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已经把家庭剧拍成“奇葩说”了

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伟大的家庭剧指引人类吵架。

作为一座挖掘不完的富矿，热播剧《凡人歌》像“奇葩说”似的带火了一道道议题。硬糖君又犯了经验主义错误，竟然在其开播时认为这是又一部“既视感极强的社会焦虑话题剧”。尤其女主演刚扑街了一部同类型剧，肯定没戏。

然而，我军大意了，人家升级了，让观众一边倒的失业、出轨、打小三已经升级成了“站谁都行”的全员凡人与烦人。

问：北京公务员男月薪8000安贫乐道，被赚钱更多的体制外老婆嫌弃。她要不要和不上进的老公离婚？

心疼谢美蓝（陈昊宇饰）的，痛斥沈磊（秦俊杰饰）不思进取，结婚多久了还住在租的小房子里，谁敢生孩子；支持沈磊的，批评谢美蓝翻脸不认人，花光积蓄给岳母治病买墓地，结果落了个不上进的帽子。你自己不也赚不到能满足自己欲望的钱吗，说到底是为攀高枝找借口罢了！

《凡人歌》浓浓的奇葩说味儿正在于极致：极致的人物+极致的矛盾，并为此可以悬置现实。硬糖君都不敢想辩论前的剧情要是由金靖来演绎，会有多drama。金靖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指着男人怒斥：“不！我不能。我不能让孩子出生在这么狭小的出租屋里，在地上直线爬不到五米就要开始折返爬。”

正方陈铭站在宇宙中心呼唤成全：“如果爱情是一场手牵手的马拉松，现在女孩跑得比男孩快很多了，男孩是不是应该放手？”反方傅首尔坚守传统：“这个男人为你倾尽所有，得到的只是一份离婚协议。我们今天不讲什么前途和生活质量，只讲良心。你方所谓的成全和离开，实际上是一种出卖！”

整场听下来，女的像是对，男的也没错。但同时两个人都完全暴露了人类的劣根性，让观者可以站在道德高点批判。当家庭剧失去明显的价值倾向，不管是无解的辩论还是未知的结局，都增加了其话题性和可看性。

三对议题

《凡人歌》表层叙事是以沈琳（殷桃饰）和那伟（王骁饰）夫妻为主，延伸40岁、30岁、20岁三组伴侣之间的爱恨离合。但从本质上看，就是三对核心议题：要不要当低配全职阔太？要不要和不上进的老公离婚？男友嫌弃我是二本工作不努力怎么办？

第一对殷桃和王骁，是中年中产的典型困境。王骁公司融资失败最终选择创业，殷桃为解决家庭危机重入职场也不稳定。引起群众讨论的点是中产困境以及夫妻沟通，看似生活富足稳定的夫妻俩实际抗风险能力很差。在买了50万的车、填了80万的债之后，彻底打回原形。

当然，最核心的还是那个老问题：家庭主妇算不算一份工作？在夫妻情浓且经济没出问题时，沈琳在同学面前竭力捍卫自我存在的合理性，时不时晒朋友圈享受闲暇时光。但在矛盾激化时刻，她是那伟眼中的寄生虫。“你爸妈弄个房子，我几万几万的往那儿寄，你花钱从来不用跟我打招呼，我想换个车低三下四的还要看你脸色。”

第二对谢美蓝和沈磊，是青年夫妻的情感纠葛。谢美蓝埋怨沈磊没有竭尽全力救治丈母娘，由此衍生出对其不上进的不满意。沈磊认为自己已经用尽储蓄，不理解谢美蓝私自打掉孩子的行为。

果然，国产剧比节育手术更能限制人口增长。人生路漫，当一方的物质观、人生观发生巨变，无法匹配的伴侣是否还要一起走下去？难就难在，经济账和人情债很难算清楚。说男方没有托关系救岳母，可他积蓄就那么多已经全花光了。而且下班就做饭带去医院，也算五好女婿了。说女方好高骛远，可是男方说“你的一万拿来租房和生活，我那五千先攒下来”。在一起十来年，永远是租来的老破小和滴滴乱叫的小电驴，能不糟心嘛。

第三对李晓悦（章若楠饰）和那隽（张哲华饰）。表面是卷和躺的工作态度偏差，呈现方式却是清华本硕男越来越看不惯美貌二本女，出去相亲一圈发现还是二本女友香。关键就这么落地到沾满灰尘的“爱情”，还有群众嗑得动呢。刚打走色狼就猛做饭抱在一起香汗淋漓，颇有男频恋爱小说的风采。

引发群众讨论的点，既有职业规划也有生活态度的分歧。本着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的思路，硬糖君认为《凡人歌》应该搞换乘恋爱。一个嫌弃自己老公太不上进，一个嫌弃男朋友太上进，交换一下刚刚好。还是一家人，关键是内部消化不往外霍霍别人。原著里李晓悦确实和沈磊一起种地去了，剧集如果不改编，必将掀起新一轮辩论。

全员瑕疵的好处

和以往家庭剧的画风不同，《凡人歌》之所以产生旷日持久的辩论赛，在于放弃了倾向性明显的人物塑造和剧情设计，转而打造全员二手微瑕：人人都有让人讨厌的地方，也都有占理的一面。

那伟虽然缺乏危机意识，重大规划总瞒着妻子闹出很大纰漏。但总体上顾家，能够及时和妻子沟通。他有传统士人的忠勇，跟着前老板十几年没想找下家。也有让人想不通的抱残守缺，替老板给情人开的公司还了巨债，但工作还是没保住。说好听点是全了老板对自己的恩义，说难听点是纯冤大头。

