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商人受到战争和腐败双重打击

（编译：欧亚新观察）

前线战事从根本上改变了乌克兰企业的经营环境。不仅仅是持续不断的炮击、停电和员工严重短缺（劳动力要么上前线，要么逃离），企业家还在抱怨无休无止的安全审查以及腐败问题——安全部队拿走他们的资产。这是一场严酷的斗争：很多大型企业主被提起刑事诉讼。官方宣称他们涉嫌欺诈、洗钱以及通俄；而企业家们则大呼冤枉。美杜莎记者前往基辅，了解冲突条件下乌克兰企业的生存情况。

1月中旬，泽连斯基在瑞士达沃斯主持经济论坛。乌克兰部分大商人随泽连斯基来到达沃斯。论坛结束前一天即1月18日，投资公司“协和资本”创始人、银行家伊戈尔·马泽帕抵达乌克兰和波兰边境，准备飞往达沃斯，他希望筹集1500万欧元对一家水泥厂进行现代化改造——在冲突及重建的背景下，这是一项有前景的投资。但在边防检查站，国家安全局工作人员搜查了马泽帕的汽车并向他出示了逮捕令。

官方称，伊戈尔·马泽帕涉嫌“土地欺诈”。据调查人员称，2020年至2021年间，马泽帕及其兄弟尤里和其他“犯罪组织”成员在“政府腐败分子”的帮助下，侵占了基辅水电站附近的土地。但据马泽帕透露，他是十年前买下这里的一栋房子——之前并没有人说此交易有任何问题。

马泽帕被拘留的同一天，安全部队来到了这位商人位于基辅著名地标建筑——帕鲁斯商业中心的办公室，他们在没有法院命令的情况下破门而入，拿走了设备、文件甚至员工的个人物品。

马泽帕说，2023年，在俄乌冲突期间，他带领乌克兰企业家们反抗越来越贪婪的安全部队。与此同时，马泽帕联合商界对滥用职权的执法人员进行打分和“评级”。马泽帕在2023年8月公开表示：“企业已经厌倦了警察的无法无天，执法人员来了，以法律的名义罗织罪名恐吓企业家。如果政府不能结束这种情况，那么企业家们就准备联合起来反抗。”

不出所料，这番言论发表六个月后，这位银行家被捕，引发了企业家新一轮的不满情绪，情绪如此强烈，以至于当局甚至决定与马泽帕进行单独会谈。正如乌克兰《福布斯》消息人士所说，在会上，最高拉达议长鲁斯兰·斯特凡丘克、副总理尤利娅·斯维里登科和米哈伊尔·费多罗夫“聆听了商界的愤怒”。总统办公室派出公共关系主任助理达里亚·扎里夫纳亚出席了会议。

“农业贸易”集团创始人科泽米亚科表达了商界对乌克兰发生的事情的态度，他现在是商界的负责人。马泽帕被捕后，科泽米亚科说：“情况坏透了，真是臭狗屎一样。对不起我说了脏话。”

“我们本来可以一飞冲天”

“冲突之前是什么样子？我都忘了那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马泽帕在2023 年夏天告诉记者。他在豪华办公室的一个巨大会议室里接待了“美杜莎”的记者。在这个办公室里，很难想象战事还在继续——走廊里的咖啡机嗡嗡作响，他的下属们衣着光鲜亮丽，在大厅里不停忙碌。

马泽帕谈到了泽连斯基及其团队在战前最后几年的功绩：“私营企业一度非常繁荣。泽连斯基政府确实实施了前任政府未能实施的改革。”这位银行家回顾了赌场合法化、自由土地化改革（允许农地出售）和抵押贷款改革（简化获得优惠抵押贷款的程序）。“2022年应该是一个转折点。我们本来可以一飞冲天”，这位企业家自信地说道。

2022年2月24日之后，乌克兰政府试图以某种方式减缓资本撤出该国的速度，并决定为企业家提供福利；某些税收被多次减少。然而，宽松政策很快就没有了。议会财政委员会主席丹尼尔·盖特曼采夫制定了一种处理企业与政府关系的新方法，他将企业家比作“需要被拔毛的鹅”，拔毛时他们“不能尖叫”。

2022年5月，数千名商人向泽连斯基请愿，要求解雇盖特曼采夫，但他保住了自己的职位。国家开始割民营企业家的韭菜，来自民营企业家的财政收入从冲突爆发前的40%增长到现在的65%。

乌克兰南部和东部地区的重工业受到特别严重的打击。由于俄罗斯对马里乌波尔的袭击和占领，乌克兰失去了大型生产设施亚佐夫斯塔尔钢铁厂和伊里奇钢铁厂（乌克兰第二和第三大钢厂，生产了全国40%的钢铁）。其他工厂也已减产至少一半。

也有很多商人很高兴，因为他们能够迅速调整业务以适应国防订单。乌克兰简化了公共采购程序：取消了使采购透明化的“Prozorro”反腐败采购系统，一方面是为了效率，另外也为了保护国防工业的敏感数据不外泄。

Textil Contact公司为国防部生产制服、床垫、枕头和毯子，它是冲突爆发后国防订单份额从10%增加到15%的受益者。公司老板亚历山大·索科洛夫斯基强调，他没有注意到国家对企业家的偏见。索科洛夫斯基对“美杜莎”说：“我们有来自各种安全机构的大量买家。”

