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周杰伦少年意气创造的幻想世界,哄了多久呢?

旧文了。

只是觉得很适合今天重发一遍,嗯。

我就站在布拉格黄昏的广场,没有许愿池让我许希望,就像汉谟拉比前没有橱窗,方文山骗得我不敢看。

——嗯,事实是:2018年10月我去了布拉格老城广场,没看到许愿池。

罗马倒是有许愿池,但在布拉格西边几百公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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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卢浮宫的汉莫拉比法典的确刻在黑色的玄武岩,然而没有橱窗。我没法静静欣赏“你在橱窗前凝视碑文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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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身处周杰伦与方文山合力营造的音乐世界里,被哄了许多年呢。

在我记忆里,周杰伦就是这么一个穿梭在古巴比伦、威廉古堡、伊斯坦布尔、陆羽、战争、米兰、麦田、1943年上海、忍者等各色背景里,“哦哟很屌哦”的百变说唱者。

一如他的专辑标题:范特西、八度空间。

音乐制造的幻想世界。

本世纪初,周杰伦有多火呢?

火到他每张专辑刚出来时,都先被反对派排山倒海地批评江郎才尽——然后销量继续爆炸。

火到“唱歌是不是应该口齿清楚”,在当时居然成了个社会话题。

火到各种相声或早期段子,都拿他说梗,“周杰伦的双节棍”、“周结棍的双杰伦”这类梗,到《双节棍》出来后十年,还有人说——因为其他歌手,没有他这么家喻户晓的知名度啊。

周杰伦早期音乐,有极强的画面感。《爱在西元前》。《忍者》。《上海一九四三》。《伊斯坦堡》。《爷爷泡的茶》。《最后的战役》。《东风破》。《七里香》。《龙拳》。《双节棍》。《牛仔很忙》。

其中自然有方文山歌词的功劳。

方文山歌词善于用神奇的断句凑出韵脚,《最后的战役》和《青花瓷》里极典型,我私人喜欢的是阿桑《一直很安静》最后一段,“原来缘分是用来说明,你不爱我这件事情。”

但这只是让他的歌词顺耳的因素。他与周杰伦最珠联璧合的地方,是字句意象铺陈的画面感。

每逢周杰伦的歌要抖擞各色异域风情时,方文山就会一派意象词铺陈开来:

《忍者》里,居酒屋、神龛、鹅卵石、玄关、味增汤、庭院假山、京都、榻榻米、神社、忍者、角落、暗箭、幕府、山手线,伊贺流忍者、武士刀、茶花、樱花、烟雾、隐身。

同期的《上海一九四三》则是:

泛黄的春联、岁岁平安、老家米缸、黄金葛雕花门窗、夕阳砖墙、榉木板和姥姥的豆瓣酱。黑白照片,吴侬软语的姑娘,外滩,白墙黑瓦,小弄堂。

——装了明信片的铁盒里一片玫瑰花瓣:这一句本身抵一篇短小说。

但音乐的根子。还是周杰伦自己。

《忍者》,那就是日系风。《东风破》,那就是琵琶哀怨语。但这个画面里是有个主角的:周杰伦。

这种奇妙的画面感,来自周杰伦自己的古典底子,来自他的旋律天才——《菊花台》就是传统五声音阶,《忍者》就是日式音阶,《米兰小铁匠》就是东欧民谣风。

当然还有编曲团队:《最后的战役》里的枪声,《双节棍》的二胡、镲与神来之笔的钢琴,《夜的第七章》里八音盒与打字机。

天才的旋律与柔情,比如《晴天》、《轨迹》、《简单爱》这类,算是周杰伦的一条纵轴;华丽多变的色彩与意象,是他的横轴。

说周杰伦最卓越的专辑集中在《范特西》到《依然范特西》之间,大概不算错。而这也是他画面感最强的时间段。

感觉就像,周杰伦,一面保持着《晴天》那样的青涩少年,一面“很屌哦”,一面又在穿越各色时空,将自己的面容嵌在每一段历史里。

以个人风格穿插向前,并塑造出斑斓明丽的画面感。不同的歌提供不同的画面背景,

好像周杰伦穿越到其中任何一个舞台上歌唱,都理所当然。

甚至他去拍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里,都叫杰王子——大家也不觉得会太突兀。

既然说到这个:

周杰伦,一个歌手,跟巩俐、周润发这种帝王级人物搭戏,拍《满城尽带黄金甲》,刘烨当时已有影帝在身了,戏份依然压不过他。

众所周知,张艺谋的电影里,任是哪个大牌,都还得为角色服务。梁朝伟张曼玉这等人物,在《英雄》里依然是残剑飞雪。刘烨在《黄金甲》里演的角色叫元祥。

但周杰伦演的角色,叫元杰。大家都叫他“杰王子”。

电影院里这个称呼刚出来时,许多人都会会心地笑。

看过的都知道,《黄金甲》里那个热血中二孝母的杰王子,是为周杰伦定做的一个角色。甚至连名字都特意保留了他原有的一个招牌符号。而他身周围,围绕的是巩俐、周润发和张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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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看看周围的咖位。再仔细想想:所有人都得为电影服务。

只有他可以多少保留自己原有的风骨和姿态,演一出半自传电影。

而且他只是个歌手啊。

了不起的,不只是他演了这个角色,而是大家看了电影,还接受了他这个设定——这就是他当时深入人心的程度。

上一个给我类似感觉的艺人是——听来有点奇怪——周星驰。

他俩,同样是“因为有这个人演绎,所以一切画风都不会让人太奇怪”的存在。

周杰伦仿佛可以在他的歌里扮演任何一个形象:日本忍者,战壕士兵,民国故人,霍元甲,牛仔……

就像周星驰在他的电影里,变成007、赌侠、苏乞儿、孙悟空、食神……

以及,他俩人都喜欢cosplay李小龙。

骨子里,他俩都有那种近于单纯的少年气:

“想要变成自己喜欢的那种人——很爷们,很能打,很有志气!”

少年意气啊。

周杰伦最红的时候,也是他受争议最大时。

周杰伦那时常年被念叨“唱歌听不清楚”,方文山的铺陈也时不时被念叨堆砌。后来他俩合作渐少,周杰伦成为了周董,争议也就少了——本来嘛,从来人最红时,争议才最多。

回头看来,2001-2007,那时的周杰伦是民族的,但又是世界的;五光十色地中二着,方文山的意象则华丽堆砌着;而世界也从最初的诧异,到接受,到热爱了。

那之后,周杰伦变得成熟了,暖心了,变成周董了,但那种五光十色的少年意气,也多少过去了。

也许因为我们长大了,知道了布拉格没有许愿池,知道了汉谟拉比法典没有橱窗,那个与方文山一起穿梭于一切次元壁的周杰伦也过去了。次元壁被打破了,周杰伦与方文山创造的世界也多少淡去了。

苏轼说凡文字少小时,须会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现在我们谈这句,多着重后面,认为平淡才是绚烂之极,才是境界。的确如李宗盛到《山丘》时,已是沉痛回首,一生何求,是境界了。

但老来平淡,未必就说明年少气象不合理。

2001-2007的周杰伦与方文山的好,就是那点气象峥嵘彩色绚烂的少年意气啊。

老来平淡醇厚固然是好,但年少时绚丽中二过,也并不因此而不好。

毕竟现在,我们再想要周杰伦和方文山回去《八度空间》飞天遁地穿梭时空的时代,也不可得了。

这个阶段,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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