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智库: “软硬兼施的特朗普, 正把中俄当作底牌?”
Michael Paul
SWP安全政策研究小组高级研究员
慧诺 (译) | 文化纵横新媒体
【导读】特朗普就职后再次强调,美国为了“国际安全”,需要将格陵兰岛和巴拿马运河置于控制之下,并不排除武装夺取的可能性。此举在引发全球哗然之际,也暗示着美国在全球角色上的深远变化。其实在特朗普第一任期,他就多次表达对格陵兰岛的兴趣,并尝试“从丹麦购买格陵兰岛”,但并未被严肃对待。本文从格陵兰岛的地缘战略意义入手,尝试探讨特朗普激烈言行背后真实的谈判意图。
本文指出,格陵兰岛属北美洲,但受殖民遗产影响归丹麦管辖,其地理位置构成北美防御体系(如北美航空航天防御司令部,NORAD)的关键前哨。美国在岛上设有军事存在,特别是皮图菲克太空基地,支持导弹预警、太空监控和北极防御。19世纪以来有多位美国总统提出收购目标,特朗普并非首位。冷战时更因位于俄罗斯最短导弹飞行路线之下而备受关注。格陵兰岛是北约成员,虽然俄罗斯官方对格陵兰兴趣有限,但随着航运等贸易活动的增加,北约加强了对格陵兰岛的支持。格陵兰岛追求完全独立的政治诉求更加剧了地缘政治的复杂性,在美国之外,丹麦及其背后的欧盟也深入卷入大国博弈。
随着世界向清洁能源转型,格陵兰岛的稀土矿物变得越来越重要,这些元素是生产电动汽车、可再生能源基础设施和高科技设备的关键。除此之外,格陵兰岛还具有黄金、铀以及潜在的巨大石油和天然气储量。随着气候变化,格陵兰冰川的融化为资源开发和航运提供了新机遇,这将极大改变全球贸易路线。美国曾多次强调格陵兰岛对中国“一带一路”的战略意义,因北冰洋航线是新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受国际压力影响,中国在格陵兰的基础设施和采矿项目大多被拒绝,努克政府的机场扩建也限制了中国交建集团的参与。
从本文可以看出,格陵兰岛正位于政治和经济发展的重要十字路口,其战略位置、自然资源和独特的政治地位使之处于北极地缘政治竞争的核心。在此背景下,我们有必要对美国通过渲染中俄“帝国主义倾向”实施扩张主义的做法保有必要的警惕。
本文为文化纵横新媒体原创编译系列“重点区域国家的内情与远略”之二十三,编译自德国国际和安全事务研究所(SWP),原题为《格陵兰的北极独立之路:格陵兰岛、丹麦王国和美国的“三角恋”》,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读者参考。
文化纵横新媒体·国际观察
2025年第2期 总第222期
格陵兰的北极独立之路
格陵兰岛、丹麦王国和美国的“三角恋”
▍极地之国:格陵兰简史
格陵兰是世界上最大的岛屿,面积达216万平方公里,是德国的六倍多。其最北端的Oodaap Qeqertaa岛距北极仅706公里,而最南端的努纳普伊苏阿角与奥斯陆同纬度。岛上80%以上的面积被冰雪覆盖,冰层厚度超过3000米,储存了全球8%的淡水资源,冰龄可达12万年。格陵兰人口密度极低,总人口为56,609人(2023年1月数据),其中88.9%为因纽特人。大多数人口集中在西南部无冰区域,面积与德国相当。首都努克有19,604名居民,超过60%的人口生活在五大城市:努克(Nuuk)、Sisimut、Ilulissat、Qaqortoq和Aasiaat。
(特朗普在就职日的游行中再次强调:美国需为了“国际安全”控制格陵兰岛)
由于缺乏陆路交通,沿海城镇之间距离常达数百公里,人员和货物运输依赖船只、雪橇、直升机和小型飞机。大型飞机仅能在Kangerlussuaq起降,该地是格陵兰的航空枢纽。努克新机场预计2024年底开通国际航班。
格陵兰气候极端,2022年2月Kangerlussuaq气温低至-36.7°C,内陆冰层甚至达-69.9°C。然而,2023年冬季努克创下15.2°C的高温纪录,北部气温异常高出正常值17至28°C。气温上升加速了冰层融化,1992至2020年间,格陵兰冰盖已融化5万亿吨,成为全球海平面上升的主因。科学家警告,冰盖融化可能触发不可逆转的气候临界点。
