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邓超还在折腾
作者 | 柳飘飘
本文由公众号「柳飘飘了吗」(ID:DSliupiaopiao)原创。
前两天刷到邓超孙俪一家四口在《胜券在握》上海首映的交流片段,等等说,这是他看过爸爸最好看的一部戏。
邓超一边老父亲惊喜,一边调侃“之前都白拍了”。
这哪能啊,我一下就想起来他过往塑造的许多经典角色。
不知不觉邓超也出道24年了,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这24年间,大众对他的演技还是很认可的,不少人把邓超列为天赋型演员,可很少说清楚他到底好在哪。
邓超的表演,确实有自己在内娱独一份的特异性,你会发现,他的角色往往很极致,且有自己的独创性。
《胜券在握》前几天飘也看了,干脆就借着新片,开聊。
故事不复杂。一个大厂的骨灰级元老+老程序员白胜,因为需要子偿父债,所以工作起来比牛马还牛马。
干最苦的活,加最晚的班。哦不,是永远不下班,住公司那种。
都努力到这份上了,没想到受小人所害,荣登裁员名单。
眼看还有100天就能兑现的800万期权即将一夜化为泡影,于是,他开始和巨型机器一样的残酷大厂斗智斗勇,拼命拖着离职的日期。
如你所见,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白胜,其实就是窝囊废赛道的一员。
近几年,窝囊废角色不少,但邓超款窝囊废还真不一样。
常见的窝囊废都是温水煮青蛙式的,闷如瘟鸡,遇见什么事情都只会习惯性一退再退,根本没啥情绪。
但白胜的窝囊,与众不同在一个“憋”字。
他不是被温水煮成窝囊废的,他是被父债这场变故一夜之间从一个健康人压制成窝囊废的。
追债人的凶狠是危险的。
被催债人压制在床上的戏,邓超也说“一定要来真的”,别怕弄疼他。结果因为长时间被用力摁头撞击……邓超流鼻血了。
但正是这种时时刻刻的威胁,这让他为活命不得不快速压抑自己,所以他最内里其实是有情绪的,只是只能一直压抑。
所以他的窝囊更加的压抑、苦闷。
所以,他明明有编程实力却不被认同,反遭轻视、践踏,但他不敢反抗。
即便电影没有具体编程、展示白胜程序员技术的镜头,邓超还是很积极地向剧组的技术顾问们请教专业问题,了解AI算法。
因为邓超的白胜看上去越是隐藏的实力大佬,他才越憋屈。
久而久之,窝囊这个原本只为自保的面具,变得取不下来,深入血肉的粘连感。
你会看到白胜时刻都是缩着脖子的,看,他总是在无意识地缩小自己的体积,以求在任何时候不引起关注。
也在说明着,他的“憋”,是时时刻刻存在的。
其实现在有些演员演绎底层人物喜欢单纯追求惨、刺激感官,非常脸谱化和套路化。但我在电影院看白胜时,脑海中总有个画面:
邓超的白胜,是一个在刀尖上走独木桥的人,他虽然表面走的每一步都非常小心翼翼,但内里还是有压不住的,蠢蠢欲动的原本的灵动、骨气和血性。
白胜,并非一个普通的打工人窝囊废,可以说,白胜是一个在职场上被五指山压住的齐天大圣。暂时的憋屈,并无法消灭他的本性,所以我们能一次次看到白胜窝囊下的一次次反复挣扎。
是的,“挣扎感”。
让白胜的窝囊不是简单的标签化或单向叠进,来回横跳的拧巴状态,是他本性焕发新生的过程。
他憋着的气,在反复挣扎后终会大口呼出。
裁员通知下达后被逼到绝路,他跪求死对头,服软,噙着泪认错。
但上一秒,他其实忍不住对着豪车和高高在上的领导破口大骂。
他开始正儿八经想歪点子对付公司,眼中狡黠、精明,开始流露出来。
但当庞然大物般的残酷资本朝着他碾压,投下阴影,以至于他决定出卖朋友保全自己时,他眼神闪躲,肢体语言再次封闭。
这两种状态反复横跳,更真切地体现白胜作为一个底层人绝境中的挣扎。但很快,他又决定为了良善和公司“决一死战”……
白胜之窝囊废,并不是市场讨好观众的那种苦难叙述。窝囊,从一开始就不真正属于白胜,那是他终将摆脱的枷锁。
