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说说“农事”(二)
去年春节亲戚们一起吃饭,饭前我跟我内人的小姨夫(60年代初出生,生于农村长于农村,一直生活在农村)在院子里喝茶抽烟聊天,他突然问我:我们这80年代还是无锡县排名前三的乡?我的第一反应是诧异(这么大的事你到现在才知道),就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是刷抖音小视频里说的。我说:没错,我们是首批亿元乡,不只是在县里,在全国也是凤毛麟角,人民日报都有报道。
这就给了我一个启示:就算是农民经历了那个年代,如果不学习(读书看报),不思考,他的思维就只会局限在一亩三分地里,对于时代的变迁,形势的变化是没有体感的。如果他上网,很容易就被节奏带着走了,更不要说大部分70后80后,压根就没概念,很容易就被带歪了。
咱们继续叙事
我父亲生于1946年,老家在石塘湾公社,爷爷家属于那个村上的外姓,成分贫农,没有祖屋,住的是解放后分的地主家的小房子,分到了一张床,一个矮柜子,一个象榻一样的物件,除此之外,真正的家徒四壁,连个象样的吃饭桌都没有,可以说是赤贫中的赤贫。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村上有饿倒的(这种情况其实在无锡县并不多,肚子是饿的,饿倒的不多,那里为什么会这样,另行再叙)。父亲一直说,那几年,要不是有我姨婆(我奶奶的妹妹)每月给奶奶5块钱,能外出买点糠、杂粮,也就没他了。(姨婆在无锡国棉一厂上班,姨公公也是,都是工人)
1964年,父亲被大队推荐到洛社供销社当三个月临时工,工期结束,因表现积极工作好,成为正式工,组织分配到杨市供销社工作,就是我现在叙事的公社,叫无锡县杨市人民公社。
杨市公社位于无锡西边,与武进县隔锡溧运河而望,位置偏僻,1976年之前,没有公路通无锡市,唯一的交通是一天一班轮船通无锡市。
公社面积在全县36个公社里排到30名左右,人口2万多人,人均土地面积在无锡县也是末尾的,应当说是又远又小又偏,自然条件绝无任何优势,但就是这样一个公社,在当时却有“小无锡”之称,用我父亲的话说,当他背着唯一的家当(一床破棉被),一路从石塘湾走到杨市街边时,听到中学里传来读书声,还有音乐课传来的歌声,他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是那首《送别》,他就感觉精神一新,再走到街上,街不大,但很整洁,有各种商店,商店里的物品也相对丰富,他就想,一定要好好工作,要在这里扎根。
父亲被安排在副食品店工作,成为了吃国家饭的,身份也就从农民变成了居民(每月工资22元,粮食定量28斤)。半年后,在全县供销社系统技能比赛中,取得第一名,成为了“生产标兵”,“一把抓”“一勺准”“一桶准”,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这些,引起共鸣。
后来,父亲成为了全县“学毛选积极分子”,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1968年,父亲被借调到公社工作,开始参与到农村集体的工业、商业活动中去。
我母亲是杨市公社杨市大队人,因我外公解放前就去上海学生意,后在老凤祥银楼工作,解放前在老家购置有6亩地,家中没有劳动力,把地租给别人耕种,所以家庭成分是“小土地出租”,成分不好,参军啥的跟我舅舅们就没有关系了。运动期间,外公从上海下放到生产队,做了会计挣工分,育有七个子女,我妈是老大,生于1945年,后面依次是我大姨、大舅、二舅、小姨、三舅、小舅,我母亲老三届高中毕业,务农,大姨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无锡工厂工作,大三线建设时,随厂去了重庆北碚,在厂子弟学校当老师,姨夫也是同厂工人,分田到户前,大阿姨每月汇10元钱给外婆,贴补家用。1968年,公社在北阳湖那边成立农场,抽调本公社知青围湖造田,叫做红湖农场,属于公社的集体农场,我妈就成了农场的人,户口也迁到了农场集体户,但仍是农民。
1969年,父母结婚,1970年,我妈调去了公社农机厂上班,要三班倒,农忙时全厂停工,各回各地干农活。1971年,我姐出生,因我父母住在小百货商店小仓库隔出来的一小间,白天小百货店还要开门营业,不方便,再加上也没人带,我姐断奶后就送去我奶奶家。我生于1973年,基于同样的原因,我在我外婆家长大,直至我上小学。
我们姐弟两的户口随母亲,农民,也在红湖农场集体户上,因农场人口负担小,生产还有公社农机支持,还有副业(有相当规模的鱼塘养鱼),每人每年分配口粮有700斤稻谷,我姐的那份拿去了奶奶那,我那份跟我妈那份放在外婆家,就是这样,也就是勉勉强强把日子过着。
