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少鹏:勿忘“改革开放”的初心
自中美贸易战开打之后,国内一些人说,中国应该和美国搞好关系,不要挑战美国。该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2018年,我写过一篇解释中国改革开放大逻辑的文章,标题叫《中国改革开放是对世界各国开放》,在央视网首发,人民网、新华网等各网站都转发了。
当时写这篇文章,是因为一些人认为,中国对外开放就等同于对美国开放,对其他国家开放还是不开放关系不大。还有一些人认为,中国不应该惹怒美国,美国对中国打压是中国自找的。其实,美国在2017年的国防预防报告里,已经把中国列为主要战略对手,对此,很多人选择性忽略了。
中国从来是爱好和平的,我们没有主动挑起过什么争斗。在整个东亚地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主动作为,对稳定本地区局势发挥了重大作用。第一代领导人有雄才大略,该打的打,该谈的谈。妥善处理对日关系,打赢了抗美援朝战争,实现了国家和民族独立,在国际上扬眉吐气。日本战败后,我们连战争赔款都没要,这就是大智慧。
改革开放后,我们与美国、日本等建立正常外交关系,开展经贸等各领域合作。在 80 年代,日本给了我们一些援助。很多人认为,日本给中国的无偿资助很多,我认真查了一下,无偿援助的占比并不高,只有5%。日本给中国的援助大部分是有偿贷款。
随着中国国家实力上升,我们又开始遇到“挨骂”问题。新中国成立前是挨打、挨饿,国家发展壮大起来后,“挨骂”又成为新的时代问题。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最大的制造国、最大的货物贸易国,当然,在科技上,我们与美国、西欧主要国家还有较大差距,要继续努力。
从邓小平时代,到江主席、胡主席时期,再到习主席时代,我们有效地处理周边关系,有效地处理与美国等大国的关系,有力促进了国内局势总体稳定。我经常说,中国人享受着一个“日用而不觉”的红利,就是政局稳定、社会总体稳定。其实,很多国家都得不到这种红利。
在南海问题上,我们对菲律宾、越南等,该忍让的忍让,该协商的协商,该斗争的斗争。总体上,由于中国和周边国家的努力,东亚地区处于一个和平稳定的局面。
从经济领域来说,中国主要面临着产业链升级和外部霸权的压力。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们生产一条牛仔裤卖 10 块钱人民币,但是贴上外国品牌,转手就卖100块钱人民币。还有,卖2万件衬衣才能换一架波音飞机。我们不可能总做产业链的低端、中后端,而是要向中高端迈进。但这是要突破封锁和打压的。我要强调,根本不是和美国搞好关系就没事了,事实上是很难搞好关系。
改革开放前期,美国、欧洲向中国转移了很多技术,这就好比一个六七十岁的大富翁,身体很好,儿子也多,他看见一个穷小子想发展,借你点钱,带你做生意,可以的。改革开放初就是这么一个状况,美国在中国投资,在中国市场销售,也把中国的管理人员、科技人员带一带,在那个双方力量悬殊的时代,美方愿意合作。 改革开放到现在40多年了,经过学习和吸收,技术跟上来、产能跟上来、产业跟上来是必然的。我 20 年前到福建去调研,快客的老板原来是卖糖果的,后来就造糖;安踏的老板原来是卖鞋的,后来就造鞋。这很正常。
大家还可以想象一下这个场景:一个外卖员到一个富翁家送外卖,一推门,看到地毯那么高级,桌椅那么漂亮。他回到自己的陋室,模仿富翁家的样子做个廉价地毯,做一套廉价桌椅,装装样子,没什么不可以。久而久之,就可能提高消费档次。人们都有追求美好生活、高品质生活的愿望,相对落后国家的人们从模仿先进技术,到把技术学到手,甚至掌握一定程度的核心技术,是很自然的事。长期封锁、绝对封锁是不可能的。
