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社会治理容易出现“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现象？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猫哥的视界”

最近与一个朋友喝茶聊天，朋友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猫哥，为啥我们宏观治理屡屡出现“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现象？

然后朋友就举了一个例子。

十九大的时候，国家在金融领域开了一个口子，也就是鼓励金融创新。

本来国家的初衷是好的，希望通过创新来活跃我们金融市场，结果呢？

却被一帮人以金融创新的名义搞出一堆P2P来圈钱，造成很坏的社会影响，最后国家不得不将金融创新一刀切全部叫停。

对于这个问题，我本来准备从监管等各个层面做出解释，但是朋友突然又提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欧美国家（以美国为例）就没有这种“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现象？

呃，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把我问住了。

不得不说一个好的问题是很能够启发自己的深度思考的。

我最初还向AI提出这个问题，但是AI给出的答案却是泛泛而谈，令人失望。

所以我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带着这个问题我整整思考了几天，也查阅了一些资料，现在可以给大家聊一聊这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我认为核心原因还是我国与美国相比，其基本社会结构是有根本性差异的。

1 治理结构

我国是一个大政府小社会的结构，美国呢？

恰恰相反，是一个小政府大社会的结构（欧洲也大同小异）。

这个社会指的就是社会组织。

简单地说，就是我国社会自治组织非常弱小，几乎发挥不了社会治理的作用；

老美社会组织则非常发达，很多时候甚至能超越政府对个体行为进行强有力的约束。

举个例子。

比如大家都很熟悉的业主委员会，这是一个最为常见的社区自治组织。

在中国业主委员会也就是处理一些物业管理的问题，比如水电维修，物业费收取等等。

就这些破事，很多业主委员会还搞得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在美国业主委员会说起来可能一般人难以相信——

它对业主具有很强的约束力，对于业主违反业主公约的行为不但可以强制罚款，甚至还可以强制性拍卖业主的房子！

不仅如此，美国的业主委员会甚至还可以向市政府提出申请，要求停掉通往本社区的公交线路，市政府对于业主委员会的申请还不得不照办。

按：美国中产阶级以上的社区都会向市政府提出类似申请。原因就是一旦公交线路开通，就会有流浪汉乘车过来占用社区的公共设施，造成治安隐患。

如此强大的业主委员会对于中国民众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这是社区自治组织，再来一个行业自治组织。

美国律师有一个律师协会，这个律师协会也是一个社会自治组织。

本来这样的组织对于律师是没有处罚权力的，但是美国的律师协会却设有一个道德委员会。

这个道德委员会负责拟定律师行为规范，这个行为规范被美国地方政府几乎不修改直接作为本地律师执业的约束性法律规范。

协会拟定的标准直接成为法律，这是第一。

然后美国司法机构要对某个执业律师进行处罚时，比如取消某人的律师资格，还必须由律师协会道德委员会派出人员进行调查。

这个调查报告直接决定某人的命运。

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叫做《天使的愤怒》，里面就有一个类似的情节。

女主第一次工作就是担任地区检察官的助手，结果被人利用，在关键时刻居然给证人送去一个装有捏死的金丝雀的信封，直接导致证人崩溃。

这个事件让地区检察官对女主大为光火，启动司法程序要取消女主的律师资格。

启动调查的就是美国律师协会道德委员会的一个律师，这个律师也是未来的男主，然后男主顶住压力保留了女主的律师资格。

这个案例说明了什么？

司法机关要取消某人的律师资格只能通过律师协会，不能由司法机关派人调查。

如果律师协议不同意，司法机关也无可奈何。

从这个案例可以看出，美国律师协会能量惊人，甚至可以无视司法机关的压力强行保人。

所以，这样的协会对于律师会员具有怎样的约束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美国这些社会自治组织拥有这么大的能源呢？

