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游戏》第八季有哪些精彩细节及看点？

（本文有剧透，请谨慎阅读）

看完权游，差点泪奔。

想想雪诺，好惨一男的。兢兢业业促进民族融合，却把前女友耶哥蕊特带上死路。舍生忘死统一全国，却脑子发热把现女友丹莉妮丝给杀了。

雪诺简直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为了崇高事业，牺牲自己或许没那么难，但要牺牲自己所爱的人就要难很多。

雪诺手刃龙妈，用常规逻辑解释不通，但这种壮烈而残酷的事情，往往就是那些崇高的人某一瞬间“神圣情感”的发作。倘若观众如雪诺那样，见到满城妇女儿童都死于烈火之中，未必不会做出什么违反常理的事情来，更何况，历史发展，什么时候按照常规逻辑演进过呢？

从这个角度讲，给权游的结尾一点同情之理解，并不算过分。

权力的游戏第八季，最让观众觉得不满的，或许就是夜王之死、龙妈屠城和龙妈被杀。我两年前开始追剧，是由于看了吴冠军发在南京大学学报上的一篇论文，把权游中的几方势力归类为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宗教原教旨主义者、左翼革命者等等。如果稍微越出文本语境，从政治层面来回想这一季种种不合理的剧情设计，还是能够自我宽慰。

先说夜王之死。夜王一路南下，异鬼所到之处，人类毫无还手之力。但这群大军却被艾莉亚一人摧毁，乍看的确匪夷所思。但异鬼的组织模式，已经决定了，首脑的死亡很可能带来整个团体的溃败。

相比较于异鬼的组织模式来说，人类的组织会很困难。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会顾及自己的私利，要想统一人类抗战，必须持续不断地说服他们，必须征得各个家族的同意，还要克服信息传播的困难。面对战争，人类还会恐惧，还会叛逃，为此又必须考虑军队的建制等等诸多问题。

正是如此，雪诺才要花费六季的时间来整合人类的军队。而异鬼则不然，他们并没有理性，没有自由意志，不需要信息的相互传递。他们只有一个神经中枢。这保证了他们行动快，效率高，统一指挥，毫不畏惧。

异鬼这样的组织模式，和机器人、生化人、机械兵是一样的。他们是反政治的。看似强大，却只需要摧毁神经中枢，就可以摧毁整个群体。以夜王一人的理性，取代所有异鬼的理性，以夜王一人的思想，取代异鬼整体的思想，当然能够创造出步调一致，毫不畏惧的军队。但是这就决定了，只要夜王一死，其他的异鬼也不会再有战斗力。

组织人类非常困难，但一旦组织起来，人类不会因为首领的死亡而整个溃败。每个人的作战，都或多或少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不是完全为了他的首领。人是有政治属性的，这种属性使得人难以被统一，但也使得人不太可能被团灭。

打抗日战争的时候，组织中国人是多么困难。但是群众一旦意识到整个民族都处在生死存亡之际，群众就能遍地开花。即使满洲投降，还有华北抗战，即使华北沦陷，还有西南西北坚持。当时汪精卫叛变，国民党也不争气，“降官如潮降将如毛”，但是蒋介石还是领着主战派抵抗到了最后。即使当时国民党真的投降了，还有共产党，还有绿林好汉，还有许许多多地方游击队在抗战。

我们恐惧于一切像异鬼一般的组织，但这样的组织往往是脆弱的。在美国的二战史叙述中，法西斯常被看成一个“异鬼”般的组织。如果法西斯仅仅是异鬼，或许不会有那么强的战斗力。

让我觉得不满的是，无垢者军团，在设定中与异鬼组织很像。在丹莉妮丝被杀后，他们丧失了团结的中心，本该走向解体或者变成军阀。丹莉妮丝麾下的各种政治力量，也很可能陷入新的混战。但为了强行结尾，他们居然还在继续维持秩序。

龙妈屠城也显得毫无铺垫。

第五集后半段，龙妈开始焚烧君临城时，摄像机始终没有给龙妈正面的镜头。这意味着观众的视角被迫和地面部队合一，或者只能和龙的视角合一。这样看到的屠城，就只有血腥和残暴。