《胜券在握》实际上是一个孙悟空挣脱五指山,重上九重天的故事。一个窝囊废,竟是励志者,甚至是最强者。
白胜的这个角色让人看完久久回甘,我甚至觉得他能在内娱窝囊废赛道是不是都有点太超前了。
片中剧照:被媒体采访时仍缩着肩膀
不只白胜,其实邓超的很多角色都有较强的可品味空间。回溯过往会发现,他的角色还真是,要么是同类型里最极致的,要么开创先河。
《影》中一人分饰两角,一个是健壮的境洲,一个是羸弱的子虞,他觉得用科技和狠活做特效肯定没真人上阵逼真,所以他增重二十斤又暴瘦四十斤;
其实何止一人分饰两角,还有伪装成子虞的境洲,做回自己的境洲。这俩在不同场景下还有各种面向:隐忍暴戾狠辣懦弱……
邓超在《影》中扮演的,其实可以理解为一个在极端环境下被残酷融合又被残酷分离的综合体。
当影子变成实体时,人就不能称之为人,它是一个魔方一样多面的怪物。用人的血肉之躯去承接一个怪物,甚至是一对怪物,他们在内娱影史的出现,无疑是唯一的、震撼的。
《烈日灼心》的辛小丰,是不可能不提的一个角色。
他莽、真,胆小却又勇敢。他冒失又警觉。既是一个赎罪者,又心怀很多人都比不上的纯善。
《烈日灼心》中表演注射死亡,镜头从手腕扎针头到面部表情,一气呵成没有剪切,让观众直观感受死刑犯被执行时,笼罩四周的压抑死亡气息。
而这一幕逼真的死刑镜头,几乎是邓超拿命换的。
拍摄现场,是真的拿针管给他注射葡萄糖。拍摄结束,表演状态下极度的恐惧和真实的注射,让邓超近乎晕厥。导演一直喊他,以为他“过去”了。
这种身体力行的“来真的”,让邓超的很多角色的生理反应非常真实。
同样是这部戏,他为追歹徒在水中被困住差点憋死,被救出水面后青筋暴起,大口呼吸,顾不上脏水进嘴。
为什么要有这些不管不顾的,挑战生理的镜头呢?
是因为对辛小丰而言,他活着,只是动物性本能。他的潜意识一直都是寻死的,作为一个多年逃犯,他不想再逃了。
所以这些别人的生死瞬间对他来说,并没那么艰难。
辛小丰,一个极其复杂的、矛盾的个体。他是一个向死而生的逃犯,明明逃跑是为了活,他其实却早就不想活了。
他又是一个善良的杀人犯,他有罪,却也良善之极。生死,善恶,矛盾在他一个人身上聚集,戏剧张力被拉到极点。
《艰难爱情》的霸总孟皓,内核领先当下十几年。你见过霸道总裁坐在床边,笑着宠着,说“避孕药我吃”吗?
落地到对生活、对身体健康在乎的珍惜,可比那些只用钱堆砌的虚荣稀罕得多,具体得多了。
所以不管他之后如何病娇腹黑,观众都不会觉得这是自以为是的爹,反而会相信这位霸总的专横是出于柔情的底色,是因为太在乎对方而失控。
孟皓之所以直至今日仍被追捧,是因为如今多少霸总一再强迫女主,为的是私欲。
而孟皓本是个理性果决的成功商人,却为爱而失去理智,变得感性,变得失控。
可他霸道的本质,不是利己的,而是因为爱,只是爱让他病了。他本质上是一个无助的可怜人,他想爱,却不会、不得、不能。
孟皓哪只是一个霸总,观众能从中看到一个男人真的很爱时的所有面向。
b站上还有一个邓超的角色cut很火:《狄仁杰之通天帝国》中的裴东来,患有白化病的大理寺少卿。
一开始邓超很抗拒这个角色的外形,他不理解为什么要全身染白,甚至连睫毛都不放过,以为那只是一种空虚的外形噱头。
后来导演告诉他,裴东来的外形寓意他是冰块一样的冷面人物,但内心却热心正义,人物戏剧性拉满。
邓超理解了人物的内核后,演活了这个角色。
听完导演解释后,邓超觉得塑造裴东来很快乐
裴东来精通十八般武艺,五官灵敏如动物,邓超能演出耳朵像狗一样突然竖起来的机警。
裴东来畏光,故常隐蔽于暗处,神色诡异。
邓超演出了角色黑暗中善恶难辨的神态,但查案时,他的勇敢果决泄露出善良。
你很少能见到一个角色,他的戏剧冲突是完全外化的。
本质上,裴东来再强,也是一个病人一个弱者。
作为一个悲剧底色的人物,他燃烧自己为正义奋战。
而全身白化的显著特征,把这种悲剧底色直接从外表上就让观众清晰感受,而燃烧自己?