我生活在外婆家,外婆家离街镇也就两里路,我们这从古到今历来是鱼米之乡,一马平川,水网密布,冲积平原,土地肥沃。
我记事其实算早的,但很多其实是碎片化的生活场景,一个小屁孩也不可能关注到其他方面,不过也说说记忆吧,来个真实还原。
首先是住,我外公家住的是祖屋,外公兄弟三个,排行老末,祖屋清末盖的,就是典型的苏南民居,青砖黑瓦一长条大致宽三米的三进,每进之间有个小天井,老大第一进(20来平方,有个小阁楼),老二中间一进(20平方不到,但层高较高,阁楼最规整),最后一进归我外公(就20来平方一间,是面后来还砌了个灶,阁楼很小,人都站不直)最后面是间矮房子,原本用途是猪圈跟茅房。因老大无儿女且在上海工作,老二举家都在上海,所以房子都给我外公家用,西隔壁是我外公堂兄弟的房子,结构一样,最后面也是猪圈加茅房举家都在上海,最后一进给我外公用,放放稻草,农具等。运动期间,大外公也下放回来了,第一进就大外公两口子住,然后就没有正门了,就是从朝北的后门进出。打我记事,进门左边是猪圈,只不过不养猪,养兔子,右边也是猪圈,养猪~~~~随着我二舅小姨三舅小舅逐渐长大,住就是个问题,我起初跟外公外婆睡,稍大点就跟三舅小舅睡柴房,靠天井的一面窗都没了,漏风的。小阿姨还没出嫁,睡有灶的那间,二舅住二进的阁楼,幸亏我大舅那时也去了农场,住农场宿舍。中间小姨出嫁,大外公大外婆去世,77年外公落实政策,上海是回不去了,去了东亭的县办厂,补发了工资,找大外婆娘家人把第一进房子买了下来,才稍微改善了下住的问题。
再说吃
人多地少,每人半分自留地,种点蔬菜,大头还要种红薯种土豆补充粮食的不足。养两只鸡,自弓找食喂点糠,生的鸡蛋舍不得吃,攒在坛子里赶集卖了换油盐酱醋,有贵客来了才舍得炒个蛋招待。一年到头,早上稀粥咸菜,中饭吃饭,搭自留地上种的菜,夏天还要搭点蒸土豆,冬天早上就是蒸红薯,晚上稀粥蒸红薯咸菜,偶尔换点面粉,晚饭稀粥里有掺点面疙瘩感觉就很幸福了。平时荤是看不到的,也就春节能吃到点肉,所以那时候特别盼着过年,也就小孩子没心没肺。上大班那年,吃腻了红薯,有天早上就不吃,结果没到中午就饿晕在教室,到现在一直记着。
再来点记忆片段:
每到秋天,外婆都要去河堤,荒岗割茅草,晒干捆好放柴房里,冬天去街上扫割下的甘蔗皮晒干放柴房,春天去卖笋的那里扫剥下的笋壳,晒干当柴烧。
有一次,小阿姨随队里摇船去无锡摇粪,特意给我买了一个无锡名点玉兰饼,半夜回到家,喊醒我给我吃,我迷迷糊糊吃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没尝出什么味,禁不住嚎啕大哭。
小阿姨抱着我去中学操场参加万人大会,会后集体游行去街上,我清楚地记得她牵着我,我手里也举了一个彩纸做的小旗子。长大后才知道,参加的是粉碎四人帮的群众大会,那是1976年,我三岁。
晚上开夜工,点着油灯(竹竿的上端绑个玻璃瓶了,瓶盖上露出一截灯芯,瓶里装煤油,插在地里)干活。
通上了电,有电灯,但大部分时间是没电,照明还是靠煤油灯。
七十年代中后期,家家都装上了有线广播,公社有广播站,大队部也有广播室。
生产队里开大会的情况很少,哪怕是在那特殊时期,我印象中就是有做不完的活。我参加工作后,在省委政策研究室看过一份资料,就指出在十年特殊时期,江苏广大农村县级领导班子,除了在极短的时期,其他时间都是以生产为主,尤其是苏南农村,干扰较小。
综上所述,其实我的家庭还不是纯农户,还是有外力(工人)相助,那时的日子也就是个温饱,绝谈不上好,但也是中等偏上的生活了。非要杠的话,好的有吗?有,外婆家所在大队的书记是我外公本家,也在一个村,那时候就是两开间楼房,地是水磨石的地,墙上还刷着一米多高的油漆,门前一片水泥地,旁边一个院子,种着花花草草。在我眼中,这完全是神一样的存在了,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但这能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吗,显然不能。
2010年以后,跟我父亲也讨论过很多问题,我问他:为什么农村那时那么苦?他说,他也是思考了很多年,他认为的核心问题就是:1.基础太差,以住房为例,从清末开始,将近有百年时间没有建设,而当时的状况是盖不起房。2.人口数量激增,从解放后到七十年代,人口增长了很多,要解决吃饭问题,就是一件大事。
本文叙述时间线到1978年止,请时空错乱者勿抬杠!
附记:本章原意是要写乡镇工业的源起的,但回忆的闸门一开,无数事情如水一般倾泄而出,也罢,大家姑且一看吧。其实,把当时的生活叙述下,也算是铺垫下乡镇工业的发展吧。咱们第三章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