气候变化对格陵兰的影响复杂。一方面,气温升高为资源开发和独立提供了机会;另一方面,自然环境恶化威胁传统生活方式。因纽特人对气候变暖看法不一,有人感叹家园消失,也有人看到新的渔场和狩猎机会。格陵兰的极端环境既是挑战,也孕育了新的可能性。
格陵兰在北极海中占据重要地理地位,但其历史长期处于世界舞台的边缘。约5000年前,古代因纽特人从加拿大迁至格陵兰北部,成为现代因纽特人的祖先。10世纪,维京人“红发埃里克”于982年抵达格陵兰,并在986年建立定居点,其后裔在此生活至15世纪。格陵兰当时是卡尔马联盟的一部分,该联盟由丹麦、挪威和瑞典组成,涵盖冰岛、法罗群岛等地区。
18世纪初,丹麦国王弗雷德里克四世通过贸易和传教活动重新与格陵兰建立联系。1721年,牧师Hans Egede带领探险队抵达格陵兰,未找到北欧后裔,但开始了对新教土著社区的传教活动。随着丹麦国旗升起,格陵兰正式纳入丹麦王国,这一主权主张至今仍有争议。1854年,伊维图特的克里奥石矿开始商业化开采,成为二战期间美国铝业的重要资源。
1776年,丹麦成立国有企业KGH(Den Kongelige Grønlandske Handel),垄断格陵兰贸易直至1950年。在200多年的时间里,丹麦成功将格陵兰与外界隔离,牢牢控制其贸易。1940年丹麦被德国占领后,格陵兰被置于美国保护之下。1941年的格陵兰条约允许美国在岛上建立军事基地和气象站,战争期间格陵兰经济自给,人口增长15%。1953年,格陵兰正式成为丹麦的平等省份,结束了殖民地状态。
1979年,格陵兰获得地方自治权,2009年通过自主管理法,75.5%的选民支持进一步自治。尽管格陵兰人民拥有自决权,但在完全独立前仍依赖丹麦的政治和财政支持。2021年,前政府首脑埃诺克森领导的Naleraq党是唯一主张立即独立的政治力量,但大多数民众倾向于缓慢推进独立进程。2016年民调显示,支持独立的人数占多数。
丹麦王国由丹麦本土(42,921平方公里)、法罗群岛(1,396平方公里)和格陵兰岛(最大)(2,166,086平方公里)组成,总面积超过220万平方公里。格陵兰占王国面积的98%,而丹麦本土则居住着王国98%的人口(580万)。如果格陵兰像冰岛(1944年)一样脱离丹麦,这将是丹麦“领土流失”的又一关键节点。此前,挪威于1814年、石勒苏益格和荷尔斯泰因于1864年相继脱离丹麦。
作为曾经的“北欧超级大国”,丹麦在1864年败于普鲁士后逐渐衰落。格陵兰的独立将进一步削弱丹麦的国际地位,使其从北冰洋沿海国变为北海和波罗的海之间的小国,并减少其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然而,与冰岛类似,丹麦在政治、军事和经济上依赖美国及北约的支持。
丹麦王国的每个成员都享有自治权,拥有自己的议会和政府。格陵兰和法罗群岛在丹麦议会中各有两名代表。格陵兰与丹麦、美国的三角关系受外交政策影响,尤其是美国在中俄战略竞争中的角色。同时,格陵兰的独立呼声正在改变其与丹麦的关系,使丹麦的主权显得“矛盾”。在北极局势恶化的背景下,丹麦能否保护其主权成为突出问题。
2009年,丹麦议会签署协议,承认格陵兰的地缘战略重要性,并成立北极联合司令部(JACO),负责协调丹麦武装部队在北大西洋的活动。JACO的主要任务是捍卫主权、军事防御、渔业检查及搜救行动。丹麦部队配备一架挑战者飞机、四架直升机、五艘舰船以及SIRIUS雪橇巡逻队,用于监视格陵兰的广阔海岸线。此外,丹麦还利用欧洲海事安全局(EMSA)的民用资源支持其任务。
丹麦的Thetis级护卫舰和Knud Rasmussen级破冰舰适合北极任务,但后者缺乏远程监视能力。2019年起,丹麦临时部署了Absalon级和Ivar Huitfeld级护卫舰,尽管它们不具备冰上能力。丹麦皇家空军在Kangerlussuaq驻扎了一架挑战者侦察机,但卫星图像在军事用途上仍显不足。2017年,外国舰船的出现暴露了丹麦的防御漏洞,引发美国呼吁加强格陵兰的军事存在。
