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岛往事

       盛夏的一天,战友在微信上告诉我,长岛老连队有个战友群。我加进去看了看,群里正在商讨回长岛聚会的事,微信群上还挂着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我点击放大一看,竟然是连队83年4月份的花名册。手写的、已经泛黄了的几页纸,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一行行遥远而又熟悉的名字,标着单位名称,入伍时间。盯着眼前的花名册,思绪瞬间被拉回到40多年前......

                                 进岛

    那是1981年10月下旬的一个午后,开了半天会的一群入伍新兵,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背上后面垫着一双解放鞋的背包,从武装部坐上军用卡车。沿着老228国道,一路行驶来到蓬莱军港。此时,军港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从其他地方来的新兵,我们下车整好队形就地坐下后,又有军车陆续地开了进来,车上载的也是刚入伍新兵。

    夕阳西下,运送新兵的军车整齐的停在一边,所有新兵和接兵的干部按区域排列在军港的空地上。一名部队领导先点名,然后分配单位。一部分在蓬莱、一部分到龙口(此时龙口是黄县的一个镇),大多数则分到长岛诸岛。

    天完全黑了下来,分到蓬莱和龙口的新兵已经坐车离开。剩下的新兵列队登上要塞区船运大队的登陆艇,进入舱内后列队坐在各自的背包上。登陆艇启动了,漆黑的船舱内回响着机器的轰鸣声。不到一会,晕船的症状就来了,那滋味,是无法形容的难受。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登陆艇的舱口打开,被点名的新兵依次下船,我走出舱门,大口地呼吸着凉爽的空气,庆幸着自己终于踏上了陆地。望着继续远行的登陆艇,心里隐隐地为继续北上的其他新兵担心。

    在长岛码头,我们被分到要塞区直属高炮营新兵连。跟着带队领导,在黑夜里磕磕绊绊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来到一个坐落在半山腰的坑道前。这是一块不大的平地,树干上吊着几只白炽灯泡,非常亮堂;中间放着两口很大的行军锅,锅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挂面。吃完饭进入坑道,坑道的一边已经铺好了一排白色的褥子,褥子地下垫着麦秸,外边用红砖挡着。百十号人按班序依次放好被子,在长岛15个月的生活便就此开始。

    第二天,天气极好。吃罢早饭,来到坑道口,边抽烟边观景:东面和东南面有几座山,林木茂盛、山与山之间有个似乎不小的村庄;西南面也是山,山坡上排列着层层平房,间或夹杂着几栋两三层的楼房;山脚下的海里面,停满了小船,也有大一些的、像运送我们进岛的那种登陆艇,山前一条大路往北延伸......

    往南眺望,惊奇地发现12公里外的蓬莱阁清晰无比。蓝天之下,墨绿的树林烘托着的塔楼,俯视着下面碧蓝平静的大海,海面上有几只小船在缓缓地游走......。真乃一幅绝美的山水画,不愧是人间仙境!

    眼前的山坡下,则是长岛县城主城区。一条不长的东西大街两边排列着三、四层的楼房和成片的瓦房、海草房;路北面有个露天广场,广场北边是一栋电影院样式的建筑,东西两侧布满平房,中间还有个篮球场;再往北则是一条东西走向、有些狭窄的马路;马路北面又是一片平房,平房之中夹着两栋4层和5层的楼房,这便是内长山要塞区司令部。

    长岛县城所在的南长山岛,是全县最大的岛屿,陆地面积约13平方公里。长岛县是烟台最小的县,全县几十个海岛只有10个岛有居民(因为岛上有淡水),其他那些岛虽然没有居民,但是却有部队守卫。守岛官兵是依靠船运大队定期运送的淡水、物资来生活和工作。长岛县的陆地面积全部加起来也不过60平方公里,全县当时2万人口。听班长说,长岛的老百姓和当兵的人数是一比一。

    1984年,我国划定首批14个沿海开放城市,烟台做为其中之一,所辖区域对外开放。但是,有个地方却独自出现在文件里的括号中:不包括长岛县。(大约在90年代末期,长岛才从括号里走了出来)

    这天学完《条例》、《条令》后,发放一些海岛部队特有的被服、用具。印象最深的是发的那种冬天穿的、用黄色毛皮做的大头鞋:羊羔毛里、圆头鞋顶,暖和是真暖和,就是死沉死沉的。如果穿上去踹二师兄,估计能一脚把八戒踢成九戒。

