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抬了!从电影《天国王朝》谈特朗普正在实现那个美国衰落的预言

“这里是天国王朝,或者什么都不是。”

《天国王朝》是著名导演雷德利·斯科特指导,在2005年上映的讲述十字军东征的历史剧。雷德利·斯科特本人对这部剧作寄予厚望,但是该电影上映后却在美国市场不叫座,气的老雷头大骂美国老百姓不懂艺术。

但是多年后回看,你会发现《天国王朝》中的很多桥段寓意确实是很深刻的,比如电影中有一个桥段,讲耶路撒冷王国的雄主“麻风王”鲍德温四世去世之后,王国内部出现激进派与温和派的撕裂与争夺,医院骑士团团长建议主角巴里安发动一场血腥的宫廷政变,用暴力清除掉激进派力量,掌握政权、迎娶公主、并进而维持国家稳定。

但面对这个选项,巴里安最终选择了放弃,在回答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巴里安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这里是天国王朝,或者,它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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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孤立的看,似乎简直幼稚迂腐,革命么、政治斗争么,而且那还是中世纪,不是请客吃饭,怎么能由得如此温良恭俭让呢?

但是如果你把老雷头的导演剪辑版看完,你就能读懂他设计这个台词背后的逻辑:

耶路撒冷这个王国,不同于其他的中世纪王国,它是一个凭借信仰建立的武装移民国家。西欧的十字军民从欧洲不同的地方万里迢迢跑到中东去开辟这样一片殖民地,并在那里封邦建国,其所持的共同动力,就是对上帝的共同信仰,所以不管建立过程多么血腥、残酷,这个国家在维系了两百年后,它名义上的法统必须是正义的,如果主角巴里安采取医院骑士团团长的方案,以公开的、血腥清洗的方式强行夺取权力,固然可以一时维系住耶路撒冷王国的法统,但由于道义法统的失去,这个国家的精神凝聚力将就此终结,它与其欧洲盟友同气连枝的盟友关系也将崩解,而失去了内部聚合力和外部道义感召力的耶路撒冷王国将迅速虚弱下去,被萨拉丁的大军所吞没,灭亡是早晚必然到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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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主角说“这里是天国王朝,或者什么都不是。”——耶路撒冷王国如果不能保有它的道义,那么它什么都不是,这座山巅之城的毁灭必然将至。

当然,老雷一直喜欢在他的历史剧中魔改历史,在真实的历史当中,耶路撒冷的最后保卫者巴里安没有如此的历史后见之明,去说出这样的名句。但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雷德利·斯科特在这部电影中明写的是耶路撒冷王国,但从种种细节中你分明能看到他在暗喻另一个国家。

那就是美国。

的确,现实中的美国与电影中的耶路撒冷王国其实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它们最初由一群欧洲的武装移民凭借信仰、刀剑在异邦异土上开辟的国度,它在建立之后,都曾对欧洲国家的移民形成强烈的感召。

电影中借主角巴里安父亲之口如此描述耶路撒冷王国,说在这个地方旧世界的乞丐可以变得像国王一样富有……其实历史上十字军东征虽然也算是一次欧洲的大规模人口溢出,但贫瘠的中东土地并没有提供这样的魔力,这种“乞丐变国王”的梦想最令人熟知的用法是用来形容美国梦的。

还有电影中的耶路撒冷王国严重的意见撕裂,这个现象与其说是用来形容耶路撒冷,倒不如说更适合来形容今日的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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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假如这个比喻是成立的,有一个有趣的问题就呼之欲出:同为依靠信仰、道德感召建立的移民国家,美国会不会有一天也会面临这样抉择?“这里是天国王朝,或者什么都不是。”

把这个问题再翻译一下,其实就是美国这个国家,需不需要坚持某些道义。

在特朗普上台让美国的整个外交内政发生大转向,尤其是背信弃义的宣布彻底对乌克兰断绝一切援助之后。我们经常可以听到这样一种为特朗普辩护的声音,那就是这位总统做的挺对的,一个国家,就是自身利益优先的,就是应该优先顾自己,什么承诺、什么道义,在利益面前毛都不算一根,美国给欧洲提供保护和援助这么多年了,理想主义的大旗抗累了,就不能歇一歇吗?

这番说辞,在简中互联网上有时候比在英文媒体圈中还有市场,你看特朗普本人和其美国支持者还坚持说他是“自由世界的领袖”呢。咱这边的无道德主义拥趸们已经把特朗普想象成一个“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为了自身国家未来,甘做混蛋一切混蛋事、忍辱负重的伟大总统了。

可是这种叙事(准确的讲,是想象)真的正确么?

