低人一等"的选择。而现在这样的问题也同样出现在发展中国家。
结果是,大量年轻人涌入大学,而技术工种却后继无人。当这些大学毕业生发现就业困难时,却又不愿意"屈就"技术工作,形成了高级人才找不到工作、技术岗位找不到人才的尴尬局面。
更重要的是,AI的发展反而增加了对技术工人的需求。随着工厂和企业大量采用智能设备,需要更多技术人员来安装、维护和修理这些复杂系统,形成AI难以替代的核心能力。
这场就业危机之所以短期难以解决,在于它涉及多个结构性问题。
教育系统改革需要时间,从课程调整到师资培训,至少需要5-10年才能见效。而且,社会对大学教育的推崇已经根深蒂固,很难在短期内改变。
发达国家正处于经济转型期,从制造业向服务业、从传统产业向数字经济转变,这个过程必然伴随就业结构的剧烈调整。而包括中国在内的一些发展中国家也开始经历这一过程。
在全球化背景下,发达国家的毕业生不仅要与本国同龄人竞争,还要面对来自全球的人才竞争,特别是在数字经济领域。解决这个问题需要教育、劳动、产业等多部门协调,但政府往往缺乏统一的长期规划。
展望未来5-10年,这种就业结构性失衡可能会进一步加剧。短期内,大学毕业生就业难问题将继续存在,特别是在AI技术快速发展的背景下。与此同时,技术工人短缺将变得更加严重,这种供需矛盾在短期内难以缓解。
据多个研究机构估计,10年后,劳动力市场有可能会形成新的平衡:AI承担大部分标准化的知识工作,人类专注于创造性和复杂决策;高技能服务和精密制造需要大量技术专家;传统的白领蓝领界限模糊,技能比学历更重要成为真正的共识。
届时,那些既懂理论又有实践能力的"新技工"将成为最抢手的人才,而纯粹依靠学历的求职者可能面临更大困境。
这场全球性的就业危机实际上是社会进步的代价,也是对过度学历化的纠正。
正如工业革命淘汰了农业社会的就业模式,数字革命也在重塑知识经济的就业格局。对个人而言,关键是培养适应性、创造力和终身学习的能力,同时要打破对职业的刻板印象。对社会而言,需要重新思考教育的目标和就业的定义,给予技术教育应有的地位和尊重。
这个转变过程注定是痛苦的,但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适应者将在新的经济模式中找到机会,而那些固守传统就业观念的人可能会继续在这场变革中迷失方向。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