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孔子怎么成了“坐在河岸等待敌人漂浮尸体”的使徒?》一文的回复

本文是对“伍麦叶的熏笼精”《孔子怎么成了“坐在河岸等待敌人漂浮尸体”的使徒?》一文的回复,写多了,回复不了,单发吧。

中东人出这些翻译和理解问题不算意外,毕竟跨国、跨民族、跨文化,误解、误译、误读都难免。但在翻译方面真正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中国自己的读书人、高级文科知识分子对于中国历史、文化、文明的陌生、糊涂、粗率。

观友都熟悉的经典案例“常凯申”就不说了。再举个例子,君知“门修斯”为谁否?

1998年,安东尼·吉登斯的《民族——国家与暴力》在国内由三联出版,胡宗泽和赵立涛翻译,王铭铭校对。译者名气一般,但王铭铭在人类学界、社会学界的江湖地位,行内都懂;至于三联出版社在社科界的地位那更不待言。就是这样大名鼎鼎学者校对的、大名鼎鼎出版社出版的、大名鼎鼎的名著中却出了个低水平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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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本中有这么一句:“门修斯(Mencius) 的格言‘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太阳,居于民众之上的也只有一个帝王’,可以适用于所有大型帝国所建立的界域。”

这话眼熟吧?其所何来?《孟子·万章上》:“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外国学者引用有错,把孟子引用孔子的话当作孟子言论;中国学者翻译更错,把孟子译成了“门修斯”。照此译法,那Confucius(孔子),是不是要翻译为“肯夫修斯”?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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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有同济大学哲学系教授陆兴华在一篇分析施米特的文章中写道:“ 施米特引用了中国诗人昆仑的诗句来展望这种世界革命或战斗下的真正的政治的斗争和和平:把革命和战斗的火种当礼物,一把送给欧罗巴,一把送给美利坚,一把留给中国自己,这样和平才会来主宰世界。”段尾注明: "这是本人的翻译, 未查到昆仑原诗。"

这阕词的出处大家都知道,说起来要怪就怪《念奴娇·昆仑》这个标题,害得陆教授愣是以为作者叫昆仑。然而谬误被指出后,陆教授并不服气,言辞激烈地在网上回击,引起围观,当时也算个文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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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人人都会犯,翻译更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出点儿错正常。咱不是吹毛求疵,更不敢评价和怀疑译者专业水平与能力。但作为中国学者,在关于中国文化的、浅显的、对于中国文化稍具常识就不该错的地方出错,怎么都有点儿不正常。这是常识欠缺问题?翻译能力问题?学术态度问题?

说起来,我们有些社科学者,日常一嘴的外国人名,这大师,那大牛;动辄一口的外国理论,这学派,那学社。写作刻意写西式长句,最擅长的就是用裹脚布似的文字把一点浅显道理说得云里雾里,晦涩无比。然而人家不仅不以为耻,反而为荣,要问起来,丫就说是“惯于用英文思考和表达,写中文时不由自主”那份儿卖弄嘴脸和沾沾自喜,颇可笑。

然而中国社科界整体来看,面对中国这么广大的社会,亲历最为壮阔的社会变革(从1949开始),身处人类有史以来最大最快社会生产力发展之中,却无动于衷,目盲耳塞,躲进小楼成一统,把西方社科理论嚼了又嚼,几十年来就这么点儿东西反复兜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产队的大牲口都没有这个反刍频率。一些学科在中国落地也几十年上百年,却至今没有完成本土化,不存在结合中国国情的独立研究,没有基于中国现实的理论总结,不客气说,整个学科只能叫做“西方XX学理论编译与传播学”。

某些人即便研究中国社会、中国问题,还是一切以西方理论为本,拿着外国人总结的外国理论经验来套中国情况,但凡套不上就是中国不对,就得照着外国改,至于是不是理论适用的问题,是不是治理规模问题,是不是国情问题……统统不问,不照着外国理论办就是中国错。要是只在学术界内扯扯淡也就算了,更要把这一套自以为是的玩意儿往中国社会上推。只要推不动,没人信,被驳斥,张嘴就是“定体问”,就是“愚民”,就是“自绝于世界”……你大爷!

这些满嘴外国理论、术语、概念、人名的学者们,真的就把西方文化、文明了解透彻,理解清楚了吗?也未必,不少人常常是拿着西人虎皮唬中国读者,拿外国花椒麻中国人罢了。他们西学二五眼,但对于中国社会也很隔膜,甚至对中国文化都很陌生,乃至于让人怀疑其是否具有高中以上中国文化常识。

事实上汉语文程度高了,对于学习和使用英语大有帮助。当年的老先生们,那是先打牢了汉语文基础,再去英语中游刃有余,所以能够学兼中西。看人家中英文信手拈来,举重若轻,这不单是英语的功夫,更是汉语的功夫。譬如科学术语,我最欣赏的翻译是“基因”。这翻译不只是信达雅,而是到了传神境界。两个简单汉字,把一个英文术语,从音到意,翻译得淋漓尽致,且其中大有深意在焉,绝妙。

这个经典科学术语翻译案例,有说潘光旦造就,有说谈家桢首创,反正都是中文水平优越的大学者。具体是谁翻译的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这案例说明能够掌握熟练汉语文,对于科学研究,尤其是作为知识在中国进行教育与传播是多重要的优势。只要是在中国干事业,英文再强,但中文一塌糊涂,也是瘸条腿的。譬如英文强如辜鸿铭,但回国之后,发现汉语不灵不仅啥都干不了,而且丢脸,更重要没办法深入理解中国和中国文化,于是只得重补汉语,一辈子下了多少苦功夫,走了多少冤枉路。但钱锺书同样英文高深,可就没这困扰。

老辈学人去矣,眼下就剩这么班不中不西的“瓣人”(东也不灵,西也不灵,中间一个瓜娃子),不上不下的“卡人”们,却代表着中国社会科学,把持着社科话语,教育着一代代新的社科研究者。呜呼。

所以,对比之下,有中国社科学者们闹的经典笑话在前,中东人“敌人尸体顺水漂流”这样的误读误译反而显得质朴可爱,正如当初苏联的“得陇望蜀”“作茧自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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