格陵兰自1949年加入北约以来,一直是北约的一部分。随着俄罗斯在北极活动的增加,北约盟国加强了对格陵兰的支持。2020年,美国、丹麦、法国、英国和挪威在格陵兰附近进行了多次联合演习,北约与JACO的合作协议也于同年生效,包括月度协调会议、数据共享和联合演习。
格陵兰的座右铭是“通过国际事务实现独立”。2011年,努克政府提出将国际对北极和格陵兰的兴趣转化为格陵兰人民的发展机遇。2024年2月,格陵兰发布了首份外交、安全和国防政策文件,涵盖2024-2033年,被称为“北极战略”。外交部长维维安·莫茨菲尔特强调包容性外交政策,并希望在北极理事会中率领丹麦、法罗群岛和格陵兰的代表团,准备接任2025-2027年主席国。理事会将继续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北极地区长期参与,但排除硬性安全问题。努克还希望与北美邻国合作,推动“北极北美论坛”。
在国家安全和国防问题上,莫茨菲尔特呼吁北极地区“避免军备竞赛”,体现因纽特人爱好和平的传统。格陵兰希望为皮图菲克太空基地设立行政单位,平衡军事防御、监视和民用能力,并将搜救任务从军方转向民事模式。格陵兰还要求更多参与SIRIUS雪橇巡逻和GIUK地区的监视,以增强未来独立国家的主权能力,但这需要大量资金支持。
丹麦专家认为该文件是“朝着正确方向迈出的一步”,但指出俄罗斯在26页文件中仅被提及四次,而在丹麦15页战略中被提及45次。与俄罗斯打交道仍是敏感问题,可能导致与北极理事会西方成员的分歧。
▍“我们是北美的重要成员,但也是‘非卖品’”
格陵兰在地理上属于北美洲,其自然资源和战略位置使其成为美国多次讨论收购的目标。1832年,杰克逊总统首次提出购买格陵兰的想法。1867年购买阿拉斯加后,国务卿西华德委托研究购买格陵兰和冰岛的可行性。1910年,美国驻哥本哈根大使代表罗斯福讨论了一项复杂的领土交换计划,但最终美国于1917年以2500万美元购买了丹麦的维尔京群岛,同时承认丹麦在格陵兰的利益。1946年,杜鲁门政府提出以1亿美元购买格陵兰,1960年丹麦国王弗雷德里克九世与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会面时,这一想法再次被提及。
2019年8月,美国总统特朗普提出购买格陵兰的“大型房地产交易”计划,遭到丹麦首相弗雷泽里克森和格陵兰总理金·基尔森的明确拒绝。格陵兰外交部在推特上回应:“我们开放合作,但不会出售自己。”尽管如此,弗雷泽里克森表示丹麦欢迎加强北极地区的战略合作。
美国对此作出回应,于2020年6月在努克重新开设领事馆,并提供1210万美元支持格陵兰的采掘业、旅游业和教育发展。美国前国务卿蓬佩奥还鼓励法罗群岛政府在美国设立贸易代表处。
特朗普的提议激发了丹麦对格陵兰未来的关注,希望通过承认格陵兰的关切来加强双边关系。2021年4月,新任格陵兰总理穆特·布鲁普·埃格德自信地表示:“我们位于北极、北美和欧洲的中心。”
(一)格陵兰岛对欧美的“安全价值”
二战期间,时任丹麦驻美大使考夫曼于1941年签署《格陵兰条约》,允许美国在岛上建立气象站和军事基地,以支持飞往欧洲的航线。作为交换,美国承诺在丹麦被纳粹占领期间维持现状。然而,条约第十条赋予美国对修改条款的否决权,且未明确美国撤出时间,引发丹麦担忧。1951年,美国获得图勒空军基地的专有权,当地因纽特人被强制北迁至Qaanaaq,美国至今仍在该基地驻军。
格陵兰对北美安全至关重要,尤其是面对新的导弹威胁。2020年10月,丹麦、格陵兰和美国签署新协议,强调跨大西洋合作对安全与繁荣的重要性,格陵兰基地是其中的关键。从2024年起,基地将由丹麦-格陵兰持股51%的Inuksuk A/S公司维护,合同价值39.5亿美元,涵盖12年运营服务。基地更名为皮图菲克军事基地,以反映格陵兰的语言和主权诉求,并突出其在太空监视和导弹防御中的作用。
皮图菲克太空基地通过第12太空预警中队的雷达和卫星指挥控制站,支持预警、导弹防御和太空监视任务。冷战期间,格陵兰是俄罗斯轰炸机和洲际导弹的最短飞行路线,如今其重要性因新导弹威胁而增加。然而,基地雷达无法探测高超音速巡航导弹,需扩大监视范围并纳入北美航空航天防御系统(NORAD)。