    午休时间,班长说这座山顶是南长山的最高点,山顶上有长岛县的电视差转台,站在山顶能看到长岛全貌。于是,我们几个人跟着班长从坑道东口来到西口,沿着半山腰的小路来到山顶。果然,正西边的长岛码头和北边的北长山岛尽收眼底。班长说:连接南北长山的那条公路,大约是五几年由国防施工团填海修成的,包括这个坑道也是那时期修的。至于其他的信息,班长也不清楚。

    我跟在班长他们后面,顺着小路绕道下山。不远处遇到个原生态的靶场,周边的杂树林里有几棵小国光苹果树,枝头上几个比鸡蛋大不多少的青苹果挂在枝头随风摇曳。“海岛还能载苹果!”我诧异着随手摘了一个,用手噌了几下张口就咬了一块:天啊,皮厚干涩,说不上什么滋味。我一口吐了出来......

    回到坑道,拿起配发的绿色搪瓷缸,来到大保温桶里接了半缸早就凉了的开水,想喝口水把嘴里的涩味冲掉,哪知一口水咽下,涩味没去、倒是体会到了海岛特有的水滋味。岛上的“懒水”是真的“懒”!

    新兵训练正式开始,三种步伐的训练是在县城西南用泥土平整的体育场上。从坑道下山要经过司令部门前的大路、再穿过县城那条大街,还要经过一块长着麦苗的农田才能到达。每逢排着队从这些地方路过,总有一群小孩跟着喊:新兵蛋子!新兵蛋子!

    周六不训练,整理内务、唱歌。当兵学的第一首歌叫《长山岛好地方》:

                        长山岛,好地方,

                        青山绿水好风光。

                        鱼帆如云飘海上,

                        公路似带缠山岗。

                         ......

    歌词好几段,挺长的,但曲调很简单(离开长岛后再没听到过这歌)。班长说头年春节,慰问团在要塞区礼堂慰问演出时,谢丽斯、王洁实就唱过这首歌,唱的特别好听。那是!他俩唱什么歌都好听。但我们唱起来似乎只要整齐、嘹亮就行,至于在不在调上也不重要。反正无论是要塞、还是26军,甚至是军校,我的感觉都一样,部队唱歌不是唱歌,是随着节奏喊歌!

    有个星期天,班长领着我们到坑道下边他的连队看电视转播的女排世界杯赛。这个连队是高炮营一连,旁边是高炮营营部。在一连的饭堂里,看到墙上竟然挂着董必武副主席的题字:“静以制动,守以为固。团结军民,日求进步。磨砺以须,不慌不怖。国防重责,恪恭是务”。还有视察高炮阵地的照片。班长说是董老视察高炮一连时亲手写的。(我隐约地记得确有董老的署名)。

    这个新兵班长很健谈,有次他跟我们说:要塞是守备部队,人在阵地在的那种。所以弹药充足。他说:要塞的弹药能把南长山铺满。这个数字我总觉得有些夸张,但守备部队的弹药肯定要比野战部队备的多应该是真。

    内长山要塞区做为我军四大要塞之一,主要依托长山列岛(又称庙岛群岛)的岛屿做为防御阵地,与外长山要塞区(主要依托长山群岛的岛屿做为防御阵地,隶属于沈阳军区)组成钳式防御,拱卫首都安全。

                            下连

    眨眼间,两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涤卡冬服领子上缝上了新领章,解放帽上也按上五角星,便列队点名等待分配连队。不一会,100多人就跟着高炮营四个连的带队分别离去,剩下的我们5人疑惑地站在原地。新兵连连长走近我们说:你们5人分到通信营学报务,通信营接你们的人来了。于是我们2人被通信营无线电一连的卫生员领走,另外3人被无线二连来的人接走。背上背包跟着卫生员穿过县城那条大街,走过那片麦地,来到了熟悉的体育场,卫生员指着体育场西边路旁的一幢房子说:到了。

    这是个廊式建筑,仅仅有5个房间。东西两边的房间比较大,中间三个房间比较小。连部、卫生室设在西边房间,办公、宿舍在一起,东边房间则是两个台的宿舍兼做连队的会议室;中间三个屋住着另外几个台和小车班的官兵。屋前是一个很大的、用水泥打的蓄水池,池子边上立着一根铁管,上面的水龙头漫不经心地往水池里滴着水。