我们不能把改革开放初期美国在中国投入和部署技术、资金、管理等生产要素,当作它特别的爱中国,特别爱奉献。资本是中性的,技术也是中性的,关键是怎么运用。从市场经济学的原理来讲,企业都要获取利润,没有什么爱的奉献。当然,我也不否认存在爱,但市场经济首先不是这个。
我想跟大家报告一个基本情况:在联合国成立后不久,1949年,以美国为首的17个西方国家成立了巴黎统筹组织,也叫巴黎统筹委员会,它的职能就是对社会主义国家实施资源和技术封锁。那时主要是以意识形态划界,对社会主义国家也就是对发展中国家实行技术封锁。
到了上世纪90年代,1995年,关贸总协定也就是世界贸易组织的前身,要改革。为什么?因为光在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玩市场经济,没有前途了。小平同志当年在北京会见外国客人时就说,“经济上的开放,不只是发展中国家的问题,恐怕也是发达国家的问题”,“世界市场的扩大,如果只在发达国家中间兜圈子,那是很有限度的”(注:1984年10月6日会见中外经济合作问题讨论会的中外代表)。中国实施改革开放,美欧的资本、技术到中国大市场来,主要是受市场因素驱动的,而不是因为他们很爱中国。
当然,这里有中俄美大三角关系博弈的原因,有这样的政治背景,但更合理的逻辑是,人首先要满足物质财富需要,这样才能更多地考虑情感、精神、政治层面的问题。所以,改革开放和美国对中国部署要素资源,主要还是经济因素驱动。
1995年,关贸总协定升级为世界贸易组织(WTO)。在这种局面下,继续用巴统组织封锁有关成员国就不合时宜了。于是,巴统组织就废了,但1996年就成立了瓦森纳协定,相当于巴统组织的升级版。很多人都不谈这个,“跪美派”都不谈这个,只是说我们不能得罪美国,美国打压中国都是中国自找的。瓦森纳协定现在都干嘛?就是对非西方国家搞高端技术封锁。
西方国家的高科技在美国及其盟国中间可以互通有无,但不能给战略竞争对手或战略竞争者。非但如此,他还给你搞出一些名堂,比如说中国是汇率操纵国、不是市场经济国家,现在又说中国产能过剩。相对而言,中国很少主动给对手发牌,而是疲于应对。
所以,我们向产业链中高端迈进,面临着霸权主义的压力,很不容易。但是长期看,美国也封锁不住。技术长期封锁不可信,因为任何技术都是有时限的。
从全球政治环境来说,东方价值观、东亚价值观和西方主导的思维全球秩序是有矛盾的,对此,要有基本认识。早在17世纪(1648年),欧洲地区形成了 “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体系”,即以欧洲国家为中心的民族国家之间的国际关系体系。
当时他们没有、也不可能考虑东亚地区,所以,这是以西欧地理范围内国家关系为主轴的价值观和秩序体系。就是说,那一部分人所在的西欧国家团结起来,成为掌控全球价值链、食物链的高端阵营,这个体系内部是公平交往的,但东方是不纳入体系的,是他们攫取和掠夺的对象。
现在东方世界崛起了,中国、印度、巴西、东盟国家等已经成为世界舞台上巨大的崛起的力量。以原来的欧洲局部为基础的国家关系准则和国家关系体系,应该得到改变,要把东方价值观纳入进去。
习近平总书记反复讲的中国方式、中国智慧、中国贡献等,要在全球治理中得到体现。毛泽东主席当年也讲这样的话,“到21世纪的时候,中国的面目更要大变。中国将变为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工业国”,中国“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邓小平同志也讲过类似的话。中国人有这种天下情怀。虽然东方也有战争,但总体上,东方文明比以基督教为基础的西欧文明要温和、更加和平。习近平总书记这两年多次对中国传统文化里面的和平基因、和平文化做了阐释。