格陵兰及其军事设施对美加安全至关重要,但也可能成为目标。丹麦情报部门警告,俄罗斯轰炸机可袭击包括格陵兰在内的北极地区。格陵兰东海岸与丹麦海峡构成GIUK缺口的西边界,俄罗斯船只和潜艇前往大西洋必经此地。丹麦武装部队在该地区的侦察和反潜能力有限,需北约支持。此外,该地区以南的跨大西洋海底电缆近年来面临俄罗斯潜艇活动的显著增加威胁。
(二)大国博弈中的“格陵兰棋子”
与前几届美国政府相比,特朗普政府更加重视北极地区。2019年5月,国务卿蓬佩奥将北极称为地缘政治竞争的“舞台”,标志着“北极战略接触新时代”的到来。拜登政府上台后,进一步通过人事和制度调整,凸显北极在美国政策中的重要性。
从地缘政治角度看,格陵兰对美国的重要性随着其独立努力而增加,尤其是中国贸易逐渐增多。作为“一带一路”倡议的一部分,北冰洋航线被视为新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哥本哈根认为中国的利益是长远的,且中国仍是俄罗斯在北极的重要合作伙伴。乌克兰战争削弱了俄罗斯,使其“史无前例”地更开放北极地区。2023年4月,中国海警局与俄罗斯边防局在摩尔曼斯克达成北方海路合作协议。
丹麦在中国北极活动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与莫斯科和华盛顿不同,哥本哈根早前支持中国在北极理事会的观察员地位,以吸引亚洲投资。美国认为此举为中国的商业和政治活动提供了便利。
然而,中国在格陵兰的基础设施和采矿项目大多被拒绝。2022年,丹麦情报部门警告称,东方国家的贸易合作可能引发丹麦领土内的紧张局势,影响格陵兰和法罗群岛的独立进程,以及与美国等盟国的关系。2023年,丹麦进一步警告俄罗斯可能对关键基础设施施加的影响。
俄罗斯官方对格陵兰兴趣有限,但其潜艇和水下活动的增加对格陵兰的海底电缆等关键基础设施构成潜在威胁。作为美国在核战略上的对手,俄罗斯在北极的军事能力仍然重要。北极理事会自2022年暂停与俄罗斯合作,努克希望根据其北极战略重启这一合作。
欧盟在2009年未获北极理事会观察员地位,对格陵兰投资兴趣有限。格陵兰自1992年在布鲁塞尔设代表处,后扩展至华盛顿和雷克雅未克,并计划在亚洲设立代表处。2023年,北京代表处开始运作。2024年3月,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为欧盟驻努克代表处揭幕,签署两项合作协议,总额近9400万欧元,用于教育和绿色增长计划,但商业和采矿业投资尚未明确。
格陵兰在独立道路上仍是潜在的战略竞争对象,需通过丹麦-格陵兰责任共同体加以控制并制度化。为此,格陵兰需实现经济多样化,并加强安全政策的共同责任。
▍格陵兰岛的独立之路
格陵兰的独立进程受人口推动,但经济基础尚未稳固。尽管格陵兰远离国际贸易航线,但随着北冰洋冰层融化,其战略地位有望从2030年代起得到利用。这种矛盾状态体现在因纽特人传统生活方式与对渔业出口的依赖之间。要实现独立,经济多样化和投资至关重要。目前,格陵兰依赖丹麦的年度拨款(2022年约5.4亿欧元),占其公共开支的一半以上。独立后,这笔资金将消失,尽管采矿业收入可能部分弥补缺口,例如Kvanefjeld矿床项目。
然而,独立对许多人来说仍是长期目标,不仅因经济原因,还因政治现实。2009年,前总理库皮克·克莱斯特指出,格陵兰政府已能接管司法、警察和财政等国内事务,但仅承担了32项主权任务中的一项——原材料监管。他批评许多人空谈独立,却缺乏实际行动,担心下一代仍无法摆脱依赖思维。
前进党首相金·基尔森多次重申独立目标,但其2018年连任被视为对渐进脱离丹麦的支持。格陵兰虽可参与外交活动,如2017年访华,但其外交政策仅限于“涉及格陵兰”的事务。
作为丹麦王国唯一的北极组成部分,格陵兰希望在北极理事会中代表丹麦。2013年,前总理阿勒卡·哈蒙德抵制瑞典基律纳会议,抗议格陵兰代表不足。丹麦首相弗雷泽里克森提议,未来会议由格陵兰首先发言,随后是法罗群岛和丹麦,但哥本哈根保留“最后发言权”。如何与努克的北极战略协调仍是问题。
