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伶官传》说开去：后唐庄宗的那些事儿（连载一）

按语：在中国历史上五代十国时期，后唐是一个很特殊的朝代。特别是唐庄宗李存勖自天祐五年（公元908年）承继晋王之位，在同光元年（公元923年），消灭梁后真正建立后唐政权，其间历时15年。同光二（公元924年）年，唐庄宗派大将郭崇韬灭掉前蜀后，同光三年初因多种原因郭崇韬被杀，其后三个月之内国内叛乱蜂起，唐庄宗在洛阳被杀，被逼反的李嗣源登上皇位，是为唐明宗。笔者以《资治通鉴》和《五代史》等史书为蓝本，仔细梳理这段历史中的重要细节，以还原这段历史的概貌。

楔子 兵连祸结叛乱起 绛霄喋血天子薨

后唐明宗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夏， 四月丁亥，朔。

东都洛阳紫薇城，侍中上奏庄宗李存勖，中严外办的严办仪式已经完成，皇城内部戒严、外部整备，骑兵已经集结在宣仁门外，步兵也已在五凤门外列阵。

清晨时分，正当壮年的李存勖饥肠辘辘，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他完全不知道，一个多月前他警告郭从谦的那句玩笑，这时候已经充分发酵。

紫薇城外的军营内，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作为李存勖的四支亲军的首领之一，在暗中筹备多时之后，煽动所部士兵和另外一支黄甲军，拿出了武器开始攻打兴教门。准备在叛乱成功后，推举自己的义父——李存勖的五弟睦王李存乂担任皇帝。郭从谦不知道，他的这位义父在二月就已经被杀了。

李存勖听到喊杀声，赶紧召集了诸王和近卫骑兵，指挥身边军士抵御乱兵进攻，一边派遣宫中宦官中使出城，急招蕃汉马步使朱守殷率骑兵来救驾。

城外，叛乱军队在兴教门下燃起大火，一些士兵已经爬上城墙进入城内。而率领着骑兵部队的朱守殷，带着士兵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一直赶到北邙山，躲在茂密的树林之中休息。

城内，随着攻入城内的乱军越来越多，李存勖身边的近侍大臣、久经战阵的宿将，都偷偷地脱掉了铠甲暗中逃走了。片刻功夫，李存勖身边只剩下十来个人，散员都指挥使李彦卿，宿卫军校何福进、王全斌等几个士兵都是太原人，算是李存勖的家乡人，只有他们还在做拼死抵抗。

随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乱军的一支流矢射中了李存勖。鹰坊的善友赶紧扶住李存勖，从兴教门的门楼上下来，走到绛霄殿的廊庑下，然后帮他把箭从身下抽下来。李存勖的伤口血流如注，口渴胸闷的他想喝水。

听说李存勖中箭受伤的消息，皇后刘氏没有来亲自看他，她派遣了一个宦人，送来了一些奶酪。对于受了刀箭伤感到血闷的人来说，如果能马上喝水也许还能活，如果进食乳浆奶酪，那就会加快人的死亡。

须臾之间，李存勖就断了气，这一年他42岁。李彦卿和他身边的亲随们，恸哭着四散逃离而去，只剩下鹰坊的善友。也许善友一直豢养庄宗的宠物，生活让他更有爱心吧。看到庄宗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身边到处是平日宴饮玩乐的乐器，善友把这些乐器都搬过来，覆盖在李存勖的尸体上，然后点着了火……

在嘉庆宫内，刘皇后紧赶慢赶，终于把金玉珍宝差不多打包装好了。她让后宫侍从们把财宝都系在马鞍上，然后和李存勖的四弟申王李存渥、归德节度使李绍荣（原名元行钦）会合，带着七百多名骑兵从师子门出了洛阳。在离开之前，他们一把火烧了嘉庆殿。

通王李存確、雅王李存纪都逃往了南山，宫人们大多都四散逃离。先前躲在北邙山树林中休息的朱守殷，这时候带着亲信队伍回来了，在宫中选了三十多名宫人，带上宫中剩下的乐器珍玩，都搬到了自己的家中。而那些无人管束的乱军，则在洛阳城中大肆奸淫掳掠……

这，就是后唐开国君主庄宗李存勖，临死前众叛亲离的场景。

从天祐二十年（公元923年）四月，晋王李存勖接受诸镇劝进，在魏州称帝，到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夏，四月丁亥，李存勖在三年之中带领后唐走上巅峰。然后面对饥荒之年，在四个月中，把勋贵、猛将、亲军、百姓全部得罪，创造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

转折点也许是天成元年（公元926年）正月甲子日的清晨。那一天，中军马步都指挥监押宦官李从袭以魏王李继笈之命，召见郭崇韬和其子。李继笈提前躲到高楼上面，等到郭崇韬刚刚抬脚上台阶，李继笈的侍从李环突然打碎了郭崇韬的脑袋，然后又杀掉了郭崇韬的儿子郭廷诲和郭廷信。

欧阳修在《伶官传序》中写道：“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这种看法是很有政治见地的！只是欧阳修可能没有认识到，在家天下的皇权体制下，帝王家庭、家族的私利，与朝堂小团体直至国民的公共利益，都有根深蒂固的冲突。

权力不能私有，财产不可能公有。政治管理过程，从来都是反人性的，层级越高的统治者，越是要听得进批评的诤言，越是要容忍合理的反对，否则一定会被谗佞小人包围而迷失。

唐庄宗李存勖爱好游猎、音乐、戏剧，而且挥霍无度，除此之外还喜欢任用伶人、宦官，欲图用这种方式来控制、平衡勋贵和权臣、大将，于是在操之过急并遇上荒年后，就落入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悲惨境地。

其李克用去世，李存勖当上晋王的那一年，应该是他走向这一步的伏笔。这篇连载，将从其父亲李克用被梁军包围在驿所写起，逐步展示李存勖的性格形成和命运不济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