这个就与美国政治底层逻辑有很大关系。

2 底层逻辑

美国政治底层逻辑就是两点，选举与自治。

州长是本州人民选举的，理论上只对本州人民负责，其他人说话都不好使，即便是总统。

同理，市长也是本市人民选举的，理论上只对本市人民负责，其他人说话都不好使，即便是总统或者是州长。

这样层层传递到基层就变成社区业主委员会以及行业协会都是同样逻辑。

同样最底层的社会自治组织因为成了气候，这就代表着特定人群的选票。

这些选票对于官员或者政客就会有制约，就能无视政府与官员的压力。

所以，为什么美国没有“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现象？

原因就很好理解了，上面的政府或者政客不管怎么折腾，因为民间有强大的社会组织制约——

社区有业主委员会，行业有行业协会，所以没有谁敢乱来。

如果乱来，都不用政府出手，社会自治组织分分钟教你做人。

所以呢，朋友去美国总能看到这样的现象。

那些排屋住宅，外立面都是整齐划一，没有乱搭乱建，也没有杂草丛生——

不是说在美国自己的房子想怎么整就可以怎么整吗？怎么美国的房子还是如此干净谐调？

这就是业委会的强制约束力。

同样的我们也可以看到，老美的媒体、记者很讲政治纪律，与我们某些媒体记者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背后的底层逻辑还是行业协会的强制约束力。

所以，为什么中国会有“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现象？

因为大政府小社会的结构下，我们这里社会自治组织很弱小，对于个体几乎没有约束力。

所以一旦政府开一个政策口子，总会有一些人动歪心思，因为没有社会组织的约束，只要能赚钱，啥都敢干。

在美国则不一样，不管上面政客怎么折腾，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有邻居（业主委员会），有同行（行业协会）盯着，没有人敢乱来。

中国自古以来都是中央集权模式，在这种模式下国家治理都强调治大国如烹小鲜。

也就是国家治理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收与放之间寻求最佳的平衡，稍微用力过猛就有可能造成社会的动荡。

这套治国理论到了美国则不适用了。

看看这几年的老美，几任总统都不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了，完全是不折不扣的治大国如做江湖菜——

猛火、重油、重盐、重辣快速翻炒。

奥巴马在任搞一套政策，特朗普上台全部推翻，又搞一套政策，四年一度的政策急转弯；

再加上美国现在族群撕裂，阶级对立这么严重，换其他国家这么折腾早就天下大乱了，但是美国居然还乱不起来。

原因就是小政府大社会结构下，强大的社会组织在维护社会稳定上发挥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在大政府小社会的模式下，政府也就成为无限责任保姆型的政府，老百姓啥事都找政府，形成很强的依赖关系。

比如我们110接警中心，正常情况下警务资源应该是处理治安与刑事案件，实际上呢？

老百姓啥事都报警，包括不限于钥匙掉了，猫狗丢了，与邻居吵架了等等。

同样因为政府的无限保姆责任，甚至还形成按闹分配的潜规则，某些人群不管是否占理，先耍泼大闹一场，政府总会和稀泥满足其部分诉求。

所以，客观的讲，欧美这种小政府大社会的结构模式，在维护社会稳定层面还是很有优势的。

但是硬币都有另一面。

3 两个缺陷

欧美这种小政府大社会的结构模式虽然在维护社会稳定上有优势，但是也有其明显的缺陷，这个缺陷表现为两个方面。

其1，阶层固化，阻碍社会进步。

前段时间，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分析了欧洲空调渗透率极低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安装费太高了。

一部空调通过拥有执照的专业工人安装费用是购买空调几倍的费用，甚至是自己买来空调自己安装都要被罚款。

为什么欧洲空调安装费高？

原因就是围绕着空调安装这个产业链的社会自治组织包括工会、安装培训机构组织、发放安装牌照的组织形成固化的既得利益集团。

这个既得利益集团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新人即便千辛万苦拿到安装执照，也要等老人退出才有可能获取这个安装工人的名额。