沈琳有低配阔太的毛病，但重入职场后还算积极上进。挤挤地铁，大概就是编剧导演所能想到的中产美妇最惨的日常折磨了吧！报月嫂培训班时的心理活动，也挺让人共情——别人都以为我来找月嫂，实际上我是来加入月嫂的。

李晓悦虽然工作态度佛系，但工作能力突出。也就是说人家有卷的能力，只是不想卷而已。关键是经济适用，买衣服挑地下商铺的，还掌握灵魂砍价话术。更何况长得漂亮，穿啥不好看。如此完美的角色，倒让人感到几许失真。这该不会是哪个直男临死前的幻想吧！

那隽的形象是最矛盾的。一方面，他倡导卷生卷死才可以在大城市立足。另一方面，他又害怕一直卷下去，在看到有同事转管理岗后自己也蠢蠢欲动。对自己的女友多般要求像个老板，相亲别人要求他的时候他又不乐意了。

如此双标的角色，仅仅是顶着“龙傲天”张哲华的一张脸便足有迷惑性。硬糖君看不少网友搁那儿犯花痴，“虽然爹味儿很浓，但是满满的安全感。”容忍爹味的前提，也许是他的大平层和百万年薪吧。不然，就他这么难伺候还能有女朋友。

就连本剧最大的祭天血包沈磊和谢美蓝，也不是全无好处的。沈磊工作温吞不上进，但家务包圆从来没让女方指头沾过水。不敢相信，我每天下班都有人做好热饭等我该多么开朗！谢美蓝虽然看不上沈磊，但也没有在婚内和上司有越界行为。开个会莫名其妙被老公泼脏水，也是非常难堪了。

让人不解的是如今群众的“考编脑”，无限美化甚至神化沈磊的体制内工作。我承认他无偿修复档案是一种美德，但他刷胶水的样子并不会让人血脉贲张。当然搞投资也只是看着高大上，谢美蓝升总监前也不过是金融民工。只是周围都是一夜暴富的故事和几千万的项目，很容易让她的耐心阈值越来越低。

《凡人歌》做到了对各种职业祛魅，每个人都有优点和不可忽视的短处，而亲密关系是最好的试纸。

现实主义手法下的寓言

由于人物的瑕疵度和不完美，观众在讨论《凡人歌》时可以任意站队，不再具有道德高地的唯一指向性。

这在过去的家庭剧里是罕见的，在《三十而已》和《好事成双》里大家都是痛骂出轨渣男李泽锋。在《心居》里，观众集体看不上落魄白月光冯绍峰。总之，当一方有重大过失和陷入道德洼地时，支持他们的声音总是少数的，论点也显得较为奇诡和偏激。也许放在《奇葩说》里，正反方的初始跑票数是85：15。但在《凡人歌》里各打五十大板，初始票数是均衡的50：50。

但和《欢迎光临》以及《欢乐颂》系列一样，《凡人歌〉依然是典型的正午阳光式都市寓言——乍看采用了现实主义手法，但在事实层面完全经不起推敲。

李晓悦因为一个方案，在已经辞退的情况下被请回原公司升职加薪。二本+佛系的工作天才已经让人震惊，老板的管理方法更令人不解；那隽的相亲对象刻板印象得像从段子短视频里抠出来的，奇葩都让他碰上了；那伟因为挂了老板情人公司的法人，什么法律程序都不走就乖乖掏80万，也很叫人匪夷所思。

更不用说全剧混乱的经济账。但无所谓，观众更关心的是人物命运的终局。在中年困境里，互相扶持的沈琳和那伟是低谷逆袭式寓言，当家庭经济重回正轨时感情问题也随之消失。你们中产下滑只是滑着玩玩，努努力又巅峰相见了。

在青年夫妻困境里，沈磊选择逃离，在山水间走向诗意和释怀，谢美蓝继续奉行社会达尔文主义在浪潮里浮浮沉沉。但硬糖君必须指出，“霸道总裁爱上流产的她”的解读，多少带点偏见和恶意。按照她不断膨胀的物欲和安全感需求，剧里的霸总恐怕也不是最终良人。

内卷和佛系组的未来已见端倪，几次头晕场景暗示卷王已经卷坏了身体。这时候二本女友是去是留，更值得大众围观和玩味。直男粉应该想让章若楠留下，毕竟在角色已经失真的情况下，观众不介意她身上再多叠加一层“不离不弃”的传统美德。

方寸都市，凡人自渡。在追求自我实现与自我认知的道路上，人们从未停下脚步。但在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之前，红尘中的大多数你我，最应该和解的恐怕是平庸。先接受自己的平庸，再接受伴侣的平庸，最终勘破大境接受孩子的平庸。现实中的“不上进男女”多了去了，也没见大家天天坐着辩论。

作为都市寓言，或者仅仅是一种成人童话，这类家庭剧的创作，大概只能让观众不断进行自我投射。我是那个中产危机里的已婚男人吗，我是那个被嫌弃的二本女吗，我是那个在体制内混吃等死的社会逃兵吗，我是那个能力跟不上欲望的独立女性吗？

但问题的解决往往不能在文艺作品里完成，它只负责帮助已经处在某种状态里的人去找到存在的合理性：他/她很像我，那么我应该也没啥大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