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波翻红,我们欠的
老舅可能没想到,自己在4年前《吐槽大会》一句戏言,竟然会用到现在。
“东北文艺复兴”。
最近,东北这个城市好像越来越被熟悉。
一夜大雪,意外成了旅游招牌。
荧(银)幕里,东北题材也似乎多了起来。
去年大爆的《人世间》就不说了,今年1月,故事背景被导演张大磊改到家乡呼和浩特的《平原上的摩西》播出。
2月,范伟主演的网剧《立功·东北旧事》和2个月后打响指的《漫长的季节》形成巧妙互文。
暑期档,谢苗《东北警察故事2》给一众东北题材的网大打了个样儿。
《乐队的夏天》第三季终于请到二手玫瑰当冠军。
遇冷的11月院线,托张译的福半个月勉强破亿的《无价之宝》。
往后看,还有不老少。
刚在东京电影节主竞赛拿奖的《老枪》,东北八十年代的犯罪故事。
平遥电影节口碑爆棚的《逍遥·游》,改编自“东北文艺复兴三杰”之一,最近成功上岸的班宇同名小说。
改编自另外一杰郑执短篇《仙症》,顾长卫导演、葛优主演的《刺猬》已经拍完;三杰里版权卖得最多的双雪涛三部小说改编成的电影《飞行家》《平原上的火焰》《我的朋友安德烈》,后两部有望今年上映。
“东北文艺复兴”的体感,越来越强。
东北文艺,真在复兴?
要肉叔我说,这场看似热闹的复兴,不过是一次迟到的报复性补偿。
这份补偿,既来自群众,也来自创作者。
01
其实,东北从未在国产影视里隐身。
2008开年大剧《闯关东》,讲述山东朱家为躲旱灾,举家到关东(黑吉辽地区)谋生的故事,将我国三次人口大迁移之一搬到荧幕。
历史上,这次迁移为东北带去三千五百万人口(方便你对照,2021年东三省的总人口是9852万)。
在这之前,以赵本山、范伟等为首的东北演员兵分两路,一从电视剧《刘老根》《马大帅》系列,一以春晚小品,让大家看到了东北农村的面貌。
与此同时,90年代因为改革下岗的东北落寞一代,也因王兵的三部《铁西区》纪录片(2003年),张猛东北三部曲《耳朵大有福》(2008),《钢的琴》(2010年)和《胜利》(黄海波主演,只在2014年上海电影节放过,无缘上映),2014年刁亦男《白日焰火》等作品而为业内和观众所知。
尤其《白日焰火》,如今仍然是票房最高+入围三大电影节且获奖的国产文艺片记录保持者,2014年拿下1.02亿。
2017年,随着网剧的兴起,它和重庆成了国产犯罪宇宙的新地标。
罪,也成了彼时东北影视的关键词。
与《白夜追凶》口碑抗衡的《无证之罪》,办的是雪人案。
同年开播,收视不及预期的《双探》以绑架案为引,诱得办案的警察(段奕宏)北上寻凶,却没成想揭开周游(大鹏)幼年亲历的凶案。
电影《雪暴》《暴雪将至》,更是如此。
由郑执长篇《生吞》改编的《胆小鬼》是一桩少女被杀案。
《平原上的摩西》由一桩城管被杀案和出租车司机被杀案隔空勾连,牵出一段往事。
无一例外都将镜头对准冰雪覆盖的黑大地,又无一不以罪案为引。
《胆小鬼》《无证之罪》《双探》
东北的冬天很长,最长能达8个月,平均气温在零下10-20℃。
白雪恶行,这种冷色调的刺激,成了国产荧幕独一份的“滤镜”。
02
在这冷冽的罪案滤镜里,你总能看到这样一个场景。
废弃工厂。
《无证之罪》里正义邪恶决战地,《漫长的季节》里的抛尸处,《钢的琴》见证男主和妻子婚姻破裂的地方,周围都是萧条的工厂。