    一连是双边带业务,发信台并不在这个营房里,而是设在南长山北端的坑道旁:独立营房、独立工作、独立起伙,甚至还有自己的卫生员;伙房和炊事班也不在这个营房里,而是在要塞区礼堂西边的一排平房子里,一连的报务训练室也在这里。我们早中晚吃饭,都是排着队走一里地过去吃的。

    要塞区礼堂前是用红砖铺的篮球场,八一青年女篮还在那里训练过。记得有一次经过篮球场,其他队员在南半篮练配合,刚出道的郑海霞在北半篮的罚球圈里自己练习投篮,投一个不进、再投一个还不进......,有个篮球碰到篮圈弹到场边,我捡起来没给她,直接来了个远距离投蓝。可巧不巧,篮球进了!我得意地刚想笑,就听到另一边的教练大吼一声:不要影响队员训练!尴尬之余、我低着头赶紧离开了篮球场。

    营房南边不足百米,是要塞区第一医院,再往南几百米就是海边。长岛的海滩很少是沙滩,无论那个岛,海滩上几乎都是鹅卵石。如果头天刮大风、第二天早上出操跑步时,同志们就带着脸盆,跑到海边后就地解散,然后在海滩上捡扇贝、海参。好多老兵们把捡到的海参破膛后晾干,等探亲时带回家。

    在连队,出公差的一般是新兵。有一次我们随车去北长山拉粮食,粮库是在坑道里,大解放能一直开进坑道的粮堆旁。装完粮食沿着填海公路往回走时,突然觉得前辈们真是伟大。想象一下,以那时的条件开凿坑道、填海修路、以及盖好成片的营房需要付出多少血汗、甚至生命!

    82年春节即将来临,不值班的老兵和我们这些新兵在指导员的带领下,来到一连的共建单位-乐园大队.这是一个城中村,一大片崭新、整齐的砖瓦房中,还散落着一些用海草铺顶的房屋,显得陈旧不堪。所有的房前、院内,都竖着高高的电视天线杆。指导员和大队干部握手寒暄了一会,便开始清扫村里的街道。其实村里的街道很规整,并没有多少杂物,就是有些房子的墙角处,胡乱地堆放着一些红砖、树枝之类的杂物。我们放下竹扫把,几个人一组,一会儿功夫就码放整齐了。

    在一个海草房前,有几个小孩看着我们指指点点。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那些跟在新兵连后面追着喊新兵蛋子的小孩。收拾完街道卫生,指导员对陪同来的村干部说,今天来的大多是新兵,现在出海的都回来了,他们从没见过海草房,要不找家让他们进去看看?村干部说:行。于是,村干部就问一个稍大一点的小孩:“呐爹在家么”? ”在家“。

    小孩在前,指导员和大队干部在后,我们跟着走进了貌似破败的海草房里。不算宽敞的屋里,温暖如春,干净整洁的水泥地上放着一个立式电视柜,柜子里面是一台24寸的日立彩电,拐角处是一台日产冰箱(忘记什么牌子了)......

    在大叔的海草房里呆了一会,我们跟着出了屋,刚走出大门,就听到那个小孩大声嚷道:爹,那高个子是个新兵蛋子!

    指导员边走边告诉我们,这些家电在乐园大队每家每户基本都普及了。的确!建国后长岛曾隶属于原来的蓬莱县,大约在1963年左右从蓬莱析出,成立了长岛县。长岛县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那时全县都是商品粮户口。自1978年有公开的人均收入统计开始,很长时间,长岛一直是烟台或山东人均收入最高的县。与那种“我和XX平均都是亿万富翁”的人均收入不同,长岛的人均收入是真的人均收入。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期,全国各地都在争做“万元户”的时候,长岛县已经开始把刚入万元户门槛的居民列入帮扶对象了。

    进入腊月,各种慰问团便蜂拥而至,总政、前卫、天津、大连、烟台,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去要塞区礼堂看演出。白天还要去礼堂看苏联拍的二战电影《解放》,好几个小时把屁股坐的生疼。演出、电影看的多了很是无聊,还不如回营房看连队那台14英寸黑白电视里播放的《排球女将》。