后来裴东来被算计,真的就是被烈日焚烧而亡的。
正因为邓超足够理解这个角色,把他的冰山下的温暖和优秀丝丝流露,观众才那么意难平,至今还在为他立传。
最后我逆时光去看看邓超一开始的角色,《少年天子》中的顺治。
并不只有天子威严,或是一味软弱。邓超每天读剧本时如朝圣一样,必须洗漱干净潜心进入顺治的世界,所以顺治在他的刻画下并不传统刻板。
他既演出了少年皇帝的多情和善良。
如他爱上弟媳乌云珠时,既有少年青涩,又有碍于伦理的仓惶无措。
又演出了他的诸多无可奈何,所以才逐渐变得敏感多疑。
乌云珠死时,他一直张着嘴,是一个普通男人对心爱之人离去的惊恐,无助,甚至可以说是怯懦。
他甚至放声嚎哭。要知道,他可是皇帝,为儿女私情而失态,他如何震慑天下?
可仅仅从这个细节切片就能看出,邓超的顺治,是个人,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弱者。
在很多描绘宫廷的影视剧中,皇帝被塑造成强大的皇权,甚至男权的具体实施者。但邓超的顺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凄惨被害者。
在邓超的理解里,皇帝看似比妃嫔拥有更多的权力,实际上他同样是困在封建皇宫中的受害者。虽贵为天子,却依然难逃成为整个封建结构下的蝼蚁。
他爱的,他要的,他得不到。他不要的, 却被强塞,以至于他最终深陷紫荆城的灰暗中。
邓超的少年顺治,是顺治形象独一份的存在,至今依然被很多人津津乐道。
其实邓超之所以能拥有那么多极致的、独创的经典角色,是因为:
他是难得的,还在找寻意义的演员。
《烈日灼心》有个镜头挺有意思。
辛小丰明知自己已经引起警察伊谷春的怀疑,对伊谷春的兄弟情依然发自真心,以至于不顾暴露的危险依然留在他身边。
被枪匪追杀时,辛小丰冒着枪林弹雨,义无反顾地站到伊谷春身边。
他大口喘着粗气,神情拧成一团,完全没有从惊恐中缓过来。他怕得甚至冒出一丝憨傻,伴着伊谷春惊讶的爆粗,气氛中有些黑色幽默的滑稽。
“我c!"
但辛小丰逆着本能的莽撞,看似只是一时冲动,其实他内心比谁都明白:他有罪,但他喜欢这个兄弟,喜欢到肯为他冒险去死。
看似莽,实际坚定而清晰。
邓超本人也是一样的,他是努力的,但并不是靠蛮劲去完成表演。他较劲儿是为了真的让那个角色“活过来”,他相信角色的意义。
更难的是,这么多年,他没变过初心。
刚出道演《少年天子》,他就一个劲跟导演要求想再拍一条,他还有很多想法,觉得还不够好。到《中国合伙人》和陈可辛合作,当时他已经作为当红小生有一定咖位了,但还是一个劲想再多拍一条。
陈可辛觉得很满意了,夸很完美,他回:
会有另一种完美吗?
陈可辛又宠又嫌地评价他:难搞,比金城武还难搞。
事实就是,邓超就没怠慢过任何一个表演机会。
今年春晚舞台上,邓超欢脱的状态一度被全网玩梗,足见大众真的被他快乐而热烈的“快乐小狗”模样所感染。
邓超这份对舞台,对表演绝对的、超然的热忱,会滋养一个强悍而美丽的精神状态,外化出来,大家也一看就乐了,纷纷用表情包盖章这份喜爱。
导演陈嘉上评价过邓超“特别”。有次他找邓超拍戏,邓超没问片酬不问对手,而是问:为什么要拍这部戏?
这让陈嘉上对邓超刮目相看,很少有这样在乎意义的演员。毕竟,成年人大都信奉不问对错,只谈效益的法则,而邓超却还在“天真”地追问为什么,在试图找到可能对别人无关紧要,对他却十分重要的答案。
他真心想知道事物的本质、意义,这,才是他的角色总能做到极致,独创的原动力。
某种程度上,今年四十五岁的邓超还是多年前离家出走的少年。
他年少时染发、跳舞,在那个年代被旁人视为异类。
他曾独自出走,想早早去探索更大的世界。
幸而他的父母并没责罚他,反而挺理解儿子好奇的欲望,让他把这份宝贵的好奇心保留了下来,直至成为他事业和人生的引路灯。
后来这份好奇遇上了他的演员职业,又在戏剧表演中得到反哺,被充分滋养,壮大。
在中戏上学时,他因表演《大神布朗》昏厥。
原因是他“感受了戏剧巨大的冲击力”。
而在《烈日灼心》表演被执行死刑时,邓超差点晕过去。
因为他感受到“辛小丰的生命在他身上活了”。
《胜券在握》的白胜,是这个阶段邓超有一个独一份的表演创作。《胜券在握》中的白胜,绝对不是胜利归来的落空,而是齐天大圣最终掀翻五指山后的,凯旋归来。
一个人对职业的追问,恰恰就是对人生的追问。
执着于演戏的意义,正是执着于生命的意义。
邓超就这样被自己的好奇心引导着,挖掘到一部分答案。
如今人到中年,表演作为他探索世界的方式,还在继续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