曾经一代人骄傲的铁饭碗,成了人烟罕至的废墟。
“弃子”,也成了东北叙事里绕不开的关键词。
《漫长的季节》里罗美素劝儿子体谅老爹,提到了一个圈。
我们这代人身上有个圈
按部就班在圈里走着
没人问为啥
也没人道圈外溜达过
就连踩了个线都害怕
这个圈,说的就是曾经的秩序感。
重工业基地的东北,能赚钱,人口足,新中国第一部故事片就来自东北制片厂(也是新中国第一家电影制片厂,后改名长春电影制片厂)。
在东北,进国有单位,尤其是进厂,那是相当有面儿。
厂子能挣钱,有的一个月能挣三百多万。福利也好,厂区自成生态,学校、医院、食堂……
东北作家贾行家的妻子就在厂区长大,小时候从不知道洗澡、理发、吃冰棍这些事情得花钱。更神奇的是,他们厂子里有一种水龙头,每天到了下午某个点,里面会流出橘子汽水,只要你是厂里的人,只要你有桶,想接多少是多少。
这个非常魔幻主义现实的场景,却是那时长大的厂区小孩真实的回忆。
安稳,富足,骄傲,让人心安的秩序感。
1997年,刘欢唱起了“中宣部及北京市宣传部五个一工程作品奖”的《从头再来》,歌词激励。
可在有些人,尤其是东北的亲历者听来,着实残忍。
是的,下岗潮开始了。
昨天所有的荣誉
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
今夜重又走进风雨
我不能随波浮沉
为了我挚爱的亲人
再苦再难也要坚强
只为那些期待眼神
心若在梦就在
天地之间还有真爱
看成败人生豪迈
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东北作为中国GDP曾经的龙头老大失去先机,1996-2002年全国下岗工人里,黑龙江、辽宁位列冠亚军,吉林第六。
曾是地位和物质双重象征的国有大厂减员,“下岗潮”浇熄了一代工人的热血。
工人铁饭碗不保,荣耀也不再,工人子弟的未来更是茫茫。
1999年的春晚,哈尔滨人黄宏边打气边喊的那句口号,估计东北工人听着都刺心。
2
工人要为国家想
我不下岗谁下岗
解气的是,下一秒车胎就因为“吹过了”爆掉
铁饭碗富足安稳的秩序感,一夜之间如大厦崩塌。东北三省也迎来了建国后犯罪率最高的时期。
《社会转型背景下城镇失业率对财产犯罪的影响研究——基于中国1986-2011年时间序列数据的实证研究》结果:城镇失业率每提高1个单位,财产犯罪率上升9.4%。
(作为精神东北人,肉叔要补充一句,这只是二十多年前的数据,现在的东北和全国各地一样安全,大家放心去耍)
据说,90年代至2005年期间,国内大案有一半来自东北。
被无序与混乱裹挟其中的小人物,只能束手就擒,担心着,惊惧着。
《平原上的摩西》截图
这次重创,不仅造就凶案,也让一代人自此失落。
这些人,在当年我的印象里,他们相信自己完全配得上也守得住这一切。
就像今天在大城市里的精英阶层一样,他们相信自己有资本,有智慧,有能量,相信自己完全能够Hold住这种生活,永远不会是输家。
他们也相信这个世界已经合理了,已经足够合理,任何失败者不是愚蠢的就是懒惰的。
其实这也和三十年前这些下岗的工人想的差不多。
——贾行家《一席》演讲
《暴雪将至》开头,段奕宏饰演的余国伟,一个总想证明自己可以当警察的保卫科科长,正在办身份证。
真警察一句句问,他老老实实回。
“叫什么名字?”
“余国伟。”
“哪三个字?”
“余下的余,国家的国,伟大的伟。”
“哪个余?”