    春节过了没几天,连长让我们几个新兵打好背包离岛,去要塞区报训队学习报务。出岛就要坐船,我忐忑不安地随着另外几个战友挤进北京212电台纠察车,来到长岛码头,登上了登陆艇。所幸,这次不用进船舱,可以待在甲板上、晕船反应轻了很多。到达蓬莱港,我们挤上早已停在码头上的卡车,不到一小时就来到黄县城。

    报训队设在城中早年一个外号丁百万的大地主宅院里。院子分东院、西院。都是几进几出的老建筑。队部、炊事班、卫生室和一排的四个班在西院,二排四个班住东院。报训队北边紧邻着黄县油嘴油泵厂,南边是个称作北巷的城中村,东边则是县城的中心大街,西边不远有个村子,叫博士西!

    首次排队集合,总觉得有些别扭:有穿黑布棉鞋的;有穿黄色大头鞋的;还有脚登黑皮鞋、身着呢子服的。这才知道,要塞区驻岛里的部队、驻陆地的部队、驻船上的部队,服装是不一样的。

    报训队的学员来自要塞区的各个防区:有蓬莱的、龙口的、南隍城岛、大钦岛、大竹山岛、南北长山岛,还有来自船运大队和海上侦察队的。

    时间一晃过了4个月,夏天即将到来。有天早饭后,班长突然通知上午不上课,集体理发。班长说是为了夏天带耳机不热,因此所有人都要剃秃蛋!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这也是军令。于是,班长抄起理发工具,按着头又是剪、又是刮。折腾了半响,12个秃头便诞生了。前些日子刚在火箭炮营的礼堂前看了当年风靡全国的《少林寺》电影,不曾想几天后的我们也变成了“和尚”。剃完头带上解放帽,总觉得帽子在头上乱逛荡。中午吃饭列队时,一声向右看齐,头转向了右边,帽子却还朝着前方.....

    傍晚,一排与二排篮球比赛。因为蓝球场与油嘴油泵厂的职工宿舍楼仅隔一条宽度不足6米的小路,下班后的青年男女,与往常一样,挤在窗口、居高临下地看热闹。当10个光头满场奔跑、几十个光头在周边呐喊、加油时,楼上哄堂大笑。特别是一些女职工,一边大笑、一边起哄......

    在教室里练习抄报,录音机放着录好的标准电码,学员带着圆大的耳机抄着。每每300组抄完后就要进行校对。班长在前面的讲台上、学员在下面的课桌间,坐着凳子、瞅着面前抄的报文,晃着铮亮脑瓜、有节奏地念叨着:勾四两妖(9421)、四六洞两(4602)......,那自带节奏、丝滑平顺的语调,颇似老方丈带着弟子在诵经。

    金秋十月,培训结束。打好背包,带着右手中指上凸起的老茧,各回各家......,只有一连增加了一些从其他单位调入进来的新学员。

                             值班

    回到阔别8个月的一连,发现有些陌生。原来的连长成了指导员,原来的一名台长成了连长,原来的指导员、副指导员、副连长都不见了,我们台准备提干的代理台长也退伍了......,种种迹象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几天后,我们正式到司令部通信大楼值班。值班是8小时工作制,分白班、中班、晚班,每周一轮换。值班时,由台长或老兵带领,排着队从司令部大门进去,经过多排平房和司令部大楼,来到最北端的通信楼。

    双边带值班室设在顶层的四楼,宽阔敞亮、一尘不染。中间的长条桌上,是两排各种型号的收信机和有线电报的发信机,进入工作室时要换拖鞋。

    四楼的西头,是一间独立的房间,与双边带室有个窗户联通,是带班员的值班室,负责整个通信楼的管理事务和文件的签收。带班员都由无线一连指定,或是电台台长、或是业务能力强的老兵。

    我们这个带班员是一个业务能力很强的老兵,矮矮的个头、说话十分幽默。只要他在,值班室里总能充满快乐的气氛。由于是首次值班,带班员就把通信楼里的工作位置和注意事项郑重其事地给我们说了说:一楼主要是载波、机务;二楼主要是通信连的电话总机室;三楼主要是二连的单边带值班室......

    带班员最后警告我们:如果发错或抄错电报,严重的掉脑袋、不严重的受处分(他当时的语气,特像电视剧里面的和珅吓唬纪晓岚时用手比划着砍头的语气)。当然,如果收发特急电报连续5万组无差错,会立三等功一次!

