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共和国治下的西西里

布匿战争造成了极大的伤痛。它让罗马共和国几度濒临灾难,总共夺走了大约20万—30万罗马人的生命。而在狭窄的大海彼岸,迦太基城仍然屹立着。它的约75万人口正在从它最近的战败中恢复元气,速度快得几乎可怕。对每一位爱国的罗马人,这都是一个提醒、一个责难和一个警示。怎么可以允许迦太基继续存在呢?“迦太基必须毁灭”,老加图在元老院做的每一次演讲都以这句话结尾,直到它最终成了一句口号。唯一的问题就是该如何达成这个目标。终于,在前151年,当迦太基人胆敢保护他们的城市不被当地一个酋长掠夺时,罗马人找到了借口。罗马决定将迦太基人这个完全自然的回应当作开战理由,在前149年又派出了一支入侵军队。这一次,迦太基人打算无条件投降,直到他们听到了罗马人的要求:他们的城市将被完全摧毁,而它的居民将不被允许在距离大海十英里以内的距离重建家园。迦太基人又惊又怒,下定决心抵抗。结果是一场持续两年的可怕围城战,在那之后,前146年,罗马人威胁的毁灭降临了,迦太基城化为瓦砾堆。老加图的话得到了遵守:迦太基毁灭了。

而在各种意义上,西西里都成了罗马的一个行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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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加图)

在西西里的希腊僭主和随后布匿战争的极其复杂的故事之后,罗马统治下的西西里相对风平浪静。毫无疑问,西西里人是罗马人的“同盟者”或“半公民”,罗马人偶尔会如此称呼大陆上半臣服于罗马的人民。最重要的一点是,西西里人说的是希腊语,而不是拉丁语。他们的岛屿不仅是一个行省,还是一个外邦行省;它的人民是二等公民,老老实实交税,按命令办事。赋税较重,但并不严苛。它是根据什一税的原则制定的:每年粮食总产量的十分之一要被直接运到罗马,水果、蔬菜、橄榄和葡萄酒也有类似的税率。当然,罗马对西西里还提出了很多其他要求。在必要的时候,或者在被认为必要的时候(这两者并不总是等同),共和国政府或者当地行政官员就会提出要求。但整体来讲,在大部分时候,西西里人民的生活是相当过得去的。一个显然的例外是盖乌斯·维雷斯作为西西里总督的暴虐统治。因为西塞罗的大力宣传,维雷斯的故事曾被每一个英国学生所熟知。我们到时候会说到这件事,但或许应该指出这段历史发生在前73—前71年,即布匿战争结束的一百四十年之后。读者或许就要问,在这一百四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没有太多可以说的,但我们对西西里在前2世纪的历史了解确实不多。同时代的编年史家鲜少,而且提供的信息也不怎么多;而且,他们注重的都是行政和税务方面的问题,这一点恰好就显示出了并没有太多的重要政治剧变可供记载。有一件事是确定的:罗马人对西西里没有什么尊重。罗马人面对希腊文明时控制不住的那种可怕的自卑情结导致了极大规模的剥削。岛上少数几个希腊城市保持了一定意义上的独立,但大部分土地都被大庄园攫取,也就是那些身在西西里之外的罗马地主拥有的庞大地产。这确定了在接下来两千年里毁掉西西里农业的土地所有制模式。与此同时,自由几乎被熄灭,奴隶成群结队地在土地上赤身裸体地劳作,为罗马播种和收获谷物。

因此,这个世纪的下半叶爆发两次大规模奴隶起义就并不令人吃惊了。在前3世纪西西里的战争中,数以万计的男人、妇女和儿童被卖为奴隶;由于大陆发生的战争,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奴隶数目又增加了数万。与此同时,希腊化东方处于动荡中。亚历山大大帝的将军们对领土井然有序的瓜分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小亚细亚、埃及和叙利亚都因王朝之间的斗争而支离破碎。这意味着产生了囚徒,既有战俘也有政治犯,其中有很大比例的人与他们的家人一起被奴隶贩子一网打尽,从此再无音信。而在农业正稳步发展的西西里,一名健康强壮的劳工可以卖一个不错的价钱。

奴隶的人口因此达到一个高到危险的数目,但统治阶级并未因此感到警觉。毕竟,大规模叛乱十分罕见。奴隶被烙印、殴打,还常常被锁在一起,被他们的生活永久性地剥夺了抗争精神。在他们居住的环境里,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不可能有机会进行商讨和谋划。但从另一面看,我们应当记得,沦落到西西里的很多人都是聪明且受过教育的,而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说希腊语。而在某些时刻,纯粹是因为绝望,局势促使他们行动了起来。

