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表憔悴精神稳定的40岁中年男子

上周一个好久没联系的朋友跟我说：你家上bbc了。

啥？

我根据她的提示，打开链接，发现原来是今年暑假时做的一个专访。采访是法新社做的，想了解全职爸爸的情况。自从我写了《全职爸爸》后，接过好几次这样的采访。采访无一例外，都是想了解全职爸爸的一天，我和他的心态等等。

这活我们驾轻就熟，甚至不用刻意准备。前一天晚上刚从拉萨飞回上海，第二天中午，记者们到了。按照前期沟通，只需要拍两段采访，一些跟孩子互动的画面。助理还特地告诉我，主角是小陈，老师你不用特地准备。

听闻此言，我立刻安排了一个化妆师。

虽然不是主角，但只要有入镜可能，不妨还是严阵以待。若干年前，我接受过一次采访，那次知道要化妆，在化妆品柜台让柜姐画了个烟熏妆。在电脑上看到自己的鬼样后，一度在家考虑究竟该怎么死。

其实很可能没几个人看，但对当事人影响很大，会有一种从梦中惊醒的感觉，原来我丑成这样？

从那以后，我放弃了折腾，只要有上镜安排，一律交给专业化妆师。通常一旦告知需求，出门活动妆会比较轻薄，不可粉厚如石膏。上镜妆则比较浓，不知道为啥，再浓的妆到镜头上会变得很自然。就像化妆师说的，镜头吃妆。

那天我并没想过要不要给小陈打扮下，不是要拍他的一天嘛？全职爸爸基本不打扮，喜欢打扮的男人肯定做不好这份职业。我记得采访进行得很愉悦，拍摄中途大家兴高采烈地聊天。艾文对来的秘鲁摄影师非常感兴趣，一个劲问秘鲁有什么鸟，什么野生动物。



我对中文讲很好的法国记者也很感兴趣，怎么学的，竟然连四声调都会了。后来得知此人已经在中国十几年，真是肃然起敬。

我们一家，当天气氛非常和美，一改往日吵吵闹闹的场景。可能是因为毕竟在镜头前，每个人都展现出自己最上佳的一面。

等看到成片，第一感觉是拍得不错，女儿很可爱，儿子嘎嘎笑个不停，我看起来精神抖擞，化过妆了，气色不错。



再一看小陈，镜头把他的疲惫和操劳百分百展现在众人眼前。单看采访画面，还以为是什么辛勤老农在讲种瓜心得。更有网友秒评，说小陈像是从黑煤窑里刚解救出来。后悔已经晚了，他真不该穿那件灰色T恤，既勾勒出他的大肚腩又显得气色更加黯淡无光，还有脸上那两个奇大无比的眼袋，看起来一个可以装女儿，一个可以装艾文。

以前小陈可不是这副样子。

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亲戚总说，小陈看起来像我弟弟。他虽然长得跟帅没什么关系，因为皮肤比较白，公众场合不怎么说话，一直给人腼腆羞涩之感。



小陈的单眼皮虽然小，可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不显老。

没想到开始全职爸爸，特别是二胎出生后，小陈在憔悴的路上策马狂奔。

我试图总结，到底是什么让他变得这么憔悴？

首先，肯定是睡眠不足。一个全职爸爸最大的问题是时间不够，他以前是很能睡一个人，并且睡得很沉。自从跟我一起经历过妹妹的婴儿期之后，我发现小陈也变成了典型的浅睡眠人。

夜里稍有什么动静，立刻惊醒。

以前他午睡我要叫醒他很难，现在只要站在他面前，他须臾间睁眼，半点都不耽搁。这都归功于我女儿日复一日的训练。妹四周岁，训练她爸整整四年了。

现在半夜两三点妹在房间嚎哭，小陈会比我更快惊醒。

我很理解他为什么更疼爱妹妹，毕竟是自己日日夜夜熬着浇灌出来的玫瑰花。

小陈每天晚上大概忙到两点睡觉，一般家务事是11点多干完。剩下的时间需要做很多琐事，如果有假期，要安排机票，酒店，租车，如果没有，计划下一个假期。还有各种缴费，给小孩报名上兴趣班，申请各种活动，回复学校邮件……

我差不多也是这个点睡觉，但我可以睡到十点多，他不行。他要在7点45起床，叫醒上学的儿子，给他做早餐，送出门后再等着妹妹起床，伺候她吃早餐，换衣服，骑车送妹妹上学。

白天的功夫也闲不下来，给妹申请幼儿园，要去参观，买菜，拆快递，洗衣服，打扫房间……下午好不容易睡一会，我敲门进去提醒他，儿子的家长会你预约没？不预约就没有好时间了。

放学后时间最紧张，一边炒菜一边大喉咙喊着妹去上厕所，不然会玩得起劲尿裤子，还要喊艾文去跑楼梯锻炼身体。之后他们要去上芭蕾和小提琴课，老父亲炒着最后一个菜提醒八百遍，快吃快吃快点吃。

诸如此类的杂事，一直围绕着他，那可比采访里要忙碌多了。

如果一个家注定要有一个人憔悴，还是小陈比较好。

这段视频在bbc中文频道播出后，评论大都是骂小陈的，比如卸下了男人几万年来赚钱养家的责任云云。

事后我问他，要不要给你约几个医美？

小陈想了一会说：这些人又没花钱看我，我干嘛要花钱让他们看？

他的逻辑非常严密，完全没有内耗。这样甚好，如果换了我，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会气得睡不着。

不过今天他还是花了两个小时去理发，并做了一次头皮护理。

我说明知是骗局，干嘛要去做？

他说，改善一下头皮，可能头发看起来会多一点。

紧接着，他又宣布，要重启跑楼梯计划。

最快半个月，我将看到全新的他。

采访还有另一个好处，以前每次坐上飞机，看小陈开始打瞌睡，我总是不太高兴。

现在我改了，能睡就睡，这代表着他拥有无以伦比的重启能力，虽然外表憔悴，可是尚且能保证精神稳定。毛利，作家，2023年微博年度突破作家，代表作《全职爸爸》，都市情感小说《结婚练习生》《卵子的呐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