    我们的电台分有线和无线,司令部给要塞区下属各单位的电报用有线;收、发总参,军区,和某海军基地等外单位的电报用无线。

    有线电报网络需要电缆连接。要塞区通信营有个特殊的连队叫水线连。清一色是身着呢子服、脚踏黑皮鞋的健壮小伙。有线电报的通信线路,就是他们在海底铺设、维护的。从长山岛到到大钦岛、到北隍城岛、大竹山岛,到蓬莱、龙口......

    刚上机收发真电报,是既兴奋、又紧张、还害怕。好多人发报时要么手腕紧张的不会动、要么像抽筋一样忽快忽慢的乱发;收报不是漏码就是错码。不用几天,发报的手法就乱了,怎么练也恢复不了,没办法只能改行。不到两个月,初次上机值班的这批新报务员只剩几个人了。

    这天,机要员送来了一份发给要塞各单位特急电报,带班员签收后从窗口递给我,让我尽快的发出去。我签上名,打开有线电报机上十多个单位的电台代号开关,发出三遍通播电报的呼叫电码后,其他单位争先恐后地回复已准备好,但却一直收不到蓬莱坦克团的回答。没办法,不能死等,先发报再说。482组的电报不到20分钟我就发完......,当各电台回复正确接收到后,我惊奇的发现,坦克团竟然也回复确认了。我用电台用语再次让他确认了一遍,这才填上发出时间,然后把电报原件还给了带班员,带班员再送给等候的机要员。对坦克团报务员的确认,我还是有些疑惑不解,于是就打电话给他们电台问原因:原来是报务员的电键出了故障,他抄完电报后用换的新电键发报回复。

    一天,值完夜班回营房,由于只有我自己,于是没从司令部大门走,而是沿着通信楼西边的小路,来到了长岛西海边的海滨路上。一边往南走、一边心算着这些天共收、发了多少组特急电报,离三等功还需要多长时间。计算的的结果很乐观,便情不自禁地哼起了那首《长山岛、好地方》的曲子。正在自美时,猛然回神往西望了一眼,一幅奇妙的景象瞬间呈显在面前:大海像硕大无比的镜面,泛着光、没有一丝皱折;西边的庙岛近在咫尺,似乎用手就能抓到;有条渔船从远处过来,小船后面泛起的水纹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八字......

    我被眼前的绝景惊得口瞪目呆,不知这是什么现象,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回到营房问老兵,他们也说不清。或许只有岛上的老居民们才知道原因。

    不知不觉到了83年元旦。晚上会餐,16点下班的我和带班员,按照连部的指令,要直接去礼堂边上的炊事班帮厨。刚出司令部大门口,带班员说忘了一件事没交代,让我等他一会,他去去就来。我自己闲的无聊想抽烟,于是就躲到大门西侧的路边,掏出烟要点火,却翻遍口袋也没找到火柴。没办法,我就手里夹着烟四处张望,希望找人借个火。正好不远处有两个穿着军装的老头在聊天,烟瘾的刺激、也没多想,赶紧走了过去。只见左边是个只有两个上衣兜、背着手的高个子老兵;右边矮一些的老头则是穿着四个衣兜的干部,手里捏着烟.......

    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伸出没拿烟的右手,刚想开口说:老大爷,借个火使使。突然觉得不妥,一时语塞,尬站在那里。老头冷冷地问道:你干么?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本能地放下右手、抬起了夹着烟的左手。老头看着我的手,呵斥道:了不得,这么点就成了烟鬼,用不几年就抽彪了,呐爹都不揍你么!

    此刻,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木木地呆听着。另一个战士老头则在一旁看着我笑。我犹豫着想回身离开,但抽烟的老头此时拿着打火机的手已经伸到我面前,不得已,只能接着。我哆嗦着点上烟,又双手赶紧把火机还给了老头,便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俩老头的大笑声!