格陵兰希望成为完全主权国家,包括外交和安全政策。国际地位的提升将吸引外国投资者,并使格陵兰独享采矿业收益,用于国家建设。丹麦需容忍这一政策,并在分离过程中发挥建设性作用,以保持独立后的紧密关系。
(一)艰难的起点:基建主导权的争夺
格陵兰没有覆盖全岛的公路或铁路,传统上人们通过海岸和峡湾的水路出行,冬季则使用雪橇或雪地摩托。Sarfaq Ittuk号是西海岸唯一的客轮,可搭载238名乘客,连接Ilulissat、努克和Nanortalik等城镇。努克工业港是航运交通的核心。根据北极战略,格陵兰计划与加拿大和美国建立直接航运连接,摆脱“数百年的殖民贸易结构”。
格陵兰的航空交通依赖Kangerlussuaq机场,目前只有该机场可供宽体飞机起降,主要作为中转枢纽。努克和Ilulissat的机场正在扩建,预计2024年11月起努克可接待国际航班,2025年Ilulissat也将具备此能力。目前,冰岛航空使用双引擎飞机(如德·哈维兰DHC-8)在短跑道上起降。
机场扩建是努克政府的重要基础设施项目,属于其自治权限。然而,由于安全政策仍由丹麦主导,哥本哈根将该项目视为安全问题,并干预了采购过程,特别是针对中国交建集团的参与。2018年,丹麦首相拉斯穆森亲自提出财政方案,既为机场扩建提供资金,又缓解了美国对中国投资的担忧。
机场项目在多个层面具有重要意义:在国内,它是格陵兰经济独立的重要一步;在外交政策上,它警示了对中国的潜在依赖;在安全政策上,它象征了与美国的防务合作。丹麦希望将格陵兰留在王国,同时推动其独立。若没有丹麦的支持,格陵兰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地缘政治地位将难以维持。丹麦必须在维护格陵兰主权的同时,避免完全依赖美国,否则可能失去作为北极国家的地位。
(二)更务实的途径:矿业合作开发
矿物和化石原料的开采有望弥补格陵兰独立后丹麦拨款的损失,并推动其经济繁荣。稀土金属是重点,其储备超过150万吨。然而,尽管资源丰富,格陵兰的采矿项目需在财政与生态间取得平衡。负责采矿的Vittus Qujaukitsoq承认,地形、气候和基础设施不足是主要障碍,但欧盟、加拿大、澳大利亚和中国的投资者仍表现出浓厚兴趣。
格陵兰政府发布“矿产战略”,旨在改善矿业公司条件,最大化就业、收入和知识积累。欧盟列为战略重要的34种原材料中,格陵兰拥有25种。2023年11月,欧盟与格陵兰建立战略原材料合作伙伴关系,支持项目开发并通过全球门户倡议建设基础设施。加拿大矿业公司格陵兰资源(Greenland Resources)计划投资Malmbjerg钼项目,作为欧洲原材料联盟(ERMA)的一部分,但警告需获得当地居民支持。双方正制定路线图,推动具体合作措施。
如果来自亚洲、欧洲和北美的投资者从2024年起通过新机场进入,他们的资金将助力格陵兰独立。然而,挑战依然存在。例如,原材料开采虽属格陵兰责任,但铀矿开采涉及丹麦王国的政治影响。中国投资和铀矿出口引发丹麦担忧,既担心基础设施依赖中国,又需遵守国际法规。这表明格陵兰在安全问题上尚未完全自主。此外,尽管格陵兰矿产资源部负责监管,但丹麦-格陵兰矿产资源联合委员会仍签发开采许可证。格陵兰矿物资源活动环境局需在环保与商业利益间平衡,丹麦专家凭借知识优势在采矿决策中发挥重要作用。
努克积极吸引外国投资,鼓励中国、加拿大、韩国和欧盟参与矿业项目。2017年,基尔森总理率团访问北京,推动采矿业合作。他与前任哈蒙德同属前进党(Siumut),支持外国投资并将格陵兰视为未来铀出口国。然而,因纽特人Ataqatigiit党和Naleraq党反对铀矿开采,并在外国所有权问题上持不同立场。
格陵兰拥有丰富的稀土金属和其他矿产资源。南部的Narsaq村附近有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稀土矿床——Kringlerne和Kvanefjeld。Kringlerne年产量可达3000吨,满足欧洲60%的年需求;Kvanefjeld储量更大,位于Kuannersuit高原,全年可通过船只运输,但需建设港口和道路。Kvanefjeld还蕴藏大量铀矿,由丹麦核物理学家尼尔斯·玻尔于20世纪50年代发现。2013年,格陵兰议会以微弱多数废除1988年的铀矿零容忍政策,允许勘探和开采。
