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民主世界的困境和美国的言论自由

十月底，自称中右翼的全球保守派人士在伦敦召开了 “责任公民联盟” 大会(The Alliance for Responsible Citizenship 简称 ARC)。参加大会的有来自72个国家的1500多名代表；这些人士中包括前澳大利亚总理霍华德和艾伯特、美国刚下台的共和党众议院议长麦卡锡等保守派政要，议员和学者。大会的目的是寻求建立一个 “新的具有凝聚力和指导意义的发展纲领来弥补西方社会内部的分裂和迷茫 。”

国际知名的保守派学者、英国当下最著名的历史学家之一，哈佛大学历史系教授尼尔·弗格森在大会上发言。他开宗明义地说：自由民主社会处于困境之中；而造成这种困境的原因来自三个方面：

第一，非自由民主国家的崛起。

按照弗格森的研究，全球自由民主国家的数量已经连续17年下降，从2007年的44国下降到当今的32国。同期内，非自由民主国家，包括那些有选举但不具备完善的人权保障的国家从46国增加到58国。弗格森认为全球90多个选举产生政府的国家，只有三分之一符合自由民主国家的标准。印度有选举但远远不是自由民主国家。完全专制的国家从2018年的23国增加到2022年的39国。从人口上看，自由民主国家占全球人口比例从1990年代的17%下降到2022年的13%。

第二，美国内部政治的两极化。当前74%的民主党人士认为美国民主政治受到严重的伤害；75%的共和党人也持有相同的观点。但两党都把美国民主受损的责任归咎到对方。

第三，国际地缘政治的演变。

当前，俄罗斯、伊朗、中国和朝鲜在军事上、经济上和战略上互相协作。鉴于中国强大的经济规模和技术能力，中国和俄罗斯等国的配合形成了历史上对西方的最大挑战。

弗格森认为以上三个原因导致了自由民主社会的大倒退（great degeneration）。但他强调导致西方大倒退的根本原因在于西方内部，具体为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的财政政策失败。

西方各国普遍债台高筑，美国国债已经高达34万亿美元。在与“责任公民联盟” 大会发起人之一，前澳大利亚副总理安德森的对话中，弗格森对美国财政状况的恶化表示了极大的担心。他说：2000年时美国制造业的增加值是中国的两倍，而今天中国的制造业增加值是美国的两倍。2023财年，美国用于支付利息的财政开支达到GDP的7%，超过了美国军费开支。弗格森强调，历史上但凡一个大国用于偿还利息的支出大于国家安全方面的开支，都意味着该强权的衰落。美国和西方目前难以支持乌克兰需要的炮弹；如果美国现在与中国开战，美国在一星期里就会打光所有的精确制导武器。

第二，政府对经济的过度干预。

第三，美国从依法治国变成了靠律师治国。

第四，美国大学教育体系在民主党政府和进步派意识形态的共同作用下不断倒退。

弗格森认为必须结束激进的进步派对美国教育体系的政治化。弗格森说美国大学中高达59%的学生认为学校的校规阻止他们说真话。62%的学生因为害怕被人背后议论而不愿讨论有争议的话题。85%的进步派学生认为只要教授讲了他们认为是过头的言论，他们就会举报。76%的这类学生也会举报其他的同学。

美国人中的84%在加沙危机中支持以色列的立场，但在18-24岁的年轻人中，对以色列的支持下降到52%。甚至有26%的年轻人支持要把以色列这片土地归还给巴勒斯坦人。

不要以为尼尔·弗格森只是为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度描绘了一幅暗淡的图画，恰恰相反，尼尔·弗格森是要全球保守派人士团结起来，找出导致西方衰退的原因，拿出对策来和所谓的专制主义的国家作斗争。

下面分享第二篇文章，美国还有人相信言论自由吗？

加沙军事冲突在美国大学中卷起的风暴涉及到了言论自由这样一个原则问题。为此CNN的头牌评论员法里德·扎卡里亚（Fareed Zakaria）做了一期专题节目，节目的名称是 “还有人相信言论自由吗？” （Does anyone believe in free speech anymore?）

美国大学中支持巴勒斯坦反对以色列的声浪推动美国国会召开听证会。听证会问询的是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和宾夕法尼亚大学这三所美国顶尖大学的校长。

当被问及校园中出现的对犹太人进行种族灭绝的说法是否违反了大学有关骚扰的校规时，宾夕法尼亚大学校长马吉尔回答说要看具体情况。她说：“如果言论付诸行动，那就是骚扰；如果没有，只是一种可能的骚扰。” 哈佛大学校长盖伊的回答同样模棱两可。她说：“可能是骚扰，取决于具体情况。”