    找了个老头看不到的地方,把点着的烟踩灭了。一会儿,就见带班员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左顾右盼,我知道他是在找我,便喊了一声,他走过来问我怎么躲在这里,我没告诉他刚才遇到的尴尬,只是问他是否看见门口西侧两个穿军装的老头。他说看见了呀,那是副政委和退休的老技工。我边走边想刚才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丢人,不由的苦笑了起来。到了礼堂附近,带班员去了理发室,我便到小卖部买了盒火柴,独自走进了饭堂。

    饭堂的水池边,有两名陌生的战士正在拔鸡毛,见我进来,就开口道:老班长,麻烦你把门口的泔水桶提过来。猛然听到这个称呼,我有些愣神。当兵以来,都是我称别人老班长,怎么今天还有叫我老班长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83年的新兵下连队了!  于是,我点上一支烟,边抽边问:多大了?老家哪里的?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当听到只有他们俩人时,我还以为是分到炊事班的只有他们俩,后来才知道分到一连的新兵只有他们俩。我百思不得其解,想问伙房里的炊事班长。嘴里刚要溜出老班长三个字,突然意识到什么,于是咽了几口吐沫,一手夹着烟、一手背在身后,冲着伙房里面放声问道:老孙呀,今年新兵为啥这么少?话音刚落,就从灶间里甩出一句:我怎么知道!

    帮完厨来到旁边的训练室。报务员有些像运动员,必须经常训练,否则发报的手法就会生疏、别扭。

    春节即将来临,腊月三十,我值下午4点到晚上12点的中班。18点左右,机要室送来一份有线电报,报文不长,几十组而已。打开电报机上所有呼号开关、得到所有准备好的用语后,便悠闲地发了起来。发报机上面,那一排10多个纤细的仪表指针,整齐、欢快、有节奏地左右舞动着......

    电报发出,也没有其他事。于是,就起身走到值班室东窗前抽烟。前面是个小山坡,山坡上有一块坟地。一团团火苗在不大的风里摇曳着,微弱的光线中,隐约着几个人影。曾听老兵们说过,那坟地里只是埋着死者的衣物......。我们那里从前有句老话:宁愿南山当驴,不到北海打鱼。不知长岛这边是否也有这种说法?

    时间接近20点,还需要与某基地例行联系,赶紧回到了收信机前。这个基地的电台很有意思,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开始的时候,信号很好,但一会就会逐渐变小,快消失时又瞬间变大,然后往复变化,恰似忽大忽小的海风。我有时感到奇怪,一个渤海海峡也就100公里左右,怎么信号这么不稳?他们不会是在航行的舰艇上发的吧?但基地电台应该是固定在陆地上.......。瞎琢磨半天,也没个结果。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绝不是海风把信号吹的忽大忽小!

    同往常一样,通知发信台打开发信机,调准频率,待正点一到,就呼叫对方呼号。今天依然顺利地联系上了,信号还不错。对方用报务用语说有电报发给我们,我铺好电报纸,准备抄报。说实话,这个基地的报务员业务水平太一般。其中有一名报务员发报像抽筋一样,还时不时地抢发。常常弄的我抄报紧一阵、缓一阵。每次和基地联系,就怕遇到他。

    不过,今天是另外一名报务员。虽说他的发报技术也一般,但速度慢,好歹能平稳地抄完。这次,他又是慢悠悠地发着电码。由于以前已经熟悉了他的手法,我耐心地、慢慢抄着。但抄着抄着,耳机里的信号却越来越小,一阵滋滋的电流声过后,突然多出了个声音很大的、报速极快的发报声,几乎把他的信号淹没了。我赶紧把耳机立了起来,来回调着位置、侧着头,屏着呼吸,抓住对方微弱的、慢悠悠的信号,吃力地抄着。这是不足百组的短报,一会便抄完了。

    在电报上签好自己的名字和时间便送给了带班员。心想,这个时间点的电报,是不是拜年的?收发了这么多电报,从来不知道电报里的内容是什么,这只有译电员知道。据说 ,报务员不准和译电员谈恋爱结婚。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也有例外:有天收到总参的一份电报,机要员拿走后不长时间又送来一份,组数几乎一样,要求用通播电报发至要塞区各单位。我发着发着,总觉的有些熟悉、似乎和刚才收的总参电报差不多。次日连队开大会,说苏联有颗什么核卫星失控要坠落地面,直政处要求各单位人员、要注意观察、看到什么异常及时上报。当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节目也播送了苏联卫星失控的消息。我断定,昨天那份电报应该就是这个内容。这时突然冒出个念头:为什么就不能从收、发的电报规律中自己破译电报内容!转念一想又吓得头冒冷汗:这恐怕真是掉脑袋的事吧!我把这个想法说给带班员听,他笑的直不起腰了。