澳大利亚格陵兰矿业公司(股东包括中国盛和资源)计划投资13.6亿美元开发Kvanefjeld项目,预计开采37年,年产量300万吨。然而,盛和与中核工业集团的合作引发反对党Inuit Ataqatigiit的强烈质疑,批评露天采矿的环境影响。这一争议导致基尔森在2020年失去党主席职位,并在2021年选举中失去多数席位。
全球稀土金属储量丰富,分布于澳大利亚、加拿大、俄罗斯等国。2019年研究显示,全球储量达1.2亿吨(不包括格陵兰)。欧洲和美国的挑战在于中国在加工领域的主导地位,而非资源短缺。矿业公司通常将矿石运往中国加工,避免高成本和环境破坏。尽管格陵兰的稀土矿无法完全消除欧美对中国的依赖,但可减少依赖,创造就业,推动格陵兰独立,并加强欧盟与格陵兰的原材料伙伴关系。
2021年议会选举中,执政党前进党及其新任党魁Erik Jensen继续支持Kvanefjeld采矿项目,而环保党则主张暂停采矿。根据当地媒体Sermitsiaq的调查,63%的受访者反对Kvanefjeld项目,29%反对所有采矿项目。选举结果显示,环保党以36.6%的得票率赢得12个席位,成为议会多数;前进党以29.5%的得票率获得10个席位,排名第二;Naleraq党以12%的得票率获得4个席位。新政府由环保党与Naleraq党组成联合政府,环保党获得8个部长职位,Naleraq党获得2个。
2021年7月,Egede政府叫停了石油生产计划,并于12月通过《铀法》,禁止在铀浓度超过100ppm的矿藏中采矿,Kvanefjeld的铀浓度为360ppm。此举虽实现了环保目标,但也终结了最具潜力的独立融资项目。联合政府因意见分歧仅维持一年,2022年5月,前进党取代Naleraq党成为联合伙伴,Egede第二届政府获得议会31席中的22席。
Kvanefjeld项目旨在满足全球15%-20%的稀土需求,推动绿色技术转型,并解决格陵兰经济问题。然而,其环境影响引发争议,且37年内能否实现228亿美元的收入存疑。露天开采对空气、水源和环境的破坏被认为超过其经济价值。2022年11月,澳洲稀土公司Energy Transition Minerals接手格陵兰矿业公司,并于2023年7月要求获得采矿许可或115亿美元赔偿,因其已投资基础设施。前进党内有声音支持在2025年选举后解除铀矿禁令,但这一问题仍分裂格陵兰政坛,并可能引发更多诉讼。
相比之下,砂石出口更受欢迎。调查显示,四分之三的受访者支持出口砂石,尤其是本地公司生产和销售。然而,采矿项目仍被视为比砂石开采更具经济吸引力的选择,且比石油和天然气更环保。目前已有70多个矿产勘探和开采项目获批,主要集中在生物多样性丰富的南部地区。国际社会和非政府组织呼吁保护格陵兰环境,支持暂停采矿。新政府可能在2025年举行公投,指定偏远地区采矿或批准低环境影响项目。
Egede总理强调,许多采矿项目不会对人类或环境造成影响,例如Aappaluttoq的红宝石开采、Kangerlussuaq的阳起石开采、Moriusaq的钛矿项目以及Citronen峡湾的锌矿。中国俊安集团拥有部分采矿权,但其重要性有限。Amaroq Minerals公司在Nalunaq矿区地下开采黄金,承诺促进当地繁荣。北大西洋矿业联合公司和红岩资源公司则关注西南海岸的铁矿石开采,但北部Similijuaq(“大冰之地”)和Tuvaijuittuq(“永不融化的冰”)地区的冰层可能长期存在,引发因纽特猎人对收入来源受限的不满。
(三)矛盾的新经济:渔业、旅游和“绿色产业”
格陵兰95%的出口收入来自渔业,主要由国家控制的皇家格陵兰公司和私营Polar Seafood公司负责捕捞和加工。皇家格陵兰总部已从哥本哈根迁至努克,延续了与当地渔业社区合作的传统。北极虾、格陵兰大比目鱼、雪蟹、鳕鱼和鳞鱼是主要捕捞品种,产品销往亚洲(33%)、欧洲(27%)、斯堪的纳维亚(20%)和北美(17%)。