其实错的蛮离谱的。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大国,可能单纯靠民粹主义、或者实力主义外交就能活得很好,但不幸的是美国整个国家并不在此列。

其实很多人搞错了一件事,美国在二战后彻底展开的理想主义外交政策、满世界派兵、撒钱,帮着各个盟友充当“世界警察”,其实并不主要是因为美国“心善”,而是这个国家的特殊国情使然。

至少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美国的确已经不可逆走入了这样一个节点——这里天国王朝,或者什么都不是。美国要么充当世界领袖,要么则将发展停滞或者沦落,在1929年的那种大萧条中辗转反侧。中间并没有其他的道路可选。

要想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个论断,我们必须关注一位被特朗普频繁提及的美国总统,威廉·麦金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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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金莱是美国第25任总统,他任内的很多政策,确实和特朗普眼下搞得一些东西有形似之处,比如麦金莱主张用高关税壁垒保护美国的本土产业,又比如麦金莱在外交上执行非常极致的实利主义,任内发动美西战争,从衰落的西班牙手中夺取了古巴、菲律宾等殖民地。甚至麦金莱还曾筹划对当时英国自治领的加拿大发动战争,以真正实现“美国人的美利坚”——把整个北美版图混一起来。这一点倒是得到了特朗普至少口头上的延续,特朗普在上任伊始,也曾经着力叫嚣过一阵子要吞并加拿大乃至格陵兰。

哦,对了,麦金莱和特朗普还有一点比较像,那就是他们都在竞选演讲活动中遭到过刺杀,只不过与特朗普的“躲子弹圣体”不同,麦金莱没躲过去,成了美国历史上第三个遇刺身亡的总统。

总而言之,高关税、孤立主义、实利主义外交、执着于领土扩张,这一系列执政思路被后世称为麦金莱主义,特朗普在开启第二任期前后多次毫不讳言对麦金莱的推崇,好像很想学习这位偶像。美国在他重掌大权之后也确实如同麦金莱时期一样,变得越发像一个真正唯利是图的帝国主义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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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美国在麦金莱时代之所以突然呈现出这种“帝国主义凶相”,其实是有它的背景的。

在麦金莱之前,美国的高速增长一直存在一个“燃料箱”,那就是它开放的西部边疆,由于整个宽广的西部一直是只有印第安部落存在的“权力真空”,所以美国可以通过不断地向西进行拓殖为自己增长提供动力,同时释放成长中的种种压力。但到了麦金莱上台的19世纪末期,随着太平洋铁路的正式建成通车,西进运动正式走向了终结,供美国不断发展的燃料箱和解压阀同时消失了。

1893年,美国历史学家特纳发表了《论边疆在美国历史上的重要性》一文,“边疆学派”的思潮在美国正式兴起,特纳在论文中警告,西部边疆的消失将给美国带来根本性的影响,过去美国人习以为常的许多事情,从此之后不能再"被上帝所应许"了。

换而言之,如果文明的根本需求是扩张,那么美国在西部边疆消失后,急需找到一个新的边疆去进行拓殖。

美国政商精英由此陷入了19世纪末的“边疆恐慌”当中。大家都在问,美国未来的拓殖边疆在哪里?:

在这种恐慌情绪中,1896年麦金莱总统趁势上台,他的思路起初非常简单,麦金莱主义的本质,其实就是要求美国模仿当时英法等其他西方列强,通过武力等强硬手段夺取新的殖民地,在画地为牢、落袋为安之后,再通过高关税壁垒等措施扶植本国的工农业消化和吸收这些殖民地资源以维系国家继续发展。

但是麦金莱主义很快遭遇了碰壁,因为到了19世纪末期,旧式殖民的成本已经骤增到几乎超出其收益了,与美西战争同一时期发生的几场战争,如布尔战争、日俄战争等,都最终被证明是得不偿失的赔本买卖,英国与沙俄这两个老牌列强、以及日本这个新兴强国在这些战争中损失甚巨,却没有得到相应回报。日后让参战双方两败俱伤的一战模式在这个时期已经初见端倪。

殖民拓张在那个时代已经得不偿失了,更毋宁说在百余年后的现如今。也不知特朗普想吞并加拿大到底是翻错了哪年的黄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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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美国自身发动的美西战争也同样十分尴尬——美国最终是从西班牙手中夺得了古巴和菲律宾这两块殖民地,但由于美国自身的体制使然,如何消化和吸收这些殖民地成了极大的问题——你让它们公投成为美国的一个州吧?它们就不再是殖民地,而成了国会中与你平起平坐的同僚。可美国自身的体制和立国理念又不支持殖民地模式的长久维持。

所以古巴和菲律宾最终都脱离了美国的统治,甚至成为了“帝国的伤口”,看似势大力沉、唯利是图的麦金莱主义,就以这样不光彩的方式和总统本人的离奇遇刺而推出了历史舞台。

麦金莱主义的失败,标志着美国注定不能模仿老式帝国主义强国进行简单的战争领土扩张去创造自己的边疆。美国想在全世界寻求“新边疆”,必须走另一条道路。

这条道路最终在一战后由伍德罗·威尔逊总统首次提出,并在二战中被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付诸实践,那就是以实力为后盾,以理想主义的道义号召去引领整个世界,