    我们几乎每天都要进出司令部,有的老兵能认出很多领导,不知什么原因我却一直分不清谁是谁。有天和带班员经过司令部大院,前边来个老同志,带班员马上敬礼,见状我也跟着敬礼。过后便问:他是谁?带班员回答道:他是白司令。我说:白司令还是济南军区的副司令。他不信,问我听谁说的!我没有回答。到了值班室,我从报架上拿出《前卫报》,找到一份报纸:记得是党代会的发言,标题下面署着:济南军区副司令员兼内长山要塞区司令员白斌。

    我把报纸递给了带班员......

    终于有一次,我在大院里也遇到了一个我认识的领导,这个是真的认识。我停下脚步,赶忙给他敬礼,这次他的脸色不是冷冷的、更没训我、还点点头笑了笑。

    那时期,要塞区开展军地两用人才培训,通信营开动员大会,号召以王海鸽同志为榜样,努力学习一门技术(这位老大姐曾在要塞区当过通信兵,老兵们说她还在我们旁边的第一医院工作过,不少老同志认识她。她是通过自学成为作家的)。还别说,这个活动一开始真是热闹,地方出老师,部队出场地。有学收音机、电视机维修的;有学钳工、电工的;还有学习音乐的......,五花八门。记得隔壁台有个学扬琴的老兵,学了不长时间就弹得有模有样。以前的晚饭后营房里只有振荡器轮番发出的滴哒声,现在加入了扬琴声、二胡声......

    有天早晨,新台长叫我跟着他到通信营的坑道里测试设备。这个坑道在通信大楼北边不远的山脚下,也称一号坑道。进入坑道,无线二连和通信连的人已经在里面忙起来了。台长带着我来到一连的位置,新任连长正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立即动手干了起来。

中午休息,我好奇地观察起这个坑道来:里面弯曲深幽、没有高炮营的坑道宽大、高亮、平直。坑道主道两边挖了好多房间,每个房间都挂着写着名字的门牌。我们的房间紧邻着机要室、司令员室、政委室,不远处还有作战室、会议室、防化室、盥洗室、卫生间等等等等。

台长问我:你第一次见坑道吧?我告诉他:我在高炮营新兵连就住在坑道里,一待就2个月,那个坑道比这个宽大,这个坑道太深、太压抑了!

台长告诉我,整个南长山下面布满了坑道,长岛县那些大一点的岛上都有坑道。

调试好电台设备,连长说:后天开始你们不用到通信楼值班,无线通信改在这里值班,有线通信还在通信楼,时间共三个月,你们晚上就在坑道里住,三盏紫外线灯要一直开着......

    这位连长的业务很是厉害,他收报能达到240/分钟(短码),曾在军区比武中得到第一名;虽然发报没有收报能力强,但也能达到140/分钟(短码)。我们学的是长码,我曾在训练时试抄过180码/分钟,但,顶多能持续50组。据说,这位连长抄报时能压着2组电码抄!(电报4个码一组。我们平常都是压着1或2个电码,有时训练压一组抄)

    不知不觉,已经在坑道里工作了两月有余。这些天也没什么电报,闲的无聊,便开始计算着到现在共收发了多少组电报。大体算了算,从上机值班到现在已经超过5万组了,0差错、0超时!我按住兴奋的心情,又认真复算了几遍,没错!我知道,无线一连还真没几个报务员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达到5万组!

                            离别

    一天,突然接到连里的电话,说暂停值班,让我们收拾好行李,立即回营房。我们急三火四的打好背包回到营房,刚到营房路口,就看见搬床的、抬桌子的.......

    原来是一连和二连合并了,新的名字叫无线连,原无线一连的营房停止使用,全部搬到二连的营房里,折腾了半天,终于安顿好了。于是全连集合,宣布事项:无线连的连长由二连连长担任,指导员由一连指导员担任.......