旅游业潜力巨大,北极探险旅游尤其吸引游客。2020年疫情后,航空旅客人数回升至85,484人(2022年),随着努克(2024年)、Ilulissat(2025年)和Qaqortoq(2026年)新机场启用,旅客人数将继续增长。Ilulissat的冰峡湾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但当地基础设施和环境保护面临挑战。北极探险游轮协会呼吁在保护环境和文化遗产的前提下发展旅游。
格陵兰的搜救能力有限,2023年“海洋探险家”号搁浅事件虽未造成伤亡,但未来风险不可忽视。
北极的严酷气候为创新技术和服务提供了机会。欧盟支持“蓝色经济”,如水产养殖、渔业、海洋旅游和可再生能源技术。格陵兰的水电潜力巨大,自1993年首座水电站投入使用以来,替代能源比例持续上升。2030年,所有能源将来自水电、太阳能和风能。Buksefjorden水电站为努克供电,计划扩建至100兆瓦。内陆融冰被视为“世界上最大的电池”,可持续供电800年。
此外,冰岛Kerecis公司的成功案例展示了北极地区在医疗技术领域的潜力。格陵兰的“绿色增长”计划旨在发展环境友好型经济,利用替代能源推动可持续发展。
▍格林兰岛的独立悖论
格陵兰的独立努力面临诸多矛盾与冲突。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岛屿,格陵兰地缘政治地位重要,但人口稀少,缺乏外交和采矿等领域的专业知识。采矿收入虽能推动独立,却可能破坏脆弱环境。因纽特人失去传统栖息地,而其他人则将冰山融化视为投资和旅游业的机遇。格陵兰对美国的外交和安全政策至关重要,但独立后可能面临对华盛顿的依赖,而非哥本哈根。
(一)社会经济的利益冲突
大多数格陵兰人希望独立。若丹麦希望格陵兰在中期内留在王国,并在长期保持紧密关系,必须为其独立奠定政治、经济和社会基础。独立不可阻挡,丹麦应协助塑造这一进程,并处理殖民遗留问题及对原住民的压迫。
北极地区的国家边界与原住民居住区重叠,因纽特人分布在阿拉斯加、加拿大、格陵兰和俄罗斯楚科奇。格陵兰独立对加拿大和俄罗斯的因纽特人有跨国影响,但难以形成统一的因纽特地缘政治空间。北部居民希望自主政治,这一诉求适用于格陵兰、阿拉斯加、加拿大和俄罗斯北极地区。
海冰融化破坏了传统运输路线,增加了因纽特人狩猎、捕鱼的风险,并可能增加救援任务。商业航运希望利用开放航道,而因纽特人需要封闭海冰以维持传统生计,这种冲突中因纽特人常处于劣势。
资源开发虽能促进独立,但也危害环境。气候变化为格陵兰带来新机遇,如化石和矿产资源的开发,但这与环境保护形成矛盾。前工业部长称气候变化为“免费广告”,尽管格陵兰成为草原仍需时间。
格陵兰在人少的情况下实现独立面临重大挑战,需丹麦帮助。大部分行政和教育系统雇员来自丹麦,格陵兰需培养本土专家。采矿工人也需从国外引进。格陵兰教育水平在北欧最低,急需投资教育、职业培训和吸引格陵兰毕业生回国。否则,老龄化人口只能从事低技能工作。大量外国投资和工人可能使社会不堪重负,因此格陵兰也需欧盟支持,如2024年冯德莱恩签署的协议,旨在促进教育和“绿色增长”。
(二)相互冲突的安全政策目标
2021年5月,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哥本哈根的访问表明,特朗普时期的美丹关系紧张。2019年,特朗普因丹麦首相弗雷泽里克森拒绝出售格陵兰而取消访问。布林肯承认丹麦作为欧盟、北约和北极理事会成员的重要性,弗雷泽里克森则强调丹麦王国、美国和北约应在北极发挥主导作用,暗示排除中俄。2022年2月,丹麦同意与美国重新谈判国防协议,但不适用于法罗群岛和格陵兰。格陵兰外交部长佩莱·布罗伯格认为,独立后的格陵兰应单独加入北约,而非发展自己的国防。
哥本哈根、努克和华盛顿的三角关系中,目标冲突依然存在。哥本哈根为努克项目提供资金,缓解华盛顿对格陵兰依赖中国的担忧,但努克视这些项目为自主建国问题,而非安全政策。即使与丹麦立场一致,格陵兰也希望未来独立行事。
努克虽无权制定完全独立的外交或安全政策,但可保持国际交往并缔结双边条约,只要这些条约仅涉及格陵兰且不限制王国共同体的权利。2022年6月,丹麦与加拿大签署汉斯岛重组条约,格陵兰获得60%所有权,外交部长莫茨费尔特称其为“历史性时刻”。
