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电影《三家巷》：工人周炳的迷惘

　　欧阳山的《三家巷》是不多见的带点老广味道的长篇小说（还有一部是《虾球传》），展示了一幅在大革命的中心和策源地广州，周炳、区桃等一批从老广州“三家巷”里走出来的街坊的不同命运。１９８２年，珠江电影制片厂将之改编成电影《三家巷》上映。我不记得自己是几岁看过这部电影，但对女主角牺牲的场面及主题曲记忆犹新。

　　《三家巷》讲述了大革命年代的广州三家巷的三户人家。其中包括资本家陈家、地主家何家和以做手工为主的工人之家周家。这三家的年轻人最初都满怀着救国救民的远大抱负，并在大革命初期共同立志为祖国富强献身。这个时候，陈文雄和周家的大女儿周泉冲破了世俗束缚追求自由恋爱，周溶也和陈家二女儿陈文娣也相互爱慕，他们的前程一片光明，“整个世界仿佛都是他们的”。此时正是国共合作的蜜月期。１９２５年五月三十日英国枪杀示威群众“五卅惨案”激起全国义愤，此后上海总工会成立，各大城市的学生、工人和一般市民亦群起响应。广州学生和全体工人群众，为抗议英帝国主义在上海的屠杀，于六月二十三日举行示威游行。当游行队伍沿着沙基路进行，接近帝国主义的租界沙面时，英法军警即以机关枪向游行群众扫射，当场死者五十七人，受伤者一百一十七人，这便是著名的“沙基惨案”。《三家巷》中有一个非常美好的女性角色区桃，是鞋匠之女，周家幼子周炳的表妹、周炳的初恋，她就是在沙基惨案中不幸中弹牺牲。我看这一幕时虽小，大约也曾为之落泪。

　　香港工人阶级看到英国帝国主义在广州的屠杀行为，立即举行总罢工，并撤离香港到广州，和广州工人成立了“省港罢工委员会”，成为华南反帝国主义的堡垒，实行封锁香港，这便给英帝国主义以沉重的打击。区桃的牺牲让周炳痛不欲生。大病一场。后在大哥周金和表姐区苏的劝导下，他重新振作起来，并与陈家四小姐文婷一起参加了支持省港罢工的文艺演出。

　　但随着大革命的深入，不同阶级出身的人即使亲如兄弟姐妹，依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当资产阶级亲眼看到上海、香港及广州的工人，在反帝国主义的民族革命中，表现了无比英勇、牺牲精神和领导力量时，尤其是看到共产党人在工人运动中起着领导作用时，他们大起恐慌，急图和帝国主义者妥协，停止运动。

　　在书中，国民党左派廖仲恺遇刺的消息传来，陈家大少爷文雄丧失信心，哄骗周家三姑娘周泉与他结了婚，后又退出罢工委员会，到德昌洋行当了经理。周炳二哥周榕与陈家二小姐文娣私奔上海作新婚旅行，归来后，陈文娣的革命意志也开始动摇 。在一次聚会上，三家巷青年发生激烈争辩，终致彻底决裂，成为势不两立的仇人。周榕与文娣从此分手。只有周炳认为文婷是陈家的例外，并接受了她的爱情。

　　１９２６年蒋介石发动“３·２０政变”不但逮捕了在他直接控制的军队中作政治工作的共产党员五十余人，同时解除了省港罢工委员会纠察队和苏俄顾问团卫队的武装，还赶走了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成立了他个人的军事独裁。

　　１９２７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大屠杀，周家三兄弟到乡下避难。其间，文娣嫁给了何家少爷守仁。后何守仁在周炳给文婷的信封邮戳上发现了周家兄弟的藏身之地，不顾乡情遂予告发。周榕、 周炳逃脱敌人追捕，周金却不幸牺牲 。南昌起义后，革命形势有所好转。 周炳满怀革命热情约文婷相见。不料此时的文婷只热衷于建立舒适的小家庭。不久，她嫁给了财政厅官员宋廉。残酷的现实使周炳幡然猛醒。周炳在经历了一场又一场人生考验之后，迅速成长了起来，并勇敢地投身到了张太雷领导的广州起义的大洪流之中。中国第一个城市苏维埃政权——广州苏维埃政府由此诞生，它被誉为“东方巴黎公社”。但第二日张太雷就被工贼刺杀，广州失守，这场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起义失败了。周炳后事如何，我因为没有看过《苦斗》，所以说不出来。但今天我能够坐办公室里开着空调（今天三十八度，真要命）打着字，周炳们天上有灵，大约是可以含笑的。

　　周炳是现代文学史上一个鲜明的工人形象，他的帅气、善良、转弱甚至摇摆都丰富了这一形象。历史是复杂的。作为一个打工人，我就看不出自己身上有改变社会的力量。当我漫步在东莞这个制造业之都的工业园区，我也看不出身边这些“杀马特”式的靓仔靓妹有哪一点像“资本主义掘墓人”的迹象。极左派曾经认为“越穷越革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流浪汉、无赖、贫民能提供一个更好的典范。从古罗马的奴隶起义，到中世纪欧洲的农民起义，１７至１８世纪的大规模内战与革命，不绝于史书。但是，被压迫者所有努力的结果，只是以一个少数人的特权统治代替了另外一个。例如在古代中国，有过多次胜利的农民起义，但他们总是以一个皇帝代替另外一个。工人阶级又凭什么能够成为例外？为什么是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不是因为他们在精神上超越其它阶级，也不必然是因为他们是最低下的社会团体。可以这样说，只有资本主义，而非社会主义，可以“选择”工人阶级作为革命的原因。这个阶级将从废除资本主义中获得最大的利益，而且他们是手段熟练、有组织且思想重心便是在实现这个任务。例如，资本主义需要熟练的和受过教育的工人。同样，资本主义迫使成千上万人进入大城市里的大型工作场所，他们在其中彼此密切联系，能够成为一个改变社会的强大力量。在工厂之内，资本主义使工人在生产中彼此合作，当工人把自己组织成工会时，那些合作的技巧可以很容易地转而用于反对该制度。由于他们被集中在一起并有着大量的联系，因此要民主地管理这样的队伍，对工人来说，跟以往的被压迫阶级相比要容易得多。

　　我想，这就是周炳在当代的意义。为什么流氓政治，官僚政治可以大行其道，原因都在于市民社会里的人是彼此孤立的个人，他们之间没有信任，不能团结起来。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生活使工人有许多途径预备掌握社会。只要周炳们还没有失去信任，他们就还有未来。他们总有一天不仅能够成为反叛现存社会的力量，而且能够把自己组织起来，选举并控制它自己的代表，在民主的道路上比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前进得远，进而根据自身的利益来改造社会，而不是仅仅把另一个皇帝或一伙银行家摆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