根据我们掌握的史料[1],第一次奴隶起义于前139年在一个名叫恩纳的戴莫斐勒斯的地主的庄园发生,此人“宴会的骄奢淫逸犹胜波斯人”,而他的奴隶们下定决心杀死他,也不足为奇。不过,在动手之前,奴隶们咨询了另一个奴隶,一个名叫攸努斯的叙利亚人。人们普遍认为他懂魔法,或者至少说有预言能力。他们问他,神祇会祝福这样一个计划吗?攸努斯的回答斩钉截铁,正中他们下怀。他本人率领四百多名奴隶闯进了恩纳;凶杀、奸淫、掳掠持续了数个小时。戴莫斐勒斯和他凶悍的妻子梅佳丽丝当时在他们的乡村别墅,但很快被起义军带回城里;他被立刻杀死,她则被交给了她的女奴们。她们折磨她,然后将她从屋顶扔了下来。与此同时,攸努斯被拥戴为王,他的情妇(和他曾同为奴隶)成了他的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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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奴隶起义期间,起义军在西西里岛控制的最大范围)

一旦开始,起义就犹如野火燎原。一个名叫克里昂的在阿格里真托附近劳作的奇里乞亚[2]牧人带着5000人加入了攸努斯;很快他们到了摩尔甘蒂纳,然后到了陶尔米纳。此时他们的人数大概有10万之多,不过确切的数字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了。另一个谜团是,为何罗马人派遣部队来恢复秩序的速度如此之慢,这和他们在意大利镇压与此类似但规模小于此的起义时表现出的速度和效率截然不同。诚然,罗马人在国内外都有其他需要处理的事情。但事实是,纵观他们的历史,罗马人始终低估了西西里:它不是意大利半岛的一部分,而应该被认为是一个近海岛屿,这一点似乎让他们对它掉以轻心了。如果他们认真考虑了当前事件的规模和重要性,如果他们在最初的报告送达后就派遣足够数目、训练有素的士兵去西西里的话,那么攸努斯和他的追随者将毫无机会。结果,直到前132年,即起义开始七年之后,它才终于被镇压下去。在陶尔米纳被俘的奴隶起义者惨遭酷刑折磨;他们无论死活,都被从城堡的城堞上扔了下去。他们的领袖逃亡了一段时间,后来终于被捕获,被关进监狱,他在那里很快死去。但起义者的大部分被释放了。他们不再构成威胁,而且,毕竟,如果生活还要像之前那样继续的话,奴隶就是不可或缺的商品。

和前一次不同,第二次奴隶起义有着特定的原因,而不仅仅是普遍的不满。它在前104年开始,此次罗马又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压力来自北方的日耳曼部落。为了更有效地解决问题,罗马向小亚细亚的比提尼亚[3]国王尼科美德三世求助[4]。尼科美德三世回复道,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太多年轻人可以送来,因为奴隶贩子抓走了很多年轻人,而奴隶贩子其实还得到了罗马官方的保护。听到这个消息,惊骇万分的元老院颁发命令,应当立刻释放所有沦为奴隶的罗马“同盟者”。当这个消息传到西西里的时候,它的后果会是什么样的,就太容易想象了。大批奴隶聚集到叙拉古的总督府前,要求被立刻解放。总督给予了大约八百人自由,然后意识到如果他这样继续的话,他会毁掉整个西西里经济的基础。他把笔放下,命令越聚越多的人群散开,各回各家。他们不出意料地拒绝了。第二次奴隶起义蓄势待发。

罗马的法令和总督的拒绝实施影响到了西西里所有的奴隶,整座岛屿现在陷入了骚动。第一位起义领袖也是奇里乞亚人,名叫阿西尼昂,他从赛杰斯塔和利利俾之间的地区召集了大约两百人;但他发现一个名叫萨尔维乌斯的人远远超过了他。萨尔维乌斯的出身已不可考,他甚至都可能不是奴隶,但他不仅深谙军事谋略,还拥有极大的政治野心。对萨尔维乌斯来说,率领一次大起义还不够;他还自立为王,使用了希腊名字特里丰。在那之后,他穿着紫色的托加长袍,还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带护城河的宫殿(它已经荡然无存)。他和阿西尼昂之间的关系时有变化(有一段时间阿西尼昂甚至被萨尔维乌斯囚禁了起来),但当萨尔维乌斯战死后,是阿西尼昂继承了他的王位。

罗马人吸取了教训。这次他们行动迅速,虽然他们一开始的统帅无能,但在前100年一位名叫曼利乌斯·阿奎利乌斯的将领到来之后(他在之前一年曾担任罗马的第二执政官),奴隶起义很快分崩离析,起义军没能占领任何一座主要城市。据说,最后几百个投降的人只有在获得他们将被免于死罪的承诺后才投降。不怎么出人意料的是,罗马人食言了:俘虏被送去罗马,在那里被判决要被竞技场的野兽撕成碎片。他们能作出的只有最后的反抗:与其娱乐观众,他们都在演出开始之前自杀或者杀死了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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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利乌斯·阿奎利乌斯)