这样拍摄的用意，可能是为了让观众能和雪诺共情，也起到了这样的效果。看到龙妈疯狂屠城时，作为观众的我突然惊醒，龙妈掌控了太强大的力量，正在异化成为新的“疯王”。后来，雪诺包括小恶魔，和龙妈决裂，对我来说都没有那么突然。但这一手法的代价是，观众无法理解龙妈屠城的动机。

我看一篇访谈里，编剧说，屠城由于龙妈想到这座城市被敌人占领，有了恨意。这种解释太过牵强，我倒愿意认为，龙妈是在向还未臣服的王国展示实力，特别是向北境秀肌肉。

利用恐惧感进行统治，在《君主论》中早有论及，小剥皮也是这样实践的。龙妈打完君临城，势必要跟北境爆发冲突，与其留到日后开战，不如让北境看到反叛的惨痛后果。如果进展顺利，别说珊莎不再敢挑衅，即使珊莎再不服，北境也没有家族敢轻易叛乱了。

龙妈屠城虽然残酷无情，但也有深谋远虑。他的部下大多忠心耿耿，首相小恶魔作为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按理说也不会想不到这一层。所以即使杀戮过多，也还能得到首相和军队的支持。

可惜编剧着急收工。也许小恶魔年纪大了，突然变成白左，害死了丹莉妮丝。实际上，雪诺杀了丹莉妮丝，未必能换来更好的世界秩序。丹莉妮丝手下的几种军事力量，本来也没有过多的相互约束能力，丹莉妮丝一死，三方争霸引发新的大战也是很有可能的。雪诺出于正义感和对北方两个妹妹的感情一时糊涂可以理解，小恶魔的智商下线就没有解释空间了。

龙妈被杀的结局，最让人无法接受。不过，在历史之中，特别是在政治史中，隐藏着许许多多类似的让人觉得不可理喻的裂隙。这些裂隙暂且不表。从雪诺的角度来讲，以他的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的性格，只要他相信，杀掉龙妈，可以换一个没有那么残暴的国王，可以保护北境，避免战乱，他就会去这么做。毕竟他经历了那么多征战，对平民百姓感情如此深厚。杀一人而救天下，恰恰是许多杰出政治家不得不做的选择。

当然，在雪诺不确定自己可以掌控龙妈死后的政治局面的情况下，贸然杀死龙妈，在政治情感上能说的通，在智商层面就真的太差劲了。好在雪诺一直不是很聪明的人，也能说得过去。

龙妈之所以死，主要原因还是美国的保守主义意识形态杀了她。龙妈是什么人？那是一个左翼革命者，要击碎权贵家族的滚滚车轮，要解放平民百姓，要重建全球政治经济新秩序。这样一个人，在美国故事中，能活到最后一集已经很难得了。

而这个剧恰恰告诉大家，看看革命者的下场吧，他们对平民百姓的屠杀，比瑟曦这样的阴谋家盗国者更加恐怖。

真正让人觉得难过的，并非是龙妈之死，而是龙妈屠城。当左翼的旗帜由东到西，插遍全球时，革命者却忘却了当初的理想。在美国的叙事框架中，这一切的改变如此猝不及防，让人无法理解。龙妈驭龙而行时，摄像机从未给过她一个正面镜头，我们再也不得而知，龙妈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左翼的形象会从悲情的反抗者，变成残暴的焚烧者？为什么要砸碎一切镣铐的人，会走到众叛亲离的地步，最终被自己的亲人所谋杀？

龙妈之死，当然不合逻辑，让人无法释怀，但这或许恰恰展示了美国的历史想象。龙妈之死告诉了我们这些权游粉丝，在美国人看来，经过漫长的战争与革命后，重新坐到内阁议事厅里的人，除了那个依靠敲诈勒索上位，流氓一般的波隆骑士，依旧是各大家族的后代。即使他们曾经满怀理想，现在，还是遵照老一辈的政治逻辑来办事。

事实上，这的确是60年代反叛运动中，一代人美国青年的宿命。

但愿，这不是新一代美国青年的宿命。

这不该是新的全球旧秩序挑战者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