欧洲这些社会自治组织就这样把持着空调安装市场，摄取高额的垄断安装费用，让需求空调的民众深受其害。

政府却奈何不得，以至于出现奥运史上的奇观——各国运动员代表团居然要自带空调去巴黎安装的地步。

再来一个。

2021年美国港口世纪大堵塞大家都知道吧，因为美国各大港口的堵塞直接导致美国通胀飙升。

导致这个美国港口的大堵塞的直接原因就是，美国港口装卸工人不足（新冠疫情让很多工人请假）。

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各级政府居然一筹莫展——

如果在中国遇到同样的问题，政府早就强势介入，从其他地区调集人手来加快轮船的装卸速度。

在美国政府居然啥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量货轮在港口堵塞几个月。

为什么？

因为美国港口工会很强大，根本就不鸟任何政府的指令，即便造成世纪性大堵塞也是如此——

港口堵塞与我们港口工会有啥关系，也不会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不仅如此。

在中国，大部分港口已经迭代变成无人化智能化装卸，而在美国还是原始的人工装卸货物。

这是中国掌握了美国不拥有的高科技核心技术吗？

不是。

核心原因还是美国港口工会太强大，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既得利益集团，这个既得利益集团排斥一切可能导致工人失业的技术进步。

所以，虽然欧美发达国家普及互联网的时候，绝大部分中国人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发电子邮件，甚至一开始中国初创的互联网企业都是学习老美同类企业的模式。

但是短短二十几年时间，中国互联网经济已经一骑绝尘领先全球，将老美甩了八条街。

主要原因还不是我们发展太快，而是因为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扰导致欧美国家互联网经济基本停滞。

别的不说，光是更为便捷的移动支付要替代信用卡支付就要触动金融企业巨大的奶酪，金融企业不配合，那么移动支付就无法做起来。

在中国大政府小社会的结构下，没有任何既得利益集团有能力阻扰政府或者说国家的意志。

政府一声令下，任何资本都只能乖乖从命。

美国几百年的积累科技实力全球第一，现在美国的科技创新也是引领全世界，但是现在美国最大的问题就是科技创新很难落地应用。

比如AI创新，目前基本就停留在视频、图文、游戏等虚拟世界领域。

而对比一下中国，我们科技创新不如美国，但是我们科技应用却远远超过美国——

无论是工厂、矿山、医院还是港口等生产性领域，还是驾驶、超市、停车场、餐厅等服务型领域，智能化与AI应用遍地开花欣欣向荣。

究其原因还是美国社会自治组织太强大，极大阻扰了AI与人工智能的应用与推广。

其2，就是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救助乏力。

这几年我们经常看到这样一些新闻，比如澳洲火灾、美国加州火灾。

作为中国人很不能理解的就是，不管这些火灾会摧毁多少森林，甚至会摧毁多少房屋，给老百姓生命财产造成多大损失，但是这些国家政府就是听之任之，让大火自身自灭，完全没有一点全力以赴动员全国力量去灭火的意思。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匪夷所思的现象？

根本原因还是欧美国家基本社会结构就是小政府大社会。

整个社会的政治结构就是各级自治组织层层叠叠搭建的一个社会形态——其基本政治底色就是自治与选举。

自治是核心基础，选举的官员或者政府只赋予很小的职责。

上一级政府（其实也就是更大型的自治组织）既没有干预下一级政府（或者说更小型的自治组织）的权力，同时也就没有多少对下一级政府进行救助的责任。

所以一旦遇到天灾人祸，需要各级政府合力集中资源进行救助的时候，欧美这种政治结构是不具备形成这种合力的政治基础。

所以就只能听之任之，并且不用担责。

2021年德州因为雪灾导致当地电网崩溃而停电，直接造成当地居民在严寒天气下面临严重人道主义危机。

在这种情况下当地政府不但不积极解决被冻结的发电设备问题，尽快恢复居民供电，当地一个市长反而发文怒怼求救者——

政府不欠你们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别再发牢骚了。

这位市长敢于在本地居民面临人道主义危机时候怒怼求救者，背后的原因就是欧美国家政治底层逻辑就是自治。

4 未来之路

现在我们可以总结一下中美社会结构性不同所带来的治理与发展的优劣性。

美国是小政府大社会的结构，这种结构下社会稳定性比较好，容错率也比较高；

缺点就是阶层固化现象会因为社会自治组织的强大而放大，从而阻碍社会的发展。

另外就是遇到天灾人祸政府救助能力很差。

中国是大政府小社会的结构，这种结构对政府治理水平要求很高，否则就有可能出现“一放就乱一管就死”的现象。

优点是发展潜力大，没有任何既得利益集团能够抗拒政府的意志。

另外就是政府动员能力很强，遇到天灾人祸政府救助能力很强。

但是现在却出现一个比较意外的现象，这个现象就是中国互联网经济发展太快，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小社会的缺陷。