2016年启动的新宪法制定工作尚未改变现状。2004年,因纽特人Ataqatigiit党创始人莫茨菲尔特指出,丹麦宪法未保护格陵兰语言、身份、主权和文化,因此格陵兰需要自己的宪法。2023年4月公布的新宪法草案考虑“自由联合”选项,允许独立后的格陵兰与丹麦或其他国家结盟,获得支持。
即使拥有完全主权,格陵兰仍可在多个领域与丹麦合作,保持与王室关系。丹麦对此感兴趣,因格陵兰是北极资源的关键。然而,丹麦需投入更多资源并建立包容性决策程序。
哥本哈根希望维护其在王国共同体中的安全政策特权,而努克则寻求在安全问题上施加更大影响。2021年2月,丹麦提出北极能力一揽子计划,未征求格陵兰意见,引发努克不满。2022年5月,丹麦国防部长与格陵兰外交部长签署新协议,价值15亿丹麦克朗(约2亿欧元),2024年1月进一步调整至27.4亿丹麦克朗(约3.7亿欧元)。新协议确保格陵兰内阁充分参与防务投资和民防分析。
根据新计划,丹麦将采购无人机、雷达系统和卫星能力,监测北大西洋。法罗群岛将建立远程雷达,覆盖冰岛、挪威和英国之间的空域,包括GIUK缺口。丹麦希望更好地探测和遏制俄罗斯活动,但在军事威慑上态度谨慎。
自2024年5月起,格陵兰公民可参加为期6个月的军事训练计划,学习基本军事技能。该计划由北极司令部和格陵兰政府共同制定,得到救援部门和警方支持。2024年5月,22名志愿者(12名男性和10名女性)开始培训,反响良好,计划2025年扩大。此外,格陵兰政府考虑组织“格陵兰监护人”志愿者服务,支持侦察任务。
尽管丹麦与格陵兰合作增强,格陵兰仍希望独立行动。因纽特人Ataqatigiit党批评格陵兰未充分参与国防谈判,埃格德首相则呼吁更换老旧船只和飞机,保护海底电缆,批评丹麦资源不足。若格陵兰将领海宽度从3海里扩展至12海里,保护领海的任务将更具挑战性。努克需投资船只、人员培训和基础设施,以行使主权权利。
▍总结:努克的决定
格陵兰政府面临诸多挑战,其中独立问题最为紧迫。首要任务是解决Kvanefjeld/Kuannersuit露天矿的法律纠纷,同时保持对外国直接投资的吸引力。然而,许多问题需长期解决。哥本哈根支持亚洲国家争取北极理事会观察员地位,以帮助格陵兰和法罗群岛吸引投资者,改善与这两个领土的关系,削弱离心力。但这些意图仍是次要的,核心目标是维护与美国、欧盟的关系及丹麦在北极的地位。美国在皮图菲克基地的三方协议和北极能力一揽子计划支持这些目标,但格陵兰要求在外交和安全政策上获得平等待遇仍是关键问题。
丹麦的挑战不仅来自俄罗斯等国家行为体的野心,努克也可能寻求与莫斯科和北京建立更紧密的联系。然而,俄罗斯的扩张政策暂时终止了合作计划,而中国正专注于俄罗斯北极地区的项目。
美国对格陵兰的重新关注也对丹麦构成挑战,因为美国的军事存在对北美防御至关重要。除非美国的军事存在仅限于防御,否则可能引发努克的抵制,并加剧三边关系紧张。格陵兰使丹麦成为北极国家,哥本哈根必须在理解格陵兰独立愿望的同时,平衡帝国共同体的利益,关注自身的外交和安全政策利益。现有项目表明,格陵兰可继续与美国开展防务合作,而不希望让美国取代丹麦的保护国地位。即便格陵兰地理上属于美洲,仍以跨大西洋为导向。
哥本哈根需在自身资源与盟国支持间找到平衡,依赖华盛顿的支持,但避免政策被美国左右。特朗普的购买提议加剧了这一困境。哥本哈根和努克必须合作,确保格陵兰的安全和主权,这也符合北美安全利益。这是格陵兰、丹麦和美国之间命运攸关的三角关系,源于地理和政治需要,可能长期持续。
格陵兰处于被多方追捧的有利地位,可逐步减少依附关系,实现经济多样化,而非匆忙独立并陷入新的不利依附。努克将决定独立进程的未来,哥本哈根则为未来可能的独立奠定基础。明智的丹麦政策将确保努克减少依赖,同时留在丹麦王国。这种“强迫婚姻”对双方仍有利。丹麦欠格陵兰一个北极沿海国家的地位,并通过社区任务提供资金回报。格陵兰的经济独立和主权愿望仍是未来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