所以正如耶路撒冷王国凭着信仰存在,理想主义不是美国的善心,它是美国统治世界不可或缺的手段,

理想主义不是美国的善心,它是美国统治世界不可或缺的手段,

理想主义不是美国的善心,它是美国统治世界不可或缺的手段,

重要的话说三遍。

在这个被精心构建的美国新计划当中,实力与理想,作为美国外交的两手是缺一不可的。

如果没有实力作为后盾,美国不可能在全世界扮演类似古罗马的“秩序维护者”,实现“美利坚治下的和平”。

可是没有伍德罗·威尔逊的十四点计划和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大西洋宪章,没有理想主义,美国这种罗马式的盟主统治模式又会显得过于赤裸裸,比英法俄的旧式殖民政策还难以维系。欧洲在它战后最虚弱的时候不得不接受这个体系,一旦欧洲重新复苏,就会立刻感受到它受到了奴役,并迅速试图摆脱它。

所以实力与道义对美国玩转这套体系缺一不可,而一旦将这个外交思路走通,美国从中获得的利益是极为巨大的——因为它重新获得了曾一度失去的“新边疆”。

无论是布雷顿森林体系、还是随后取而代之的石油美元体系,美国都通过维系它的“世界帝国”,将其欧洲和亚洲的盟友作为“帝国新边疆”攫取了比它在账面上付出多得多的铸币税。而纳斯达克、道琼斯等美股之所以能成为全世界资本的投资聚集地,也无非是因为世界资本认同美国是当今这个“世界帝国”的“新罗马”的地位。

更毋宁说今天的美债规模已经高达了36万亿美元,是美国整个国家全年GDP的1.3倍,年利息就高达近1.5万亿,是美国年均财政收入的30%。联邦政府需不断扩大债务规模维持运营,借新还旧成常态,偿还全部国债几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如此庞大的美债却依然能维持大而不崩呢?

那是因为西方乃至整个世界依然认同美国的“世界中心”地位,,就像中世纪的基督教国家认同耶路撒冷是“世界中心”一样。大家为了你这个公信力愿意借钱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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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圣殿骑士团最后主营业务也是金融业。

所以从历史上看,在实力之外高扬起理想主义的旗帜,自愿承担保护和维持世界秩序的责任,是美国出于其国家利益最明智也最利己的选择。是劝世界在因为美国曾经的理想可以接受,甘愿供养的今天的美国,而非单纯是美国单方面出资保护今天的文明世界。

假如美国放弃百年来的理想主义旗帜,不愿意再承担这些义务成本,欧洲的确可以重建防务保护自己,日韩也同样,但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是美国二战后建立的世界帝国会彻底解体。日韩重建军队并尝试核武器,欧洲为了求存更加紧密的抱团而拉开与大西洋彼岸盟友的距离,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也将纷纷重建自己的外交关系。

这些国家的资本、技术和人才会逐步从美国撤离,美国将逐步回到十九世纪末的状态,只能依靠本土或者充其量整个西半球的资源、资本、和人力去发展自己。

而它在面对俄罗斯、印度等竞争者时,其议价能力也将大大降低,因为你已经不是一个阵营的盟主,你只是美国。

而这对今日的美国其实是不可想象,我们且不讨论美股和美债届时将会发生什么(写这篇稿子的时候,美股已经下跌至特朗普上台以来的新低),单纯设想一下全世界如果完成去美元化,回到二战前美元区、英镑区、法郎区各自画地为牢的状态,计算一下美元失去霸权地位将会给这个国家造成什么样的金融海啸,就会知道这样的选择有多么不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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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选择,恰恰是特朗普正在进行的,特朗普的拥趸认为美国可以抛弃它的执行百年的理想主义外交,单凭实力主义活着,特朗普则认为他有能力学习麦金莱,让美国重归一百年之前,去加拿大扩展它的新边疆。但这些想法的代价是什么呢?代价是美国将失去它百年来赖以成为世界帝国的“边疆”,而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被剥离了边疆的帝国核心,从来没有从之后的崩溃乱世中挺过来,平安独存,蛮族攻克罗马城,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总是这些帝国的曲终常态。

谈到理想与实利的关系,唯实利论者总喜欢说理想算个屁、道义值几个钱?但他们却忽略了,理想与道义可以产生另外两种至关重要的东西——信任与预期,而信任和预期,恰恰是人类社会能够产生协作与发展的最至关重要的原动力。它们是这个星球上最值钱的东西。

更毋宁说,美国作为一个诞生时间最短、多民族、多信仰已经成为其既定国情的国家,舍其曾经高扬的理想主义之旗而外,其实无以再凝聚共识、自信为“山巅之城”——就像雷德利·斯科特所说的,“这里是天国王朝,或者,什么都不是。”

而特朗普,正走在这个把美国变成“什么都不是”的路上。

我们有生之年,一定能看到以下两种未来中的一个实现:

要么,美国自身的纠偏力依然强悍,特朗普遭遇了他一生中第六次也是最大一次可笑而可耻的破产。

要么,丧失了对其纠错能力的美国,如电影中的耶路撒冷王国一样,因为丧失了道义的光辉,而走向彻底的衰败。

二者必居其一。

忘川的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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