中国现在是一个自媒体异常发达的社会，人人都有摄像机，个个都有话筒。

这种广泛监督下，导致中国民众道德水平大幅度提升，特别是在公众场合，任何违背公序良俗的行为都可能被曝光，直接导致当事人社死。

但是在社会自治组织职能缺失的环境下如何约束人的职业行为，目前看还是一个难题。

自家人知自家事。

欧美精英阶层太清楚自身政治体制的优劣势了，说白一点有利于稳定却不利于发展。

为了维持自身在全球产业链分工中居于顶层的优势，欧美国家不遗余力向广大发展中国家搞意识形态输出。

要将欧美的民主制度复制到全球，为此甚至不惜在其他国家发动颜色革命。

但是，欧美的政治体制核心基础是选举与自治，选举是一张皮，底色却是自治，但是自治的基础却是要构建强大的社会自治组织。

构建强大的社会自治组织的基础却是整体社会必须是一个纺锤体的结构——也就是整个社会的主体人群是中产阶。

这需要经济发达，城市化高度集中才有可能实现。

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而言，无论是经济基础还是城市化水平都不具备这个基础。

所以，发展中国家复制欧美的民主制度就变成一个结果，皮（民主选举）是拿过来了，但是底子（自治）却无法复制，最后的结果就变成两个极端。

或者是乌克兰模式，政客轮流坐庄，社会急剧动荡，经济停滞不前。

最后选出一个不负责任的野心家泽连斯基上台，将整个国家与民族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或者是俄罗斯模式，依靠政治强人来强行维系政治稳定。

但是强人政治副作用也很明显，比如现在俄罗斯，普京年龄已经超过70岁，普京之后的俄罗斯隐患很大。

最后再啰嗦几句。

中国与欧美这种社会结构的差异是由不同的历史传承发展决定的。

欧洲历史就是一个个碎片化的封建城邦组成的散装国家，比如德国统一就是由200多个城邦组成的联合体。

这种长期城邦化的自给自足的个体经济是欧洲自治组织形成的基础。

美国同样如此。

美国立国基础就是13个移民自治领地合并而成，大家都是平等加入联邦。

除了统一对外的军事与外交，所有的自治领（后来的州）内务都是自行负责，谁也别指望能干预其他自治领的内务。

这就是美国社会自治组织形成的历史基础。

只不过后来随着经济发展，人口逐渐集中在城市，然后才渐渐形成各种社会性的自治组织。

中华文明发源于黄河流域，我们的祖先逐水而居，但是黄河却不那么安分，三天两头就各种水灾发生。

为了实现对黄河流域的治理，就需要广泛动员人力物力才能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抗争，这就是中国中央集权形成的基础，也是大政府小社会结构的历史传承。

所以我们不能因为现在欧美是发达国家就可以将其政治制度简单向其他国家复制。

不同国家有不同国家的国情，都有探索适合自己政治制度的权力。

所以中国传统文化讲究和而不同，现在讲人类命运共同体，并不像西方那样虚伪的推广所谓的民主制度，这才是人类文明可持续发展的正道。

通过对比我国与欧美国家社会结构性差异，大家就应该知道，在大政府小社会结构模式下社会治理的难度很高，站在宏观管理者的层面，也只能不断的试点、试错进行探索。

这个过程可能会导致政策有反复，大家也不要过多抱怨，我们国家宏观治理的探索过程目的不是求稳，而且求发展，力求在发展中解决问题。

事实上，我们社会结构最大的优势就是发展潜力很大，这是美国先天性就无法比拟的，也是美国一直把我们当做最大的竞争对手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