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分析工具落伍，與蔡英文的訊息戰

過往，一般總認為美國對台灣內部政情的掌握很細膩，對民情的大趨勢的拿捏也八九不離十，然而，對「九合一」選舉的嚴重誤判，已使我對這個歷史印象產生質疑。美國對台灣前景判斷的正確性，正在降低。

從全球的大環境來看，「反建制」風潮在歐洲，美洲與亞洲接連發生，主流觀點認為這是民粹主義崛起的現象，甚至是一種反民主的表徵。只是，這種觀點也是很「建制」的，它代表一種過往解釋社會變動的老方法 —— 人們在經濟不振的環境裡，對政府的不信任度擴大。

應該釐清的是，老方法不見得就是錯誤的方法，只是專家學者所提出的解釋說法，可能受到了詞彙，概念工具的限制。

觀察台灣政經社會劇烈的變化，誠然，經濟問題毫無疑問是牽動民情最主要的層面，但若將同樣(經濟不振)的情境置於30年前，政府威信的下滑恐怕沒有這麼快速。原因很簡單，相比於30年前，現在人們接觸到的訊息量之大之多，已與過往不可同日而語。

有句話說「語言就是訊息，訊息就是一切」(Language is information，information is everything)，人們的思維是活在語言裡，語言簡化成訊息組成記憶，影響情感，而後決定行為。今天與30年前的主要差異，就是網際網路+社群所給予人們的龐大訊息量落差。

一個重要卻不易理解的危險經濟數據，在過去要烙印在公眾的腦海裡，並對之進行理解，判斷，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這過程還得經過專家學者的通俗化轉譯。由於專家學者與一般大眾有語言(訊息/知識)上的斷層，因此那些通俗化的轉譯不甚成功，公眾對危機的感知也就相對遲鈍。

但現在不同了，訊息生態圈因網際網路與社群連結工具的發展而高度複雜化，重點是，轉譯者不再只是專家學者，更包含了形形色色靠傳播訊息營利，消遣等目的而恣意「解碼」，「扭曲」訊息的網民，與商業性營業單位(網軍)。過去佔據訊息傳播核心的媒體，則被分走了一大塊訊息大餅，為了生存，只能想方設法與各種網路訊息熱點做連結，並加以利用，再轉譯，以維持媒體對政經社會的影響力。

於是，大量訊息以及快的速度佔據了人們的視聽，供人們情感性取捨，直接造成訊息的質量參差不齊，差一點的狀況，就是惡質訊息當道。

分析或影響台灣政情，美國用的老方式就是捏住一些政治「線頭」，以便梳理千絲萬縷的情報。所謂線頭，就是訊息的源頭，除了若干重要政治高層外，頂多就是深入地方派系的層次找線頭。用比較寬泛的意義來說，線頭如同線民，不同的線民掌握不同層次的訊息。

那麼問題來了，現在的訊息源頭已遠遠超出過往的數量，因為網民匯聚之地，亦星棋羅布於網路世界裡，而這些當代線頭正在影響人們的視聽，效果也逐漸有取代傳統線頭的趨勢。這些新興的線頭，無論是有意栽花的或無心插柳的，會突然出現，轉向或消失，以成就一時的訊息浪潮，即所謂「網路聲量」。

由於新興線頭的難以掌握性，使得傳統分析訊息的正確性受到嚴峻的挑戰，對「九合一」選舉嚴重誤判的美國，就是老方法不再具備有效性的顯例。他們誤信了執政黨的情報判斷，執政黨則錯估了複雜訊息所隱含的真相，贏得大勝的在野黨，更是贏得一頭霧水。究其因，誰都沒能掌握並正確解讀最新的訊息流向。

「九合一」後，執政黨歸因於「假新聞」不受控的流竄，美國信了，但美國不笨，他們知道是訊息的線頭增量，而自己輕忽了，至於訊息的真假，並不是重點。然後的故事大家都看見了，執政黨開始與網紅結合，開始在PTT紮官營，重新盤整並控制線頭，以提升對訊息的掌控度。