“……多余的余。”
03
蔫了吧唧的东北演员,早就是国产喜剧界的半壁江山。
曾经的赵本山,崛起的开心麻花,到无奈沉寂的脱口秀演员(呼兰、王建国、李雪琴等人)。
喜剧,仿佛东北人娘胎里自带的天赋。
呼兰曾在《脱口秀3》里聊过自己的家乡不需要快乐,因为“唯一东北老工业基地的痕迹,就是遍地是老铁。”
东北人把“直”玩出了一种人格魅力。
说话不爱卷舌,往外蹦字儿,语速挺快,语调自带戏谑感。
更要命的,从丰富无比的歇后语库看,大部分人还是观察生活,举一反三的修辞好手,语言运用能力相当惊人。
一个对比,同为英达执导的两部情景喜剧,《我爱我家》和《东北一家人》。
前者:爷爷高干退休,大儿子贾志国副处级机关干部,小儿子虽然混不吝,但他家还有一位在读大学的贾小凡。
典型的北京家庭。
对比之下,代表长春家庭的后者就显得“惨兮兮”——
牛大爷是退休工人,机关幼儿园老师的女儿离婚了,儿子牛小伟因为国企改革下岗,小女儿牛小玲职中毕业后失业在家。
两家人,两种生活,却不耽误观众乐呵。
牛小伟下岗,蔫了吧唧,屡败屡战,常年把“我怎么这么倒霉,干啥啥不行”挂嘴边。
老爷子也爱说自己“活着没啥意思”。
类似的话,《无价之宝》里东北汉子张译(这部片背景没有明示,但从厂子和澡堂能看出是北方)也说过。
眼见热气球越飘越高,没法回头,索性撂下一句“艹,不活了”。
东北影视里很少悲音。
不是不说苦,而是苦里也能榨出乐子。
《钢的琴》。
开头就是一场葬礼。
乐队成员的礼服被黑雨衣罩住,演奏着一首娓娓如诉回忆马夫一生的《三套车》,俄罗斯送葬专用曲。
三套车 (俄罗斯民歌),梦之旅合唱组合 - 流淌的歌声28碟珍藏版没唱多久,送葬家属不乐意,太沉重,得让老人“加快步伐”。
那就换个曲子,吹个《步步高》。
步步高,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乐团 - 中国礼仪庆典大全之春节喜庆篇《白日焰火》。
开头煤矿场的拉煤车里,工人发现了尸体的碎块。
保卫科的人来,跟警察张自力(廖凡 饰)嘀咕了一句——
没见过这么抛尸的。
像天女散花,扔得全省哪哪都是。
死亡当然还是沉重的,只不过它在戏谑间,被迅速接受。
这份戏谑归根到底,还是一个词,面儿。
被网友戏称“东北文艺复兴三杰"之一郑执的短片小说《凯旋门》,男人和母亲一次难得的交心,是回忆肝癌去世的父亲进焚化炉。
等了40分钟不见骨灰出来,他就跑去找管焚化炉的老头。
老头说:“不是我干活慢,是你爸禁烧啊。”
儿子不信,老头让他自己扒拉扒拉。
儿子“勾住了父亲的三角肌,就一下,整个膀子就掉了”。
老头说,“还得是亲儿子给面儿。”
犟种死了也不散架,亲儿子扒拉才肯服输。
多少荒诞了些,但谑而不虐,说破无毒。
受了苦,面不能丢,到死都是,死之后还是。
这份好面儿撞上时代的潮涌,酿就的,只能是没法宣之于口的隐痛。
04
所谓的“东北文艺复兴”,说到底,不过是那场千禧年无奈成弃子的残影。
40-60年代的工人,为了社会发展,被迫中断了自己正骄傲的人生,失去了既有的大道。
这种不曾被抒发的痛,被他们的同辈或后代用文字、用故事、用影像打捞,并永远留在观众/读者心里。
很残忍,“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正如郑执在演讲里提到的,无关高低贵贱,哪怕被重新解构、塑造,它已然永恒。
所以我想这些灵魂的遗址可能会像那些历史遗迹一样,等待着被人用某种方式从命运轮回的暗河中打捞出来,然后被重新解构、被重新塑造、被重新发挥想象,最后化身为一种不分高低贵贱的永恒。
这也是肉叔开头所说,所谓“复兴”的体感,是一次报复性补偿的原因。
它已经不仅仅是一段历史。
因为重复,因为创造,它成了一段落寞的,有点扫兴的,但再不会有人忘记的梦。
这场大梦,范德彪做得潦草。
姐夫,我用一宿的时间,想完了我一生的事,昨天晚上你说得对,我活了四十年,梦游半辈子。
家庭、事业亲情、爱情都被我的梦游一一断送了。
结束梦游最好的办法就是躺下重睡,现在我要吃上一瓶安眠药,一觉睡它五百年。
睡醒之后,一个崭新的德彪将屹立在辽北大地上。
现在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我身上的零件还可以,愿将我的器官捐赠如下:
心脏,捐给刘佩云,让我这颗滚烫的心走进她的心房;
眼睛,捐给姐夫你,借你一双慧眼吧,好好看一看,玉芬是个好媳妇;
舌头,算了,磕磕巴巴的还是留给自己吧。
以上就是我的人生谢幕词。
一-范德彪,2006年春节
王响做得偏执。
彪子已痴。
媳妇的美容院
傅东心最清醒。
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
再其次是以后永远不要相互遗忘
我们应该清醒。