大部分起义者都战死了。对剩余的人无需更多的惩罚:继续奴役他们就足够了。在第二次奴隶起义后仅仅过了二十五年,西西里迎来了一位新总督,盖乌斯·李锡尼·维雷斯[5]。从他职业生涯的最初时刻开始,维雷斯就是个恶棍。前80年,在他侥幸逃过贪污罪名指控之后,他被派到了奇里乞亚。他和他的直属上司多拉贝拉总督搜刮了这个行省所有的民脂民膏。两年后,两人都被召回罗马,多拉贝拉遭到审判。他被判有罪,这主要是因为维雷斯提供的证据,维雷斯也因此确保自己被赦免。而到了前74年,他靠行贿得到了裁判官职位(这是一个行政长官职位),并且在滥用了这个要职的权力一年后,被任命为西西里总督。在这里,他发现自己基本上成了一个富饶繁荣的岛屿的独裁者,这个岛是可随意采撷的甜美果实。

在仅仅三年里,西西里在维雷斯手下遭受的蹂躏比其在布匿战争和两次奴隶起义合起来遭受的还要多。他征税、扣押、没收、勾引、强奸、用刑、囚禁、抢劫、掠夺。他的受害者不仅有神庙,还有私宅,以及罗马公民和西西里人。为了将他搜刮的财物运回罗马,他不得不造了一艘特殊的船,这样才有足够的空间。他的任职期间碰上了又一次奴隶起义,这次是意大利本土的斯巴达克斯起义。西西里没有受到直接影响,但维雷斯会挑选出一位富裕地主器重的奴隶,指控他要煽动暴乱或者打算加入斯巴达克斯,判决他被钉十字架,然后通知他的主人,缴纳一笔不菲的罚款即可保证此奴隶被释放。另一个把戏是捏造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奴隶,指控他有颠覆性行为,然后指控某位富人故意窝藏他。又一次,受害者只能通过行贿来免除牢狱之灾。

可以预见的是,西西里人抗议了;他们的抗议是如此强烈,使得前70年维雷斯被召回罗马受审。为了起诉他,西西里人找来了伟大的马尔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西塞罗五年前在西西里西部担任过财务官,因他的诚实正直受到了所有人的爱戴。他认真对待他的工作,在岛上花了多个星期搜寻证据、访问证人。他随后回到了罗马,轻而易举地胜诉了。他起诉时的一些演讲成了赫赫有名的杰作;不过,它们显示了古罗马的法庭程序与今日的有多么不同。他这些演讲当中只有第一次的篇幅较短,虽然在今天看来它已经够长了。第二次演讲需要几个小时,让人同情那些不得不坐着听完的可怜的陪审员们。不过,西塞罗说话可没有拐弯抹角:

一些[公民]被他交给刽子手处决,一些人被他关进监狱中处死,其他人被他钉上十字架……每一座神殿和神庙应得的尊重,以及在那里举行的神圣仪式,都被他侵犯了……

他必须为对不朽神明信仰的侮辱而赎罪;罗马公民受到的折磨、众多无辜者的鲜血,必须要通过对这个人的惩罚而得到补偿。因为我们带到法庭的不仅是一个窃贼,还是一个罪行累累的强盗;不仅是一个通奸者,还是一个夺取贞操的罪人;不仅是一个亵渎神明的人,还是所有神圣事物和所有宗教的公开敌人;不仅是一个杀手,还是一个谋害公民和同盟者的野蛮谋杀犯。我认为,在人类的记忆中,没有一个罪犯比他更残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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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罗)

幸运的是,他的七份演讲稿实际上只宣读了两份。光第一份的效果就势不可挡,以至于被告的辩护律师昆图斯·霍尔腾西乌斯对他的客户只有一个建议:立刻逃亡。一两天后,理论上审判仍然在进行的时候,维雷斯已经在前往马西利亚(如今的马赛)的路上了。他在那里度过了二十五年的流亡生涯。他再也没有回到罗马。

[1]我们有必要提醒读者谨慎。狄奥多罗斯相关的记载已经佚失了;我们能利用的只有一些10世纪的节选。(作者注)

[2]奇里乞亚在今天土耳其的东南部沿海地区。

[3]比提尼亚位于现代土耳其的北部海岸。

[4]我们不禁要问,难道没有更近的可供求助的地方吗?(作者注)

[5]中间名虽然很有可能是李锡尼,但并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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