然而，情况远非如此乐观。2023年1月，乌克兰记者表示，政府从一家鲜为人知的公司购买产品，价格比在超市购买时要贵很多倍。乌克兰民众对鸡蛋的价格印象最深。根据国防订单的价格，一个鸡蛋的价格为17格里夫纳，而超市零售价格为7格里夫纳。事情曝光后，包括国防部副部长在内的几名高级官员被撤职。

8月又爆发了一场丑闻——这次是因为乌军的服装。调查发现，军队用高价购买了原本很便宜的夏装。这家供应商的一个大股东是亚历山大·卡赛，他是总统派系“人民仆人党”要员根纳迪·卡赛的侄子。

一周后，泽连斯基解雇了国防部长阿列克谢·雷兹尼科夫。乌克兰总统任命商人出身的鲁斯特姆·乌梅罗夫取代雷兹尼科夫，乌梅罗夫时任乌克兰国家财产基金会负责人。

“比亚努科维奇时代还过分”

尽管战事仍在继续，国家正在加强对商业的管理，但乌克兰仍然实行市场经济规则，电信公司“基辅之星”的前负责人、现在的投资家彼得·切尔尼舍夫说：“我们看到市场经济存在，银行系统也在运作，物流也很好。即使是前线城市的超市也出售美味食物（美杜莎的记者证实了这一点）。”

到2022年秋天，企业家塔西·巴本采娃在基辅有两个店。一个是2022年10月开业的餐厅，另一个是咖啡店。冲突刚爆发时，巴本采娃被迫关闭咖啡馆，但当俄罗斯军队从基辅地区撤退时，咖啡馆重新开张，并在当年夏天将销售业绩恢复到战前水平。

巴本采娃以坚忍的态度忍受着战事对她造成的影响，但当谈到与国家监管机构的交道时，她真的气不打一处来。据她称，监管机构的检查次数急剧增加，不仅对她，对其他业主也是如此。有时他们的行为是很荒谬的。这位女企业家说，她最近收到了税务局的内部检查结果，得知她有未清债务。据透露，这位企业家欠缴“战争税”0.01格里夫纳。

马泽帕也谈到了对企业家的控制在加强，他特别指出了安全部队的严厉。“现在搜查已经司空见惯了”，他在2023年6月说。企业家们面临着过去20年来最大的安全压力。“这种情况已经超过亚努科维奇时代”。

安全部门的压力不仅使企业无法增长，也使企业无法从俄罗斯入侵造成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越来越像俄联邦安全局”

酒精控股公司负责人叶夫根尼·切尔尼亚克在谈到逮捕马泽帕时说：“他们做事风格越来越像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所有真正干活的企业家都面临刑事指控、怀疑和拘留，好像这些人都是“克里姆林宫的帮凶”。当然，这些只是为了吓唬和逮捕他们。

切尔尼亚克本人于2023年12月成为“资助俄罗斯侵略”的嫌疑人。乌克兰安全局调查人员称，2022年，该公司下属企业向俄罗斯转移了约140亿卢布。这位企业家否认了安全局的指控，称他并不是这些公司的所有者。戏剧化的是，切尔尼亚克也被俄罗斯列入“恐怖分子和极端分子”名单，因为他是乌克兰武装部队的资助者。

乌克兰最高拉达财务委员会一位匿名人士对“美杜莎”记者说，“执法人员可以指控任何企业家与俄罗斯有联系，即使没有足够的证据。”

《乌克兰真理报》（乌克兰最大、最受欢迎的报纸之一）主编塞夫吉尔·穆萨耶娃经常听到企业家面临压力，但她说，几乎没有企业家愿意公开谈论这一点。穆萨耶娃解释说：“媒体报道这个话题比亚努科维奇执政期间更加困难。”

为了衡量国家对企业家的压力，《乌克兰真理报》记者于2023年10月对法院判决的数据进行了分析。分析发现，执法人员经常使用与经济犯罪无关的条款对商人进行搜查，例如“侵犯乌克兰领土完整”或“欺诈”。

2023年1月至8月，根据“欺诈”条款登记的案件近6万起，是战前2021年同期的两倍。“洗钱”案件数量增加了五倍，达到684起。

在伊戈尔·马泽帕决定领导企业家们打击安全部队的腐败，并宣布建立执法人员和法官的“评级”后，有42名企业家出来支持他。这个运动被称为《宣言42》。2023年12月，他们公布了对企业施加压力的执法人员名单，其中包括17名高级执法人员。

“从民主的角度来看，乌克兰比俄罗斯走得更远，”马泽帕对美杜莎说，“如果一个地方发生问题，你可以找法院，如果法院不行，你还可以去反腐败机构。”

2023年夏天，马泽帕坐在他豪华的办公室里。他说，尽管安全部队在冲突中变得更强势，但在民主的乌克兰，企业家可以找政府撑腰。但几个月后，警察冲进了他的办公室。

原文题目：«Как было до войны? Епта, да я уже забыл» Бизнесмены в Украине жалуются на силовиков — и на то, что подозрения в «связях с Россией» стали привычным инструментом давления. Репортаж «Медузы» из Киева

原文出处：https://meduza.io/feature/2024/02/19/kak-bylo-do-voyny-epta-da-ya-uzhe-zabyl

编译：王建平（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