當美國人找韓國瑜赴美做另類的面試時，我們大概可以知道，美方的相關單位仍在用老方法了解台灣政情，而他們可能沒料到，台灣內部的政情仍在劇烈的變化。可以這麼說，只懂韓國瑜絕對是不夠的，還得了解韓是被什麼樣的訊息潮流所建構出來的偶像。其他的政治偶像也一樣，三月的賴清德與此時此刻的賴清德，其聲勢行情簡直判若兩人。

台灣的例子意味著美國在海外的分析單位，正在遭到前所未有的訊息海嘯，而既有的分析工具根本不夠用，從前或許他們是「情報航母」，現在只是一葉扁舟，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此起彼落的訊息浪頭打翻。

當郭台銘在「台灣關係法40週年」某論壇公開質疑美國挺蔡時，我們可以發現從AIT到那些美國智庫，原本鮮明挺蔡的表現轉趨低調，可能並不是因為郭台銘與白宮的關係，而是因為他們想後退幾步觀察郭台銘此舉可能引起的訊息走向，尤其是網路聲量。

直到又過了一個多月後的此刻，蔡英文在民調支持度與網路聲量的持續回溫態勢明顯，美國人才試探性地再發表挺蔡言論，顯示他們正在調整分析工具。不過，相對於「九合一」選前，目前美方的涉台相關人員仍保持相對低調的態度，又顯示他們尚未全然掌握台灣政情與民情的真實樣貌。

在蔡賴內鬥愈演愈烈的此刻，美國智庫費城智庫外交政策研究所（FPRI）亞洲計畫資深研究員任雪麗(Shelley Rigger)在FPRI官網發表了「台灣處境險峻」的專文，警示台灣有可能在2020年選出立場「親中」的藍營角逐者，或是綠營內立場較極端的賴清德，或是在國際關係上「天真」的柯文哲。

從美方立場立論，任雪麗警示台灣選民可能一改20年來選擇「中間路線」領袖的慣性，這次將嘗試支持立場偏頗者。在她的語境與論說裡，蔡英文才是最符合美方利益的中間路線維持者，相對地，賴清德是「毫不掩飾挺台獨」的危險人選。而任雪麗認為「民進黨初選若基於民調」，賴的勝算仍比較大。

這當然是毫不諱言地以反民主的說法，硬挺蔡英文，顯示在對外關係上，美國將「民主」的功能僅限於造就「民情親美」，但在實際的手段上根本鄙視民主程序。

這就是為何蔡英文在「九合一」選後，乃至賴清德表態參選後，幾乎將所有心力擺在控制訊息上下功夫，因為對她最重要的靠山美國而言，所謂的實力原則，必須是有掌握訊息能耐者，且要在新興訊息的掌控上有所成績。

如此看來，打「假新聞」鬥旺旺中時集團，找網紅參與軍中思想教育活動，砸資源收編有影響輿情能力的各種民團，都可視為重新掌握訊息的計畫環節。

因此，從賴清德一連串被打壓的遭遇，即可窺探蔡英文打的是活生生的訊息戰，並可能受到美國「不民主」地敲邊鼓。未來，若蔡英文在黨內取得勝利，整套訊息戰模式就會套用在打擊藍營參選人上頭。

現在蔡英文發動的訊息戰，一方面是美國評估蔡英文當選機率的觀察重點，另一方面則是重新調整分析工具的樣板，他們能從中得知新興訊息源的可能位置，以及其影響範圍與深度。在摸清訊息虛實前，美方會避免輕舉妄動。

因此，評估蔡英文的聲勢與勝率，看美國人在接下來半年怎麼表態或不表態，可視為重點觀察指標。從目前美國的動態看來，蔡英文在這次的訊息戰裡雖有所獲，但尚未取得絕對優勢，因為她的民調支持度上升趨勢似乎「到頂」，沒有明確勝過賴清德。

這就是若干美國智庫學者最近開始助蔡打賴的原因，美方在訊息掌握上仍有不足，才會將不安感表現在行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