    搬到新宿舍后,台长去连部开会,回来告诉我:坑道值班结束,明天接着到通信楼值班。

    1983年5月的一天,要塞区直属队政工处在礼堂召开直属队全体干部战士大会,传达上级的文件。大意是从83年开始,全军院校实行统一考试、统一阅卷、按分录取。要求直属队各单位所有的高中毕业生只要不超龄,不分兵龄长短、是否入党、都要积极报名参加考试。会议结束,连队照着花名册,把适龄的高中毕业战士全部报了名。

    当天值中班,值班室里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原来充满活力的屋子里有些沉闷。发出一份电报后,带班员隔着窗口似乎有些苍凉地跟我说:没事的时候多看看数理化吧!我不想参加考试,都四、五年了,高中学的知识早忘个精光。

    此刻,我突然想到已经退役了的代理台长,他顶多初中毕业,但业务能力、带兵能力全连没有不服的。听说他的提干表都填好报上去了,就等着相关部门例行盖章生效。结果,一纸文件下来,只能退役了。我站在窗口和带班员默默地抽着烟,谁也没说话!

    这次部队提干问题是改的真彻底,统考的分数是上军校的唯一标准。几天后,辅导班开课。去过几次,觉得也就那样,不如自己下班后看书复习。大约是七月底前后,统考结束.

    统考过后,脑子里还想着何时得到三等功。有天连长来到值班室,我和他说了这件事,他有些惊讶道:我不知道这回事啊,一连以前还有这规定?等我回去问问指导员吧!

    8月下旬,连队接到直属队的电话,通知第二天让我和其他几名同志到直政处拿录取通知书。次日我们到了直政处,发完通知书后,直政处处长又讲了一些祝贺之类的话,然后把离岛日期确定了:驻地在南长山的同志29日上午乘坐长岛到蓬莱的客船离岛。29日早晨8点前带上自己的背包到司令部大院集合,统一乘车去长岛码头。

    开会回来,与往常一样,该值班值班、该训练训练。大约是离岛前几天,长岛刮了一夜大北风,第二天凤息了,但海上的涌浪却很大。海边好多老百姓,一边躲着浪头,一边用手在水里抓着什么。我好奇的走了过去,发现他们手里握着很大的海参。原来海参还可以这样抓!而那些涌浪拍到用石头砌成的路边后,竟飞舞着、跨过海滨路、劈头盖脸地冲上路旁两层楼的楼顶......

    28日下午,连里让我们收拾行李、处理一下个人事情。第二天一早,告别了无线电连的领导和战友,背着背包来到司令部大楼前集合,然后排着队、跟着直政处的领导,走向停在大门外的草绿色客车。此时,两边聚集了不少人在围观、谈论,恰似送亲的娘家人。突然,有个很大的声音从路边传来:考上学不能忘了爹妈、可别当陈世美!撇眼看去,是我认识的那个老头!

    第一次做客船,感觉不如登陆艇。刚离开长岛码头不久就头晕恶心,便出仓吐了一会,随后就一直站在甲板上。看几眼客船上方的海鸥、再望一望似乎近在咫尺的蓬莱阁和西边的码头,心里巴望着船能快些到港。

    客船终于到达蓬莱客运码头。下了船,一辆军牌大客车早停在那里。跟随送行的领导上了车,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部队食堂(守备六师的?)。吃完午饭,领导让我们在周围活动活动,下午四点钟过来集合。很多同志从没去过蓬莱阁,于是,就结伴往旁边的蓬莱阁走去。

    他们那些人在蓬莱阁上转着,我独自来到灯塔东边的古城墙上,北望南长山岛,试图能找到一连的位置,可惜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高炮营坑道所在的那座山。

    我有些惆怅地凝望着云雾中的长岛,脑海中不时地涌现出宽阔的坑道,不大的营房,通信楼、值班室、以及借打火机的老头,当然还有那个念念不忘、真假未知的三等功......。静下心来想了想,这15个月的经历丰富而又充实,有序而又刺激;说不上难舍,但一定会难忘!眼前的海岛,只是人生序幕的开始,后面的未知正在前方等着。再见,要塞!再见,长岛!

    时间快到了,我们下山回到集合地,直政处长告诉我们:客车会把同志们送到烟台火车站对面的要塞区招待所(这栋楼房至今还在那里:烟台火车站南拱门,北马路路南、紧靠在路边上),在那里领取各自的火车票,如果累了就在招待所休息,千万别耽误车次!

      他又带着歉意的语气说:我只能送到这里了,希望你们努力学习,以后有机会回来走走。随后在车门旁挨个握手道别。车子开出了很远,还能看到他站在原地挥着手......

                                                                                                                                                                                                                             202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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