最近,我受邀为《环球时报》撰写评论,专门讲中国在和平与发展层面做出的重大贡献。应该说,中国这方面的贡献太大了,在联合国体系里面,在世界贸易组织里面,包括参与美国领导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合作,都有很大的贡献。中国还在新兴多边组织,如上合组织、金砖国家合作机制、“一带一路”国际合作机中发挥重要作用,带来发展红利。
“一带一路”合作帮助一些国家补上了基础设施短板。柬埔寨是个内陆国,往外运货都只能经过越南。今年8月6日,由中国援助建设的柬埔寨运河已经开工,从金边东南修到了西海岸,将改变柬埔寨货物出海的困境。中国对全球和平发展做出的贡献,不论在机制上还是在产业上,做了很多,而且在持续做。
这里,对抹黑和攻击“一带一路”的说法回应一下。有的说,“一带一路”去的都是那些战乱频仍的地方,都是不容易获得什么利益的地方。要知道,那些好吃的肉都被以美国为首的七国集团占了,我们拓展国际合作空间只能去那些相对弱的地方,不干更不可能赢得国际合作的空间。何况,有很多穷朋友是持续支持中国在联合国等领域发挥重大作用的。
还有的说,“一带一路”光撒钱,不讲效益,不可持续。当然不是不讲效益,捐赠项目和市场化合作项目不能混为一谈,援助项目就是援助项目,不附加政治条件和其他条件。当然,援助也有其合理的、正常的作用——只要是正常人、正常国家,都懂得交朋友。 市场化的商业项目,哪个程序也不能省。无论银行贷款,还是直接投资,都有相应的商业模式。
还有的说,中国要用“一带一路”替代现有的国际治理架构。这也是过度解读了。你又说我们只到穷地方、弱的地方去投资,又说我们取代现有的国际治理架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一带一路”构建增量合作空间,与传统的国际治理体系并不矛盾,是相互促进的关系。我们以“一带一路”相关国家已有的经济、文化联系为基础,注入现代市场经济的合作机制,大家共商、共建、共享。“一带一路”一开始就强调倡议,而不使用战略一词,就是为了以开放式、包容性的方式把工作做实做细。
关于中美经济博弈,请注意这三点:第一,美国的跨国公司是在全世界范围调节利润的,谈判、议价的能力强,做账的空间也很大。从国家博弈角度看,美国努力把自己的GDP规模做高一点,同时打击中国的发展信心,这是十分自然的一件事。大家不要以为是笑话。舆论战、政治战、认知战是结合在一起的。
第二,美国可以利用美元政策在全球剪羊毛。它通过拉高美元利息,把全球资金卷吸引到美国,确实给其他国家造成了负担。但是,这也成为它的巨大负担,非常巨大的负担。我预计美联储很快就要降息了,绷绑不住了。美国想通过疯狂加息拉爆中国经济,自己也受到反噬。
第三,为了托起GDP规模,美国改变了 GDP的统计方法。大家可能没有关注的一点。美国把家庭劳动也计入GDP了。怎么做呢?就是统计部门估一个数字,现在增加了1万多亿美元的家庭劳动GDP。美国GDP中还包括一块金融资产。通过大规模发行基础货币,支撑养老金购买和持有股票,这样养老金持有的金融资产市值就高了。而养老金并不需要及时支取,所以就形成了居民金融资产升水,维系GDP规模的局面。同时,美国想方设法打压中国股市信心。
面对这样的外部环境,现阶段中国改革还是要以经济发展为主轴,以经济实力增长顶住外部巨大压力。美国搞科技封锁、贸易打压,试图在中国周边掀起战争。美国一直试图在台湾海峡挑起战事。我们面对外部压力,要着重把我们自己的事做好。
请大家深刻理解这句话,做好自己的事,并不是不看外边的事。要统筹好内外因素。有的人总想躲开外边的事,说你管俄乌战争干嘛,管伊朗核危机干嘛?他们离咱们那么远!其实是离不开的,要统筹内外因素。
中国历来有“和合”文明的特质,要弘扬这个文明特质。我们首先以和平的方式,以温和的、团结的气韵做事。豺狼来了再举猎枪。不管哪个地方的人、什么肤色的人,只要你本着平等合作、互惠互利的大原则来,我们都合作。当前,我们面临外部的封锁打压,未来还可能遇到狂风骤雨甚至惊涛骇浪,会有必要的牺牲。
(根据2024年8月27日雄安新区演讲实录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