这两位校长的回答激起了美国保守派的激烈反应。74名国会议员发表公开信要求立即将3人解职。这三所大学的校友和捐款人，不少是犹太金融大亨，威胁撤资。

针对这种现象，扎卡里亚在节目中提出了这样一个尖锐的问题：争辩的双方应该如何处理极为严峻的意见分歧。

扎卡里亚说，召开集会和组织游行抗议和在现实生活中使用暴力截然不同，应当区分。扎卡里亚接着引用了2024美国共和党总统竞选人维韦克·拉马斯瓦米 (Vivek Ramaswamy) 一段话。 维韦克·拉马斯瓦米说：法院的裁决已经明确显示，口头上对极端势力的支持和实际向极端势力集团提供金钱、物资和武器的支持要区别对待。游行示威和集会属于言论自由的范畴，应当受到宪法的保护。

近几年来，保守派一直抱怨在言论自由上受到压制。例如极右派的电台主持人Ben Shapiro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发表演说时，受到大量学生的抗议。前国务卿康多丽莎·赖斯2014年在Rutgers University大学的演讲因为学生对伊拉克战争的抗议而被取消。

针对这种情况，美国一些州的保守派通过了十几条保护大学言论自由的法律。2021年联邦共和党众议员建立了 “维护校园言论自由小组” 。这个小组宣称他们的目的是要抵御进步派对大学的说教、保护大学中的言论自由和结社自由的权力 。2021年共和党的佛罗里达州州长迪桑德斯说，未来几年最重要的立法事项就是要保证在有争议的话题上的言论自由。

但现在的共和党一反常态，上个月迪桑德斯指示佛罗里达大学必须解散支持巴勒斯坦的学生团体。理由是这些团体给与物资资源支持哈马斯。扎卡里亚说，据他了解，这些学生团体并未在物资上实际支持哈马斯，只是组织了抗议游行和集会。

其他保守派分子对谴责以色列的学生进行人肉搜索，把他们的个人资讯在网上公布。某对冲基金经理要哈佛大学公布参加反对以色列集会和游行的学生名单，扬言禁止雇用他们。许多大学的捐款人逼迫大学发布更强硬的反对哈马斯或支持以色列的公告，有的甚至要求禁止某些学生团体和个人召开集会，发表演讲。

扎卡里亚说这些事态的演变已经和美国大学的传统大相径庭。在1967年反对越战和人权运动的高潮中，芝加哥大学校委会在法律学者Harry Kalen 领导下，发表一篇报告，指出如果大学正式地在具有争议的政治事件中选择立场，大学的使命将不能完成。如果真正地要追求学术探讨，大学必须拥抱、接纳和鼓励广泛的学术思想的共存。

扎卡里亚进一步对芝加哥大学的报告进行了解释。他说让对方发表观点比禁止他们说话要好。如果禁止对手说话，那样只会导致阴谋的流行和暴力的最终爆发。

扎卡里亚说他1977年作为一个印度少年，为美国展现出来的言论自由所折服并为之羡慕。当时的美国法院判决一帮纳粹分子可以在伊利诺斯州和芝加哥的一些街区游行。1970年哈佛大学学报“The Harvard Crimson”发表社论赞扬波尔布特夺得了柬埔寨政权。

一九八零年代，扎卡里亚在美国上大学。那时美国大学中有各种挑动性的过火言论，从支持共产主义到诺贝尔获奖者William Shockley 直言不讳地宣称黑人是劣等种族。

扎卡里亚说在他的记忆中，那时的美国大学很少有为政治事件而发表声明的，包括伊拉克战争和9.11恐怖袭击事件。

但现在不同了，逼迫美国大学就政治事件公开表态的压力上升了。2020年发生的黑人的命也是命的运动可能是一个转折点。

扎卡里亚觉得潘多拉盒子已经被打开了。问题是，每当重要的政治事件发生，大学管理层都要表态支持或反对，那么标准是什么，他们如何解释为何谴责一种恐怖袭击而对另外一种恐怖袭击置之不理。

扎卡里亚最后说：许多人感到倡导中立、维护言论自由过于冷漠，我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人们都希望大学这样的机构认可自己的观点，但在一个在广泛的领域都出现强烈分歧的极化的社会能做到这一点吗？ 我担心今后的道路非但不会让我们走到一起，反而会让我们更加分离。

下面简单谈一下个人的感受。

为什么在1970-80年代美国在言论自由方面的耐受度如此之大，关键是那时的美国社会中间地带足够大，美国社会对政府、法院、大学、警察等机构的信任度高。而上述的一切的基础是美国社会比较公平，美国人的收入差别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但1980年开始，偏信里根主义的美国历届政府放大市场的功能，放纵资本全球布局，导致美国制造业萎缩。同时贸易逆差逼迫美国政府不断地印钱，增加债务和维持低利率。这套财政和货币政策导致资产价格猛烈上升，年轻人买不起房子。大量年轻人找不到原来制造业中的高薪工作，只能在低薪的服务业中讨生活。犯罪、吸毒、无家可归、抑郁和自杀全面上升，美国出现中产阶级萎缩。身份政治的流行加剧了社会分裂。在这样一个极化的社会中，是不可能从容对待言论自由的。

根本是资本主义经济模式和财富分配模式的问题。中国现在有不少学者，强调市场化，以为市场化是灵丹妙药。从市场化的老牌国家来看，更重要的是社会公平。缺乏社会公平，无论表面上市场经济如何光鲜亮丽都会从内部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