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灣區揚長避「捲」 企業精專 政策寬泛

作者：王緝憲，大灣區香港中心研究總監，香港大學地理系前系主任。

大湾区要协调，政策宽企业就容易活起来，泛就能更好的协作统一。

內捲和躺平，一時間成了描述中國經濟特徵最接地氣的詞彙。

內捲，是形容大量同質的產品或者服務甚至人才的過度競爭；躺平就是人們被動甚至主動放棄這種競爭的選擇。

詞雖然是新的，但這種現象在市場經濟中其實再常見不過：一個好的新產品剛出現，供不應求；漸漸開始有模仿者的競爭，然後導致供過於求，就是進入常說的過度競爭階段，最後一些企業競爭失敗，退出市場。這一循環告終，下一回再「捲」過。

例如世界各地零售業每年結業的店舖佔總數40%以上，就是說，有四成是被捲沒了。

走高端路線暢遊藍海

這次中國不同之處在於是多條產業鏈一起出現產能過剩，例如全國房地產供過於求，導致各種建築材料生產、運輸能力、建築工程、規劃設計、連帶律師事務所和房地產中介一起捲進去。

高速公路建設、大型商場、鋰電池生產等也一樣。

如何才能揚長避「捲」？

上周《信報》大灣區高峰論壇中，四個民營企業的經驗分享，非常有啟發（參見10月9日《信報》相關報道）。

第一個在深圳起家的飛達帽業，早在2013年就到孟加拉小鎮設廠，近年為方便打入美國市場，又在墨西哥設廠。

該公司在帽子這樣一個貌似沒有防火牆、容易被淹沒在紅海中的產品，卻通過品質管理和出海尋找最佳生產地來成本控制，愈做愈大。

第二個是鷹普精密，一家低調的高端零部件生產商，產品應用在飛機、汽車和醫療等不同行業的設備中。

除了中國內地超過10個工廠，該公司已經布局到了德國、美國、捷克，還有中國企業極少涉足的盧森堡、土耳其等地。這種橫跨不同行業提供高端核心部件的模式很難模仿，因此化解了同質化競爭。

第三個是新風天域集團，一個為內地大城市提供高端大健康一條龍服務的企業。

本人上周文章提到，香港與內地城市的重要不同，是變成了超高齡時期的發達城市。因此，在香港和海外提供高端醫療保健服務的經驗和能力，恰恰是內地相對發達的城市所需。

第四個是內地著名網絡公司美團，用Keeta名字出海，香港為首站。

美團內地成功的三個重要基礎不能不提，一是內地「快遞小哥」恰恰是「捲」得最厲害的工作，成本非常低。

二是經濟下行中，買快遞餐的人愈來愈多，市場不斷擴大。

三是內地網購和支付很完善，對市民的粘度已很高。而香港比較內地，本地網購尚不完善，特別是運輸和快遞成本比較高。

然而，Keeta仍然能迅速打開局面，獲得愈來愈大的份額。

他們不僅有內地的成功經驗，還在香港這個特定法律環境（例如缺少反壟斷方面的條例）和昂貴的配送成本條件下，深耕與線下實體供應商的關係，用模式創新實現競爭優勢。

美團用Keeta名字出海，香港為首站，即使成本較高，仍能迅速佔據市場份額。

這些成功揚長避「捲」的公司都是民企，有走高端路線的，如鷹普精密和新風天域，也有靠性價比吃飯的，如飛達帽業和美團。他們依賴的是產品創新、提供差異化服務以及因地制宜的新模式，用更精專的市場定位在藍海中暢遊。

幾位企業代表發言提到國際地緣政治形勢和國家政策時，強調的都是自己如何適應。

這讓我想起過往調研香港中小企時，對我最後一個問題──「政府出什麼新政策能幫到你們？」的回答是：「政府做得很好，如果不斷出特殊政策和補貼，生存下來的恐怕就不是我們了！」

問題來了：政府應該設立更多的特區，給予更多特殊政策，劃出特殊空間，有選擇的支持某些特定行業嗎？

我的看法是，粵港澳大灣區提出的目的，就是為了整個灣區的協調，不是為了內鬥。

因此政府政策應該以寬泛為主。

所謂寬泛，就是讓企業和百姓在不同的地方得到同樣的對待，而且約束愈少，政策愈簡明愈好。

中國各級政府最擅長的事情之一，就是通過調整行政區劃和設立特別政策區，比如產業園區、自貿區、高科技園區、開發區、「新區」等，製造具有「比較環境差異」的空間，吸引投資。

而且各區還有不同級別，國家級、省級、市縣級；同級別的還要看該區的第一把手是什麼級別：同是省級開發區，副省長做區長的就比副市長做區長的區級別高，因為可以參加後者無法參與的活動，獲得更多「資源」。

這些特別區域還可能在空間上疊加，比如廣州南沙新區疊加了廣東省自貿區的一部分；區內還可能根據鼓勵政策再分區，比如生物科技園、海洋科技園、新能源科技園等。

園區錢權掛鈎釀腐敗

每個城市都這樣做，其實就是政府帶頭內捲，加劇城市間靠補貼的競爭。

還有一個重要的連帶弊端，就是把錢和權掛了鈎：想入園區的企業可能需要獲得特批，因為入園的標準可能並不清晰，比如什麼是「高」的科技？什麼樣的能力和產品屬於「新質」？這些灰色地帶都為審批者挖好了被腐敗的坑。

對大灣區發展有利，形成多贏，應該是另一類做法：讓不同城市的各種標準逐漸向着更開放、更國際化、更有利益全地區要素流動方向統一起來。

《內地與香港關於建立更緊密經貿關係的安排》（CEPA）第二期方案是好例子，它通過粵港企業和專業人士的互相認證，增加了雙方到對方去投資、經營或者工作企業和個人平等的選擇機會。

這類寬泛型政策覆蓋的行業和城市愈多，帶給企業和個人發展的自由度就愈大，就可以揚長避「捲」，在不同的地方找到自己的世界。

也許這需要一個過程。

但只有這樣才能用好香港，讓今年國務院推出的《關於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新政落到實處，讓大灣區走在中國向市場經濟進一步改革開放的前列。

（文章转载自香港信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